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是一个坐班日。公民王二一出门，正好碰上张三从楼上下来。张三一看公民王二，说“今天怎么打扮的跟傻姑爷似的。”公民王二说：“我不是想当人大代表嘛，得注意点儿形象。”张三笑了，也没再说什么。俩人一块去赶班车。

班车上的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公民王二。公民王二今天的形象确实跟平常不一样。

公民王二人很瘦。公民王二说，是因为当年青春期发育时，吃不饱，饿的。因为瘦，公民王二穿什么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像是用骨头架子挑着衣裳，不好看。既然穿什么都不好看，公民王二就不在乎穿什么了。有时公民王二穿运动休闲装——当然不是名牌，而是冒牌货；有时穿的不知是哪年哪代——像蓝的卡建设服里面罩着中式小棉袄之类——的旧衣服(公民王二的儿子说，公民王二穿这身衣服有点儿像出土文物)。公民王二自三十来岁就开始掉头发，可满脸络腮胡子长得却越来越茂盛——难怪公民王二老婆说公民王二该长的地方不长，不该长的地方疯长。公民王二嫌老刮胡子麻烦，平时就不常刮，头发虽不多，可总是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的，形象好像不大好。有一次，公民王二出差，买了飞机票，恩师乙就嘱咐公民王二上飞机前，好好收拾收拾，免得让人当成劫机犯。其实，公民王二有身好衣服。蓝纯毛华达呢西装，十几年前用出国置装费买的。回来后，不怎么常穿。公民王二倒不是舍不得穿，而是嫌穿这身西装，太笔挺，坐不敢坐，靠不敢靠，像个木偶，不大方便。不过，公民王二很注意场合，一有外事活动，就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得整整齐齐的；虽然因为瘦，不那么气派，不那么气宇轩昂，可还是有点儿人五人六的。公民王二说，不能给咱中国人丢脸！

公民王二上了班车，在前面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座位，在座位上垫了张报纸，就坐了下来。然后摸了摸脸，觉得很光滑；又用手拢了拢头发，觉得也很整齐；笑了一笑，觉得相当满意。

机关秘书处的一位外事秘书坐在公民王二旁边的座位上，问：“王老师，今天有外事？”公民王二说：“没有，我没有。”公民王二心里想，“你是外事秘书，有没有外事活动，干嘛问我？”

“人大代表来了，”一位平常爱开玩笑的同事见公民王二端坐在座位上，就冲大家说了一句。大家就笑。公民王二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我现在还不是人大代表。不过如果大家信任我，选我，我愿意当人大代表，为选民服务。”

班车出发了。公民王二坐在前面，和司机离得近。司机就跟公民王二说，他特希望公民王二当人大代表，就冲公民王二的那个东西，他也得投公民王二一票。“你那个东西写得真好，特实在。不像有的人，尽说些扯淡的话。”说完，司机回头冲公民王二笑了笑。公民王二忙说：“留神！开车别回头聊天。撞着，就麻烦了。”司机就不回头，而是用后脑勺跟公民王二聊。司机说，要改革了，公务车和班车马上要取消。上面发给每人车马费，自己愿打的就打的，愿骑车就骑车。司机叹了一口气，“嗨，我们就些开车的，没饭碗啦！”公民王二就问司机详情，司机就罗里罗嗦地说了一通。到了机关，公民王二要下车，司机拉着不让下，让公民王二再听听其他司机师傅的意见，好向上反映。司机还说，公民王二反映，肯定管用。公民王二说，现在反映没用，因为公民王二还不是人大代表，等公民王二是人大代表之后，反映可能会有用。司机就说，“那我们就选你。谁不选你，谁是孙子！”

1998年10月29日初稿于

北京新风南里寓所

（原载《上海文学》1999年第2期。《中篇小说选刊》1999年第3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