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十四不速之客


 曾经的岁月(中)《红色漫延》十四不速之客

 

A十四

不速之客

陆秀青回到家里见没人,走进房间里见张车文也不在,找不到说话的人,竟然高兴地唱起了“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挂红灯……”来。当还没有唱到“谁种下阶级仇,谁自己遭殃”时,门轻轻地被敲了两声,她急忙刹住,问:“谁呀?”张车文说:“还有谁?是我。”“进来进来。”张车文轻轻推开门。自从《延安整风》后,他只见过陆秀青这样如此高兴过两次,一次是抗战胜利时,一次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他笑道:“我还以为家里来了什么艺术家,还是我走错了门呢?”陆秀青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抗日战争去了延安,我说不定还真成了歌唱家,作曲作词家呢,作家也难说呀?!”张车文说:“是是是,我怎么忘了呢?你是有这方面的才能。”陆秀青笑道:“才只是有这方面才能?”张车文说:“对对对,领导才能是主要的。”陆秀青说:“主要是当你的指导员。”张车文说:“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高兴呀?”陆秀青指指门,张车文轻轻地把门关上说:“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陆秀青微笑着小了声说:“毛泽东自动不当国家主席了。”张车文摸一下陆秀青的额头说:“你是不是有病了,还是也不想过日子了?”陆秀青说:“这是真的。”张车文不相信的说:“不可能吧,刚把彭老总搞下去没有多少时间,又没有开中央委员会选举,又没有开政治局会议,说下来他就下来了?怕是如蒋介石搞的自己下台,李宗仁上台吧?”陆秀青说:“你小声点,这还是绝密,是他自己要下来的。”张车文说:“他自己要下来的?更不可能了。”陆秀青说:“原话是:‘我不能再做国家主席,我应该退到后台去了,让别人干。一是我身体不好,二是苏联的教训。’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人吭声。最后是邓小平说,‘都不提,我提,刘少奇。’马上就要公布刘少奇为国家主席了。但是,国民经济被他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搞成这样子。现在,全国人民连喝清汤寡水的稀饭都喝不起了,据说山东、河南、河北、成都,所有平原地区都是饿殍遍野,有的地方,死的人多得连埋的人都没有了。这个毛泽东,一出大的问题,他就会生病,这完全是在推卸责任嘛,我看他这让权,也只是让的国民经济建设领导权。不过,和平建设时期,他要能真心的让出这个权来,已实属不易了。”张车文说:“他搞生产不行,但他搞政治,搞马列主义,世界上谁能跟他比,就是在社会主义国家里,也只有斯大林了,我看呀,在搞政治,搞马列主义方面,他和斯大林比,也是各有千秋。”陆秀青摇摇头说:“以我看,不管搞什么主义,搞什么思想,都要把生产搞上去,把国民经济搞上去,把人民的生活搞好才好,不然就是空话。要说搞政治斗争,我看,斯大林是比不了他的。”张车文说:“不可能吧?人家必然是老大哥嘛。”陆秀青说:“你想想,全国出这么多冤假错案,那一件全国性的不是以他为首的人发动了搞出来的?!特别是中央和省以上的冤假错案,那几件?又不是以他为首的人直接出了面,或者受意的,人死了,出来平反昭雪的——是他!不说王实味、高岗和现在的彭德怀。他是没有办法了才亲自跳出来一下,最后还是要康生和周恩来他们去搞,历史的责任,还不是要让别人来担。就说镇反扩大化,政策是根据他的指示定的,不执行,整的是下面的具体执行者,出了问题,整的还是下面的具体执行者。”张车文说:“其它的,他们都有责任。但是,关于镇反,这我可不同意你的看法,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在那种情况下,不大杀一批,大关一批,行吗?不行嘛。千年的土匪问题能彻底剿灭吗?不可能嘛。”陆秀青说“从中央到地方都知道是扩大化了,你还死脑筋。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个问题了。”她笑着拍他一下肩膀。“我给你说呀,谢富治调中央了。”张车文惊喜道:“真的?”