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岩油革命究竟是不是骗局？
陈柳钦
进入21 世纪以来，美国的页岩气开发取得了巨大成功，天然气价格下降很快，由于原油价格却居高不下，利用已有的页岩气开采技术开发页岩油变得有利可图，于是石油公司在兼顾页岩气开发的同时，将开发重点转向页岩油。页岩油是指以页岩为主的页岩层系中所含的石油资源。其中包括泥页岩孔隙和裂缝中的石油，也包括泥页岩层系中的致密碳酸岩或碎屑岩邻层和夹层中的石油资源。人类对页岩油的开发利用已经有几个世纪了，但直至水平井和水力压裂技术在美国大规模投入页岩油生产后，这一产业才真正进入了现代化生产阶段。
页岩油开发是一个新兴的能源产业，全球对页岩油的开发总体尚处于起步阶段，但是，美国页岩油开发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开发规模都处于领先地位。推动美国页岩油开发的根本原因,是页岩气的快速发展推动天然气价格大幅下降,拉大了油气价差,促使美国液体成分丰富的页岩矿区将开发重点从天然气转向液体成分,从而使美国本土48个州的原油产量从2008年开始增加。此外,部分页岩矿区的页岩油储量丰富也是原因之一。页岩气和页岩油的成功开发让部分美国人笃信，20世纪70年代以来历届总统所鼓吹的“能源独立”近在眼前。页岩油开发给美国的国际收支平衡带来了极大好处：每年可省下2000多亿美元的原油进口费用，更重要的是，本土原油产量的上升让美国的能源供应更加安全了。2012年以来，美国页岩油产量的爆发式增长令人惊讶。水平井和水力压裂技术在页岩油上的应用不仅仅是一项技术进步，而且是让页岩油正在经历如页岩气一样的革命，更粉碎了“石油峰值说”这一支撑石油价格长期走高的理念，让原油市场供需步入宽松时代，油价易跌难涨不再是传说。
与页岩气一样，页岩油也广泛地分布于世界各地，预计今后数年，页岩油生产将主要集中在北美地区，从长期看，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也将加入页岩油开发的行列。英国石油公司（BP）2013年1月发布的《能源展望2030》报告称，目前北美的页岩油资源量约为100亿吨，是全球页岩油资源量最大的地区；其次是亚太地区，约为90亿吨。页岩油也是未来全球石油产量增长的主要来源。预计到2030年，全球石油产量将增长到1610万桶/天，其中有近一半来自页岩油，届时页岩油将满足全球5%-9%的需求。不过从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页岩油生产情况来看，2030年前北美仍将保持“一枝独秀”的局面。预计到2030年，北美地区的页岩油产量将接近3亿吨。
美国能源信息署(EIA)2013年6月发布的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页岩油气资源评价结果显示，美国的页岩油地质资源量为1362.8亿吨，技术可采资源量为68.1亿吨，仅次于俄罗斯的107.1亿吨，居世界第二。目前美国共发现了36个具有页岩油气资源潜力的页岩区带，并已对其中的33个进行了测试，确定了22个页岩气区带、8个页岩油区带和1个页岩油气区带，另有两个页岩区带未获油气发现，还有3个有待测试。
页岩油的开发不仅给美国带来经济利益，也有助于美国的国家全球战略的实施，因为能源独立程度的提升将使得能源对美国的制约程度下降，增强美国外交政策的自主性。关于这个问题，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美国与欧佩克（OPEC）的关系问题。欧佩克自成立以来，围绕增产与减产问题，与美国的争执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美国试图让欧佩克的增产或减产决策服从美国需要，但欧佩克从成员国国家利益出发，所做出的决策屡屡与美国政府的意愿相左。美国之所以对欧佩克采取一定程度的妥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美国原油消费来源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欧佩克。鉴于美国页岩油气影响能源市场的分量，欧佩克在2012年第4季度的一期报告中首次承认，从页岩层中提取石油和天然气的技术正在显著影响着全球能源供给格局。欧佩克早前的报告从未涉及过页岩油产量将大幅增长的问题，该报告是欧佩克首次承认利用水力压裂技术提取页岩油的重要作用。国际能源署（IEA）曾于2012年11月12日发布报告预计，美国将在2017年取代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成为全球最大的产油国，IEA并预测美国距离实现能源自给自足的目标已经很近，而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IEA的此番预测与其之前发布的报告形成鲜明对比，此前的IEA报告称，沙特阿拉伯将保持全球最大产油国的地位直至2035年。
