抬头看一眼天空


抬头看一眼天空

红雪

那时我在草原上牧羊,羊是东北细毛羊,雪白雪白的,草原碧绿如洗一望无垠,我和我的羊群像一支迁徙的部落,我骑在一批枣红马上,甩着牧鞭,围着羊群游弋着。我没有觉察出我像个骑士,倒有一丝颓唐,八月草原美好的境界没有包容我高考落榜的情绪,我觉得整天和羊打交道,恐怕这辈子也就那么回事了。最大的恐惧与孤独就是没人和自己交流,耳边是风,远处是望不到头的苍茫,脚下是苜蓿草破浪翻滚,几束瘦瘦的野花探头探脑。一点诗意没有、一点温存没有。这样看得时间一长,我就更觉得没精打采。

空中一两声鸟鸣深入我的耳鼓,我把头抬起来,双眼就定格在天空上。此时,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瓦蓝瓦蓝的,是那么纯粹,那么柔和,好像专门为我铺好的一帘大幕,而这大幕说有多远就多远,说有多辽阔就有多辽阔。天空上有一排翱翔的大雁,它们秩序井然,鸣叫着飞过我的头顶……我的心灵震颤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头上有天,脚下有地,手中有我的牧鞭,眼前有我的羊群,其实我多富有呵。于是,我在仰望天空中得到一丝启示,那就是一旦生活不能承受之重时,我就抬头看一眼天空。

后来,我把牧鞭交给了弟弟,进入小兴安岭的老林子里谋生,开始我和家属老头老太们育苗,没干几天领导看我身强体壮就把打发到深山中,让我操作油锯,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伐木工人。小兴安岭素有红松之乡的美誉,虽是严冬,可不落叶的松针依然碧绿,山腰上的积雪没了小腿,真是遮天蔽目,彻骨的寒冷。可油锯声一响,我们就忘了一切,我们像对付战场上的敌人一样,把一棵又一棵松树撂倒在山坡。虽然那时没实行承包,可油锯手们都比赛着干,暗自较着劲,为了年终捧回一个“青年突击手”或“伐木大王”的奖杯,别的就没有想那么多。

我们住在帐篷里,吃冻的白菜土豆大萝卜,喝空山水或积雪。油锯手们都十八九岁,白天生龙活虎地干一天活没啥故事,可一回到工棚,事就多了。有的想家,想家其实就是想妈,躲在旮旯就呜呜嘤嘤地哭,有的闲扯皮子,扯得话题无非女追男,男追女那点事,而我就是那时开始不知深浅地划拉开小诗,三行五行的方块字罗列着青春的萌动,抒发着一腔豪情,星河灿烂的天空就成了我眺望的目标。可以想象,十八九岁的我在大山的怀抱里,端坐在一个树墩子上,聆听着四周传来野兽们的狂嚎低吼,山风的阵阵呼啸,天上没有月亮,而星星却在银河两岸遥相辉映,工棚前的篝火靓丽而温馨,一个工友吹着口琴,悠扬的音乐她飘荡着、跳跃着……多有诗意呀,这诗意就有激发我们豪迈地透支青春的理由,就有了我们畅想未来的铺垫。那青松、那琴声、那星辰、那雁阵……是我们生命里程碑上一处耀眼的记号。

今天,我行走楼房林立的城市街道上,金属的火焰烧烤着我,钢筋水泥的桎梏囚禁着我。这不是草原的辽阔,不是森林的庄严,有的是一片尘埃与污浊。当满眼的霓虹湮没头顶的天空,当化学烟尘遮挡住我的视野,当大片的植被不能幸免地被杀戮,当人心与人心间的花玻璃越来越朦胧,我们的天空早已不在纯洁,它多像一名贫困潦倒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沿街乞讨,又像一名恬不知耻花枝招展的“小妞”出门拉客,一切都扭曲了,一切被玷污了。

可我依然以最初的情感寻找蓝天,寻找蓝天上那自由飞翔的大雁,我到书海中漂泊,书中有米兰·昆德拉、里尔克,有梵高、毕加索,有鲁迅、艾青、钱钟书,他们眨动着智者的眼睛,一路播下理念与程序,叮咛我们迈开脚步不停地行走,开启行为细胞的钥匙,不断地思索。我到生活中流浪,流浪就得生存,生存就是承受命运的多舛。我咬紧牙关,我忍受肉体与精神上的折磨,首先爱我的妻子、女儿,然后把爱向我周围的人际辐射。爱情是自私的,但爱是无疆界的。

对生活的理解,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答案,起初我放羊,我觉得我完了,后来我伐木,我觉得我有奔头,如今,我虽没成为富人,但也算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行政上混到科级,又顶个业余作家的头衔,起码不愁温饱问题,可我不满足,不满足怂恿我往前抓紧赶路。于是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不得不暗送秋波,不得不装模作样,不得不摸着石头过河。我学会忍耐,学会承受,学会狡辩,学会宽容,学会理智,学会攻击人的弱点,学会利用我的长处。

这就是生活吗?

在晴朗的日子,我们仰望天空,在阴晦的日子,我们更不能把头低下。细想,我们一生都在放牧着自己,放牧着羊群,羊群里难免要有调皮捣蛋的羊,难免混进披着羊皮的狼,我们总像伐木一样,把我们对面一个又一个困难与对手打败。

记住:不绝望者头上的天空永远明丽。选自《巴彦文学》《萨尔图》


简介:红雪,原名秦斧晨。巴彦县兴隆镇宁小铺屯生人,在兴隆中学读完高中。大学毕业完成从农村到城市的跳跃,在一家特大企业,任机械工程师。现为《大庆晚报》副总编辑。

中学时代开始业余写作至今,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诗神》等国内省级以上报刊发表诗歌等作品500余首(篇),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