陆秀青说“当然是真的。”“那谁来主持云南的工作呢?”陆秀青说:“调阎红颜来主持云南工作。”张车文摸摸头说:“这个人怎么样?会不会又像谢富治一样,知道三面红旗不行,大炼钢铁不行,还要继续执行下去。”陆秀青点一下头说:“在四川任付书记和付省长,四川的饥荒比云南厉害,他应该会吸取些教训吧?听说阎红颜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还听说这个人特别在搞经济建设上是很重实事求是的。”张车文说:“只要重实事求是就好呀,特别是搞生产,搞科学,搞实实在在的经济建设,是来不得半点虚假呀。”他皱了一下眉。“听积才讲,连巧家这么富裕的地方都饿死人了,而且,很多地方还发生了人吃人的现象。这个烂摊子,怎么才搞得好哟?”陆秀青说:“你在过的巧家老百姓中,不是有俗语说,换人如换刀吗?我想,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阎红颜,肯定会实事求是的搞生产。”张车文说:“希望是如此呀。”陆秀青说:“把才才他们喊来,一起去《富顺居》吃饭。”张车文说:“搞庆祝呀?”陆秀青想一下说:“吃一顿饭,搞什么庆祝呀?”张车文说:“这不是你的风格,不是庆祝才怪了。”陆秀青想:是呀,很多人都在饥饿线上挣扎,甚至人相食。就是毛泽东把权力全交出来了。国家也成了这样子。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她说:“那就不去了。”张车文笑道:“在家里吧,吃什么不要紧,在家里民主、自由、平等嘛,而且,说话也方便。”陆秀青说:“对,在家里,节约点粮票给王妈家也好,听说她们那里的伙食团,也是喝照得出人影来的清汤了。而且,每天只有半小碗。也饿死了不少人。”张车文说:“说起来,这个王妈,在这种时候回去。王妈不在,光荣的任务又是我的了。其实,王妈把钱粮票寄回去就行了嘛。非要自己回去干什么吗?”陆秀青说:“那是她的家。你懂不懂老百姓对家的概念,不只是钱和粮的问题。”张车文说:“我还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老百姓说的金窝锒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就说明了一切。”陆秀青说:“知道还要说什么?”张车文说:“我觉得她早上走,下午就有事干。”陆秀青笑着说:“是不是吃了一年来的大锅饭,连菜饭也不会做了?”张车文也笑了说:“不要以为缺了谁,就连饭也不吃了。”陆秀青说:“正好,今天伙食团的菜也不错,除了把伙食团的都打来外,每人做一个菜,看谁的做得最好。”张车文笑着说:“什么?今天你也要来当贤妻良母呀?”陆秀青说:“我想当,但你们准我当吗?”张车文说:“你有十来年很少摸过锅碗瓢盆了,我怕你如今做的饭菜,怕大家都吃不下去了。你还是当你的政治指导员算了。”陆秀青笑道:“不要以为你这几年隔三插五的做顿菜饭,你就以为你是厨师了,比比看,到底谁做得好。”张车文也笑了说:“好好好,我才不相信,你自从当指导员后,特别是近几年,你摸过几次锅碗瓢盆,数都数得出来。不过,如今有肉吃,就算不错了。老百姓苦呀。如今如果有点油,就是整什么出来,也是好吃得很了。”陆秀青说:“行了行了,就你聪明。”她笑了。“犟人在那里,永远都是犟人。知道为什么吗?”张车文笑着反驳道:“犟人有两点好处,一,坚持原则,二,不搞机会主义。”陆秀青说:“来不来就扣大帽子,还一二,让我告诉你,因为他们不会随着社会的进步而改变,更说不上改革、变通、创新了。” 张车文说:“变成资本主义就是变通?就是创新了!那是修正主义。”陆秀青说:“社会主义难道就是要让人饿肚子?我告诉你,解放的目标就是要让人民都过上有吃有穿的好日子,这是最基本的基本,不然就是停止不前,就是后退,就是对人民的犯罪。这样的社会主义,不要也罢了。再这样下去,盗贼四起,土匪会死灰复燃,反革命会趁机而动。要是让人四处流动。国家就危险了!你知道不知道?!真是个犟驴。”张车文说:“你说的都是些具体问题,不是大原则。”陆秀青说:“什么大原则?最后都要落实在具体上,落实在吃穿上。”张车文说:“大原则问题,最后看谁最正确。”陆秀青说:“按你这个犟驴的,《延安整风》我们就成刀下鬼了。”张车文说:“难得有这么高兴的一天,别说政治上的问题行不行?别提那些历史旧帐了行不行?”陆秀青说:“是你先提的,还是我先提出的?”张车文对着陆秀青鞠一下躬笑道:“我悔过,我检讨。”陆秀青笑道:“走走走,做饭菜去。静静他们马上就来了。”张车文又弯一下腰说:“遵夫人之令。”