无论如何，美国具有丰富的页岩油资源和先进的非常规油气产业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继页岩气革命之后，美国掀起页岩油革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美国的页岩油革命正在以“蝴蝶效应”影响全球的石油经济。美国页岩油开发将改变世界石油地缘政治格局,使世界能源供应的中心转移至美洲。同时,页岩油气开发已拉动美国炼油业和石化业复苏,给其国内经济恢复带来了动力。从积极的一面看，页岩油产量的增长提高了美国能源自给率，同时能够对全球产生示范效应，带动其他国家发展页岩油产业，增加全球范围的原油供应。但是从消极的一面看，页岩油产量的增长使得美国对中东等油气富集区的依赖程度下降，极有可能导致美国对中东局势关注度下降，为国际原油贸易市场的稳定埋下隐患。
近几年来，人们在不停地谈论美国页岩油气开发的潜力，并不吝将“革命”、“颠覆”之类的词语与其搭配。其实，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美国试图开发国内的页岩油资源时，也经历了一个类似的时期。当时，为了开发横跨怀俄明州(Wyoming)、犹他州（Utah）和科罗拉多州（Colorado）的页岩油资源，政府还给一个名为Synethic的燃料公司提供了11亿美元的联邦贷款担保，但该公司只存活了5年。同一时期，埃克森石油公司也在科罗拉多州的页岩油开发上付出过巨大努力，该公司曾推出了一个耗资50亿美元的油页岩项目，在当年可谓是大手笔投资。但适逢油价暴跌，迫使埃克森公司撤资，这个案例见证了能源产业繁荣和萧条的交替循环。当年，美国对页岩油的热情与我们今天感受到的不相上下。不同的是，当时并没有什么实际产量来让这种热情延续下去。
在两年之前，也一直就有人说当前轰轰烈烈的美国页岩油革命不过是场骗局，因为页岩油的开采成本太高，美国之所以要吹嘘这个技术，是因为全球需要买它们的技术和设备。反对开发页岩油气资源的人士认为，IEA关于美国石油产量增长的预测将给美国带来“危险的错误”。尽管如此，一直以来，我们还是对这种说法持怀疑态度，毕竟中国是全球页岩气储备第一和页岩油储备第三的国家，一旦页岩油开采真的成功，中国将彻底放弃对进口油气的依赖，因为无论是页岩油还是页岩气总体可称为页岩革命，其技术和设备基本都是相似的。页岩油的开发对推动中国勘探技术进步、促进国民经济发展、保障中国能源安全具有重要的意义。
不过，2014年5月21日，美国能源信息署(EIA)公布的一则消息为近年来大热的“页岩油气革命”泼了一瓢冷水。EIA宣布将在计划于6月正式发布的《2014年度能源展望报告》( Annual Energy Outlook 2014）的一份附录中，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 (California) 的蒙特利（Monterey）页岩区块的技术可采资源量（Technically Recoverable Resources，简称TRR）从2011年的137亿桶（约占全美页岩油TRR的三分之二）下调96%至6亿桶。评论人士称，6亿桶的储量仅够美国用33天。 由于蒙特利页岩油储量预测占整个美国岩油储量储量的64%，则这一砍就等于砍掉了美国页岩油储量的61.4%。这次披露的这个消息，提醒了廉价能源时代远未到来。这对那些对北美页岩油气的过度炒作是当头棒喝。有人认为这是美国页岩革命神话破灭的重要标志。但我们认为市场对这一信息可能存在片面解读。说实话，要将页岩油开采商业化，本身就是一个难题。2013年，美国天然气产量上升至702.1亿立方英尺，但产量只比2012年增长1.5%，这是2005年以后开始大范围使用新的钻探技术开采存量巨大的页岩岩层天然气以来的最低年增长。实际上，从这个时候开始，有关对美国页岩革命质疑的声音就不断。其实，蒙特利页岩带技术可采储量的调降是一个正常的技术问题，而对美国中短期的原油产量影响不大，远谈不上什么美国页岩油神话破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技术可采资源量是采用现有技术而不考虑经济性所能开采出来的储量。