刘积才端着自己炒的瘦肉上了桌说:“看样子,我是做得最差的一个了,爸爸,妈妈,你们先尝尝,静静,你也尝尝。”

张静说:“你完了,该我来表演最后一个菜了。”

刘积才说:“你的,我就代劳了。”

张静笑道:“不行不行,我好久没有做菜饭了,何况这是表演呢。”

刘积才说:“你还是看好小志明好了。”

在逗孩子的陆秀青对张静说:“完成自己的任务去。”她吻一下孩子的头。“自己的事,自己了,小明明,你说对不对?”她把孩子举了脸对着脸。“小明明,我们今天全家在一起打牙祭了。”

孩子“婆,婆”的喊着笑着,高兴得陆秀青轻轻拍着孩子的小屁股说:“说,妈妈炒菜。”孩子虽手指着妈妈,但也只会“妈妈,妈妈”的喊。

刘积才看着在陆秀青怀里的孩子,突然想起孩子满周岁时抓周的事:

那是三面红旗运动高潮的时期,他急匆匆从视察的外地赶回昆明,他用钥匙打开门,一支脚才跨进门里,就听见陆秀青说:‘快进来,关上门,关上门。’当他走到桌边,看着桌上孩子抓周的书、纸、笔、墨、珍珠、玛瑙、金银圆宝、钱、枪弹、肩章、锅、碗、瓢、盆,锄头、镰刀……,满桌子的大小物件中,王妈竟然还弄了一串佛教的佛珠和道教的一把拂尘。静静把孩子抱了放在桌中间,孩子一坐下去就‘呀呀’的笑学着发音,爬着去首先抓起了那支毛笔,高兴得陆秀青弯着腰说着‘乖乖、宝贝’地就伸手要抱起孩子的同时用脸去亲他,没想到,小明明却把笔向她脸上挥去,抓起了那玩具的小锄头。陆秀青一呆,说:‘看他还要抓些什么东西。’孩子丢了锄头,抓起了一张纸的同时,抓起了那颗萝卜刻的大印笑了,并塞进了嘴里吮吸着,一支手又伸向那张纸。陆秀青把纸递给他。孩子再也不抓其它的东西了,大人们就把桌上的珍珠、玛瑙、金银圆宝、钱、枪弹、肩章、锅、碗、瓢、盆,锄头、镰刀一样一样的递给他,他都挥着手不接受,只吮吸着那印,抓着那纸不放。陆秀青这才抱起小志明,说:“看,小乖乖多全面呀,对对对,工农商学兵,制定好政策,全靠掌大印。”好的政策,就会带来好的结果,好的政策,靠了掌权的人来制定。三面红旗,土法上马大炼钢铁,伙食团、假大空……搞得全国乌烟瘴气,毛泽东他们到底还会疯出什么新花样来?又会制定出什么样的天方夜谈政策来?刘积才想到这里,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小明明的手抓住了站在旁边的张车文手中的佛珠和拂尘。陆秀青心里一沉说:“你是干什么呀?把个和尚和道士的东西让他抓到。”张车文边抽回了佛珠和拂尘边说:“谁给他抓了?是他自己抓的。”陆秀青说:“还他抓的,你不会把这些宗教的东西拿了站开点呀?”张车文说:“这王妈也是,把宗教、迷信的东西也弄了来。”王妈急忙过去把佛珠和拂尘拿了边向自己的卧室走边说:‘说不定小志明真是个菩萨神仙的命也难说得很。’张车文说:‘越说越迷信了。’陆秀青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会说话,就都闭着嘴。”她笑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但合理的,现在也不一定能存在了。”张车文说:“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陆秀青说:“你懂不懂辩证的关系?”张车文说:“不就是民俗民风嘛。不过,这也是在这特殊形势、环境下产生的怪胎嘛。”陆秀青笑了说:“我还以为你学的哲学全交还给老师了呢。’张车文说:‘指导员老师教的,再怎么也得留一点嘛。”他笑了。“但是,不怕隔墙有耳抓辨子了?”陆秀青看一眼玻璃窗外说:“警惕性该高的时候,你不高。今天你警惕性倒高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在左右着命运?为什么宗教、迷信千百年都有人反对,甚至围剿,但都有人信,而且信的人越来越多。就是在我们这个只准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国家,在心里也是信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从一九五七年反右后。刘积才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又想:就是在最发达的美国、英国、法国等欧美资本主义国家,信宗教、迷信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何况我们这个贫穷落后得连饭也吃不饱的国家呢?何况现在人为造成了饿死人,甚至发生了饿得人吃人的环境下呢。人不信宗教,不迷信才怪?!但发达国家的人信宗教、迷信又是为什么呢?特别是美国,不信教的人是不能进入他们国家的。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一下想起了宗教中的人物,都是提倡大真大善、包容、不争、无界无疆、心空清静、无贪无欲……难道他们的国家在追求佛、神、仙的境界?!不可能,在近一个世纪的老、中,新帝国主义发动战争,侵略别国。在近一百年中,我们国家也是受害者之一,特别是鸦片烟入侵我们国家,使灾难深重更是雪上加霜。但为此,中国封建关闭的大门也被帝国主义的入侵彻底打开了。我们也离整个的世界近了。外国好的坏的都一下拥进了中国。于是,有更多人走了出去学习,于是,有人学成归来。民主、自由、平等被带了进来。于是,变法求发展,变法求强大。变法失败,封建一统的皇家天下也受到了彻底的动摇。于是,军阀混战,在混战中,中先生的三民主义共和国诞生,大军阀袁世凯又要把在血与火中诞生的三民主义共和国制倒退回家天下的封建皇帝制去。于是,本来还在军阀混战中风雨漂摇的三民主义共和制更加四分五裂了。但必定人心所向。于是,中先生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政策得到落实。于是,讨伐袁世凯,北伐胜利,三民主义制的共和国才站稳脚根,但接孙中山班,任总统的蒋介石连各军阀都还在拥兵自重的情况下,就公开违背联俄联共的策略,杀、关、管共产党,逼共产党揭竿而起。此时,又是日本的大肆入侵,国民党在内外危机中又出了西安大事件。张学良、杨虎兵谏蒋介石,逼国民党第二次国共合作,共赴国难。抗战胜利,国共内战又起,终是毛泽东他们争得了天下。这是必然,还是天意?取得政权后,毛泽东他们搞的消灭千年匪患,戒烟肃毒,取缔藏污纳垢的妓院,特别是在经济建设方面,听取各方面有识之士知识分子人士的意见,超额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可是到一九五七的反右后,很多知识分子都被打成了右派。不懂经济建设的毛泽东他们以为钢铁上去了,就一切都会上去。于是,一九五八年掀起的土法上马大炼钢铁为首的总路线、大跃击、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终把整个国民经济搞崩溃了。如今,广大人民连清汤寡水的食物也没有了。毛泽东才把国家主席的权力交出来,交出来前,还又把敢直言不讳的彭德怀和反冒进的一些中央委员级和省军级的人整下了台。这不明摆着是推卸责任吗?!不过,总比毛泽东还霸占党政军所有的大权好多了。他摇摇头,心里说:想远了,想远了。从那小明明抓周看来,人人都有一个神住在心中的某一处。这神,不能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还是彻底不相信神鬼论者,这神都是无所不在的。既便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它也在你身体、精神、细胞的某个角落住着。因为,这神已经化在了每个人的血液里,肉体里、精神里、甚至每一个细胞中去了……

陆秀青一声“你在想什么?”

刘积才的思想一下被拉了回来,他条件反射地回答道:“什么也没有想啊。”

陆秀青说:“去厨房看看静静的菜好了没有?炒个鸡蛋也这么费力?”