美国页岩油两大主力产区Eagle Ford和Bakken（合计产量占比超过80%）岩层分布较为平坦，而Monterey岩层位于加州，受地震影响岩层严重变形、扭曲和分裂，导致钻井公司无法利用传统压裂技术（水平井和水力压裂）取得成功。Monterey的页岩油TRR被大幅下调属于个案，EIA最新公布的美国致密油探明储量包括了其他的许多区块，其中代表区块是Eagle Ford和Bakken。仅从一个地区目前技术可采储量的调整，还不能得出未来美国页岩油整体产量走势。另外，我们无需过分关注TRR这一指标。蒙特利地区的页岩油技术可采储量大幅下调主要还是技术原因，而随着技术进步、地质勘探发展和原油价格波动，TRR经常会出现较大波动。例如，EIA 2011年评价的美国页岩气TRR为24.4万亿立方米，2012年下调至13.7万亿立方米。对于油气公司来说，中短期更有意义的是产量增长趋势和成本与价格的制约。
从长期来看，页岩油确实代表着真实的技术进步。在很长时间里，页岩油开发因技术要求和生产成本高而被视为畏途，但近年来水平钻法、水力压裂等科技的发展，使过去无法开采的石油现在也能得到利用。不可否认，一些媒体的报道有一些过度兴奋和炒作的嫌疑。这次披露的消息只是让人们回归现实和谨慎。但其实，这只是对过度乐观的情绪的一种修正，如果就此宣布页岩油气革命已经彻底破产了，还有点为时过早。下调可采储量是基于技术的考虑，储量并不会就此消失。这次EIA只是下调了利用现有技术可开采的储量，并不是说那里没有那么多石油，因为美国加利福尼亚州 (California) 页岩油矿的地质状况与已经投入运营的北达科他(State of North Dakota)、德克萨斯（State of Texas）等地的油矿截然不同，而地质差别带来的挑战，在长期里是可以通过技术升级来逐渐解决的，只要新技术带来的开采效率提高过程能够继续，这个障碍将被克服。
不断进步的石油开采技术对于页岩油来说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越来越多的非常规石油被我们发现和开采，但是相应的，开采常规石油的成本也将会进一步降低，中东国家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出口原油，这又相应地挤压了页岩油的市场空间。虽然廉价原油时代可能不会很快到来，但页岩油气开发技术仍在飞速推进，且这些非常规能源在北美储藏丰富，美国对页岩油气采取的税收补贴等政策也在鼓励其发展。北美页岩油气引发全球能源格局大变迁的可能性并未减弱，这个趋势仍需中国谨慎观察和未雨绸缪。页岩油革命首先对国内的概念产生冲击，同时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评估，也激起了国内业界的无穷遐想。就美国的情况而言，页岩油开采技术与页岩气相同，都依赖于水平钻井和水力压裂，不过页岩油的概念在中国还有分歧，而借着美国的成功经验，页岩油的呼声胜过更广泛的概念致密油。当然，有一点要值得我们注意，那就是，页岩油开发的“美国经验”在非北美地区是无法复制的，这主要源于以下两个原因：从宏观看，由于缺少非常规油气成功开发的经验，除美国外的大多数国家在这一领域都缺乏对石油勘探开发体系、基础设施配套乃至整个产业链的系统理解；从微观看，地质条件对现有勘探开发技术水平的限制和基础配套不足等，都制约了页岩油在全球其他区域的发展。
不同于成熟的页岩气革命，方兴未艾的“页岩油革命”还缺少很多要素：足够的钻井数量和训练有素的专业工人、足以满足水力压裂需求的大量水资源、数量庞大的专业设备以及充足投资。对美国页岩油开发所隐含的问题，我们还不能盲目乐观。美国“能源独立”给中国带来的消极影响，现在来看尚属“未雨绸缪”。由于页岩油的可变成本已经出现了增加的趋势，边际成本已经高于平均成本，所以未来随着产量的增加，在科技水平没有大的提升的前提下，页岩油开采的平均成本会不断地上升而不会出现成本最低点。尽管如此，但不可否认的是，页岩油的开发也需要和页岩气一样从长期的战略眼光来考量，毕竟未来永远都是最值得期待的。
能源在各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战略地位以及各国经济相互依赖，相互依存决定了这一现象不可避免。即将来临的页岩油革命将给全球能源行业带来深刻的变革和冲击。从全球范围看，俄罗斯、以阿根廷为代表的南美区域以及中国页岩油气开发可重点关注。为中国能源安全考虑，中国亟待加快页岩油气开采技术研究与商业化发进程。
（作者为中国能源经济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