刘积才“是”的一声,脚却没有动。

陆秀青盯着刘积才说:“你真没想什么?”

刘积才还没有出声,张静就端着一盘炒鸡蛋出厨房说:“我的也好了。”

陆秀青看刘积才一眼说:“快端来我尝尝。”

刘积才说:“我刚才在想我们做的菜,谁也比不上王妈做的菜好吃。”

陆秀青笑了说:“王妈必定是专门学过的嘛,又是一级厨师。”

静静说:“肯定没有王妈的炒得好。但大家品尝品尝,提出宝贵意见,我好改正,以后炒出世界第一流的鸡蛋来也难说。”

陆秀青笑道:“她倒一点也不谦虚了。”

张车文说:“如今老百姓能吃上鸡蛋,也是世界第一流的好事了。”

陆秀青说:“就你聪明。”

张车文笑了说:“我只是点了一下灯嘛。”

陆秀青也笑了说:“准你点灯,你就要去放火。”

刘积才说:“炒鸡蛋,除了佐料外,主要是要适当的放一点冷水,这样怎么炒出来都很嫩。不过,你炒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们也不希望你去拿世界炒鸡蛋的大奖。我们只要求你把你救死扶伤,把医学搞好。做菜的事,还是让给厨师们去吧。”

张车文说:“对对对,各行各业都要以自己的本职工作为主。”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今天呀,就数我拣便宜,蒸饭煮肉加工了个回锅肉,带便煮了个白菜汤。你们个个都炒了一个菜,幸苦你们了,特别是你们的妈妈的炒瘦肉和韭菜了。又是洗,又是切的,特别辛苦。来,为我们全家的指导员,你们的妈妈干一杯。”

刘积才说:“爸爸的回锅肉手续也不少,平时也很辛苦。为爸爸妈妈干杯。”

张静也站了起来举起了酒杯说:“为爸爸妈妈干杯。”

张车文说:“还是为你们的妈妈干杯吧。”

静静说:“为什么?”

张车文说:“我这几年什么也没有干。当然了,不是我不干。”

你那脑筋,干得了吗?!反右、三面红旗、大炼钢铁那样干,你不干还要好点。不!是罪还要少点。如果你反冒进,就要被整下来。甚至被戴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甚至把你打成彭德怀分子也难说。如果照上面的干,在你领导的地方,人民的苦难可能会又深一点。如果真是那样,那妈妈还能继续当付省长吗?!那很多亲朋好友都不会是这样子了。你老人家还是不在台上的好。你还是闲着的好?免得我们都得为你老人家提心吊胆的。特别是妈妈。刘积才想到这里笑了笑说:“爸爸是有老本可吃嘛。”

陆秀青想:他那点老本,差一点没有害了全家。但她却笑着站起来举起杯说:“为战胜困难,为新的开始干杯。”

大家站起来把杯碰在一声齐喊了一声:“干杯。”

刘积才想:如果五七年不把那么多知识分子搞倒,如果真心的准大家提意见,采纳正确的意见,真的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免的原则,那就好了。但毛泽东他们不但不是如此,而且还采取强迫要人们给党和上级提意见,过后又无线上纲,非把人打成右派不可。最不应该的是毛泽东定全国百分之三的指标,邓小平又说最少也要搞个百分之五,四五亿人,百分之三就够多了,又增百分之二。真是政治运动上的一场浩劫呀。完不成他们的定额指示,自己就有被打成右派或被打成有右倾思想的可能。以后可能什么都要有指标了。完不成指标的人都可能成罪人或犯错误的人,也是他们打击人的法宝之一了。以后还会产生多少冤假错案?会产生不切实际的英雄、先进?甚至造出来的英雄、先进?!不可预料呀。正如他们搞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一样,本来是把国民经济搞崩溃了,但还在唱赞歌。竟然还唱‘毛主呀真伟大,叫咱们干啥就干啥,他说三面红旗好,咱们就高高的举起它……’如果不搞三面红旗,不搞不讲科技的劳民伤财的土法上马全国性的小高炉大炼钢铁。各级领导的每一个人都为了自保,又刮起了浮夸风,天天放“卫星”。如果听取专家学者各方面的意见。如果各行各业都实事求是,首先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那来现在的困难时期?!这饿殍遍野是毛泽东他们制造的又一场浩劫呀。他见陆秀青又在注意他了,急忙拣了一块白菜放进嘴里,满口都香了起来,香得他没有继续想下去,香得他涌出了口水,他急忙嚼了二下,就连口水一起吞了下去。他知道这是久没吃过肉汤煮的白菜,加上经常在下面视查,吃下面伙食团很少见油星味的菜饭,加上一个月又吃不上几顿肉的原因。我们的生活都如此了,老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不饿死人,不发生人吃人的现象才怪?!但这是在和平年代呀!和平年代被他们搞成这样,我们也有责任呀!

张车文说:“你们不要只顾吃,评评谁的菜最好吃。”

张静说: “我看今天每个菜都好吃得很。”

张车文说:“我说,就数静静炒的鸡蛋最好了。”

刘积才说:“她的比不上爸爸的回锅肉,更比不上妈妈炒瘦肉韭菜了。”他笑了起来。“因为没有加适量的冷水,所以,炒老了。当然了,比伙食团打来的都好。”

张车文说:“要综合评价嘛。静静的炒鸡蛋,好就好在节约。”

刘积才说:“我看,是分不出佰仲来。个个菜都节约得很,好吃得很呀。”

陆秀青说:“静静的炒鸡蛋比我们战争年代最艰苦的时候,油还放得少。单凭这一点,她的炒鸡蛋就应该是炒得最好的。”

张车文说:“我们家的医学专家也成节约专家了。”

刘积才说:“贤妻良母,贤妻良母。”

陆秀青说:“我看呀,现在只要有油,就是山茅野菜搞出都好吃得很。”她站了起来。“从今往后,只要经济不好转,我们就再不能这样了。今天吃了我们一半月正常供给的油和菜了。超标了。”

静静现:“现在到处都是浮肿病人。连医院的病号饭也见不到一点油花花。”

张车文说:“是呀。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陆秀青站起来举起杯说:“为节约、节约、再节约,渡过难关而努力工作干杯。”

大家又一次举起杯。

电话响了,吃得很饱的,又是最后一个才放下筷子的张车文随手拿起了电话。是大院门岗打来的电话。只听张车文说:“什么?”“是是是”“见见见,我们来接他,我们来接他。”他放下电话,对正在收拾碗筷的刘积才。“才才,你猜猜,谁找到这里来了?”

刘积才说:“王大安爸爸来了?”

张车文摇摇头说:“再猜,肯定猜得到。”

刘积才说“杨书记?”

张车文说:“再猜。”

刘积才说:“罗晓春?”

张车文说:“不是,是一个你很熟悉的贫雇农。”

刘积才说:“阳行壮?”

张车文说:“不是。”

刘积才说:“周友学?”

张车文说:“不是不是,我给你提示提示,镇反时,你们在过一起。”

刘积才说:“我那个爷爷,刘洪福?”

张车文说:“我再给你提醒提醒。镇反打土匪时,他是队长,你是副队长。想起来了吧?”

刘积才摇了摇头。

张车文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真猜不出来了。”

刘积才一下想起二赖子来。他来昆明干什么?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二赖子?不可能?”

张车文说:“对。就是他。”

刘积才说:“还真是二赖子呀?!”他跑到昆明来干什么?他是怎么跑到昆明来的?”

张车文说:“对,对对对。就是你们都叫他二赖子的那个贫雇农。但不能这样喊人家嘛,这样喊人家,是不尊重人家嘛。他叫杜来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嘛。”

刘积才笑着说:“爸爸还想得起他的姓名来。他的真实姓名,不要说我记不起来了,连我们家乡的人,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张车文说:“你们呀,抓住人家的错误就不放,拿人家去顶右派的数时,就知道人家的姓名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穷苦人。是我们坚定的阶级兄弟嘛。”

陆秀青说:“二赖子,大家怎么不叫他的真实姓名呢?”

刘积才笑道:“二赖子这个名字,好像人们从小都这么叫他,。所以,大家都只知道他叫二赖子,而他的真实姓名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陆秀青说:“别人怎么叫,我管不了,我们不能这样喊人家呀。”他看着刘积才。“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积才笑笑,把二赖子的情况大概的说了一下。

陆秀青对了张车文说“难怪不得人们都叫他二赖子。这种无产阶级流氓,可不是我们坚定的阶级兄弟。听人们给他起的这二赖子浑名,就不是广大人民喜欢的人。这样的人,别带到这里来。”

张车文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贫雇农嘛,镇反时,也是积极分子嘛。而且,我说了去接他了。”

陆秀青说:“那你安排个地方去见好了。”

张车文说着“好好好”地就站了起来要走。

陆秀青说:“你在哪里见他?”

张车文说:“只有带他去招待所了。”

刘积才说:“他必然被划成过右派,让他在这里的招待所也不合适。他是来昆明出差,还是自己来的,还是又犯什么事了,逃跑来的,还是没有吃的了,乞讨来到这里的,我们都不知道。而且,他有没有来昆明的证明还是个问题。还是慎重点的好。”

张车文说:“那怎么办呢?临时到那里去找地方?”

陆秀青说:“那就还是带他去招待所吧。”

杂屋又在园子外,又就在斜对面,里面放着换下来的桌椅板凳、床等杂物。刘积才想到这里就说:“去招待所不妥。还不如爸爸和我就在杂屋里见见他好了。”

陆秀青想了想说:“对对对,这种人,如果真如才才说的是犯什么事,逃跑来的,那就交给派出所去处理。是因其它原因来的,见见也就行了。就在杂屋里也行。,桌椅板凳都是有的。”她对了张车文。“那你和静静去收拾收拾吧。”

刘积才说着:“我去接他。”就抢先出了门,又回过头。“你们慢慢的收拾,我带他在附近走走。”张车文还没有反映过来,刘积才就把门拉开出去反手又把门关上了。

张车文说:“这个小才才,人家都到大门口了,在附近走什么嘛?”

陆秀青说:“他们走走,让你做好准备也好嘛。这个杜来顺,肯定是个好逸恶劳的人。”

张车文说:“他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还说不上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嘛。才才这样对一个贫雇农,不太好嘛?”

陆秀青说:“像这样的人,还不是好逸恶劳的人,那还有谁算好逸恶劳的人?!让他进来,就可能会惹是非。”

张车文说:“他如今虽只是一个敲锣召集开会的人,但也是个拿工资,有户口,吃供应粮的人嘛。怎么可能犯什么事呢。”

陆秀青说:“行了行了。这种人,最少也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快去准备去。”

张车文说:“准备什么?”

陆秀青说:“去打扫呀。”

张车文说:“打扫什么?前两天才打扫过。干净得很。”

陆秀青说:“该整理的地方整理一下。乱七八糟的,来个人总不能横七竖八的吧。”

张车文对了女儿说:“也倒是。静静,你先去整理着,我一下就去。”静静出去了。他才对了陆秀青。“夫人不但比我考虑得周到,还是很有阶级感情嘛。”

陆秀青说:“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贫雇农,永远都是贫雇农。”

张车文说:“贫雇农可是我们无产阶级的主力军呀。”

陆秀青说:“这样的贫雇农,发展下去就是流氓地痞,再发展下去就是刁民,再再发展下去——就会成为罪犯!大家都喊他二赖子,他不是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人,那才怪了?!”

张车文说:“他那有才才说的那样严重。”

陆秀青说:“我相信才才说的。”

张车文说:“我在那里工作了近两年,我还不知道?。”

陆秀青说:“才才是那里土生土长的,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张车文说:“当然了,这个杜来顺是沾染了些社会上不好的环习惯。他们就抓住不放。人嘛,那有十全十美的?!”

陆秀青说:“我还以为才才过去同他是正副级关系,在工作上有什么不同意见,而对这个杜来顺产生了怨恨呢。就照你说的,这个杜来顺也是个毛病不少的人。”

张车文笑笑说:“你不要说去说来,又把我们的女婿也说成毛病不少的人。”

陆秀青心里想: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他算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但人是会变的,还真不知道小才才也会不会变呢?会变成更聪明的人,还是会变成魔鬼?在这种变来变去的斗争形势里,谁也难于预料呀。她从心里“唉”的叹出一口气来说:“世界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人。”

张车文说:“这就对了嘛。”

陆秀青笑道“别在这里贫嘴了。这几天王妈不在,静静又要上班又要忙家里,她一个人打扫,你还不快也去打扫。也不怕累着静静了?”

张车文说着“好好好,我这就去。”还没有全站起来。

张静就进来说:“客人来了吗?”

张车文说:“没有呀。”

张静摇摇头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以为来了呢。”

张车文说:“收拾好了?”

张静说:“收拾好了。”

陆秀青说:“他可能还没有吃过饭,难说才才带他出去吃东西去了。”她指一下桌上。“管他吃过没有,做好准备不会错。把饭菜都端过去吧。”

张车文说:“这么晚了,还没有吃饭,不可能吧?”

陆秀青说:“他从这么远的地方来,又是小地方来的,就是有钱,也不一定有粮票,以防万一嘛。”她又对了张静。“静静,吃过的就不要端过去了,把没有吃过的菜端过去好了。”

妈妈虽那个了点,但心还是好的。张静想着点了点头说:“没有吃过的,只有饭了。”

张车文说:“剩的也比现在馆子里卖的油多了。都端过去吧。”

陆秀青说:“没有菜了呀?那就都端过去吧。”

张车文和女儿把饭菜搬到了杂屋里,见刘积才和二赖子还没到,张车文看看桌上的炒白菜、炒红萝卜,炒豆芽,肉汤煮白菜,这些没有怎么动过的菜,都是伙食团他们的定量,就是那个肉炒莲花白,肉没有几点不说。,而且,看上去都好像是水搞出来的一样,就说:“静静,把那瓶酒也拿来。”

张静答应一声去把喝了剩下的那一瓶汾酒也拿了来。张车文看看桌上的剩菜太少了,又觉得不太好,但他又想道:在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菜了,就是镇反时,大多数人家也不一定吃得上这样好的菜饭。就是过去的地主家,有几家又有几天是吃得上这样好的菜饭的呢?他一下想起巧家盛产大米的河谷地区那一个姓杨的地主来,为了买田买地当上地主,据交待除了三十晚上和初一让全家吃大米饭外,其余时间都是吃包谷饭参红薯,而且以红薯为主。菜呢,是以干酸菜、泡菜为主菜,家里要想见油荤,见肉,除非过重大的节日。田里出产的大米要卖成钱,地里出产的大豆、花生也要卖成钱。出产的麦子要用来喂猪卖肉换成钱。要解放前二年,田地便宜,他一口气又买了十亩好水田,十亩地。地主倒是当上了,但从来也很少请工,只要自已忙得过来,都是带领家人那怕不睡觉,也是自家干。按他家田地家产,是属镇压之列的。但划阶级时,王大安却给他家划成了小土地。也就是比富农多不了多少财产。下放镇反权后,本来他家的人也被他们乡的农会抓起来了,所有的田地、财产也被没收了。镇反再延续几天,他们家的成年人也要被镇压的。为此,他还批评过王大安。他摇了摇头又想:这样节俭的地主被杀了很多,现在看来,镇反时是下面的农会杀人扩大化了。他转念想:姓杨的地主虽剥削人少,但这样的人必定私心很重。我是怎么了?怎么为地主说起话来了?!他“唉”的叹口气又想:如今大家都在饿肚子的年月。杜来顺是有些流氓无产者习气。这样的菜,如今连我们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了。虽是剩菜,如今连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好的菜了,也要留着自己下顿吃,几家有这样好的剩菜剩饭招待人的,其他像我们一样的人家,在如今这形势下,也是舍不得给一般的客人吃的,最多煮碗面条就很不错了,何况还有酒呢。他看看桌上的剩炒鸡蛋、剩瘦肉,剩回锅肉,剩煮白菜,摇了摇头又想:才才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到?是不是真的带他到外面吃饭去了。他站起来打开门,一支脚刚跨出门,就见刘积才和二赖子从拐弯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