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外交战略需要集体反思


 外交战略旨在实现国家重大的长远的利益。建国后前三十年,毛泽东以战略家的雄才伟略,为中国在第三世界国家开辟了广阔的国际外交空间。中国在当时意识形态上的感召力和敢于抗击并战胜强权的勇气和智慧,不仅使我国享有崇高的国际威望,还吸引了大批的追随者,积累了雄厚的外交资源,在国际斗争中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但缺憾是,在经济和主权利益上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究其原因:既有对于国际关系认识上的局限性,也有利益权衡上的失当。重大利(国家利益)舍小利在战略上是正确的,但主权属大利,不能轻易让与,而经济利益则可以适当地让步。不过,无论哪种利益的让与,都必须确保我国在当时或一定时期内得到相应利益的补偿,即所谓利益上的“有取有予“。

  
  七十年代开始的意识形态主导下的中国外交向务实方向转化的趋势在改革开放后得到进一步加强,但也滑向了另一个极端:完全以实用主义指导外交实践。中美蜜月激起了中国对美国国家本性过分的幻想,对于国家安全的分析判断被严重静态化,“帝国主义“被当成了过时的概念;发展经济的急迫性逼空了在对外斗争和意识形态上应有的警惕,原有的政治意识形态被逐步“空壳化“,“发展主义“被奉为圭臬,片面的经济发展论成为内外工作的最高指针。这既反映了文革后百废待兴、需要休养生息的一种自然的政策选择,更暴露出在当时的执政者中大思想家断档、无力进行意识形态创新及面对社会精神危机时的无奈。急功近利追求短期经济增长成为压倒一切的政治考虑。在全民族“一致向钱看“的大潮中,国门的打开更增强了民族自卑心理,导致了崇洋媚外之风盛行。享乐主义、消费主义和对西方的憧憬渐成社会时尚,相应地,“重北轻南“以及对美国、日本等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实行“孙子战略“以换取经济上的实惠便有了充分的依据,中国外交的意识形态基础发生了根本性的动摇。上述背景催生了关于时代特征的“和平与发展是当代主流“的论断。如果说,八十年代中国利用了美苏对抗保持了超脱的战略地位和相对安全的处境,是该论断成立的一个牵强的理由,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后至今的十余年仍反复坚持这一论断,则是严重漠视了新形势下国际斗争的严酷现实:美国积极重整军备,采取从经济制裁、政治颠覆到武力干涉等各种手段对变革中的社会主义国家和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发起了一场“新殖民主义“的十字军东征;同时,由于失去大国均势制约,一些中小发展中国家间因民族矛盾或为了争夺区域主导权频频爆发战争;再者,发展中国家在美苏均势时期保有的相对和平和发展的空间以及战略回旋余地均大大缩小,发展环境趋于恶化。中国作为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面临的国际环境显然是十分严峻的。但正是在片面的经济发展论和和平发展主流论的指导下,中国的国际忧患意识严重不足,国防建设受到抑制,一些重要的国防技术的研制工作废弛,甚至在“主流论“的影响、同时又在美日等国的压力下,签署了核禁试条约,终止了我国核武器现代化的努力,因而与美国等西方军事强国的差距越拉越大,这就使中国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集团武力干涉和直接军事打击的可能性大增。
  
  九十年代是中国外交自建国以来受挫最大的十年。面对美国的文功武吓,中国除了千篇一律地表示“强烈愤慨“和“坚决反对“外,几乎无所作为。及至中国驻南使馆被炸,也未能震碎中国领导人绥靖外交的迷梦,偏安绥靖仍是中国“大国外交“不变的宗旨。其症结在于发展主义哲学对外交战略的困扰:经济发展被归结为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前提,目前外交上的挫折系经济上的不够发展所致。因此,唯一的办法是不管国际上如何风吹浪打,都要“紧紧扭住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不动摇“。这一逻辑的荒谬不仅有违其口头上一贯信奉的唯物辩证法,也为国际关系史和毛泽东时代的大国外交所证明,是外交指导思想上的“闭关锁国“!
  
  况且,经济能否发展决定于正确的发展战略,通过改革开放全面加强民族工业的整体竞争力,这样国家才能真正富强起来。而政治实用主义追求短期经济增长,为此不惜掠夺式地耗用自然资源、财政资源和金融资源,并不顾后果地透支生态环境。原有的民族工业体系在政治腐败、非国有化和外来资本的三重打击下逐步瓦解,社会分化加剧,失业人数日增,国民经济在经历了短暂的繁荣后陷入严重衰退。政治-法律体制改革的滞后、司法腐败和因此二者而形成的市场分割,造成商业信用的倒退和商业伦理的严重扭曲,严重恶化了企业经营的外部环境(“劣币驱逐良币“)。多数企业缺乏长远目标和远大抱负,无意于管理革命和技术创新、提高企业的长远竞争力,而醉心于利用现有体制的不完善攫取短期的经济利益。社会的动荡更加深了人们对未来前景的忧虑,资本外逃日益严重,国内企业投资增长踯躅不前。对国家多年积累和资源的分光吃净、过度的行政分权和权力市场化改革,造成巨大的财政困难和政府的“软政权化“,政府再无力量兼顾早已严重分化的各个社会利益群体,而越来越依从强势集团的意愿,从而深陷社会矛盾的核心,面临严重的政治危机。
  
  由于政府无力推动政治体制改革以整肃腐败、调控不合理的经济和产业结构、统一国内市场以动员国内经济(1992年,时任新加坡总理的李光耀先生就指出: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其长期增长必须主要依靠内需),而港澳台资本早在九十年代初即已达到增长极限,最后只有靠大规模引进西方跨国资本带动经济高速增长,缓解眼下的政治经济困难。但西方跨国公司是为东道国市场而来,是东道国民族企业的强大敌人,与东道国政府有着权力政治上的明争暗斗,它们是西方强权推进全球化、对发展中国家实施经济控制的重要工具。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会容忍外资控制本国经济,摧垮民族产业,都会努力将其纳入本国发展战略并加以控制,这与开放与否无关。然而在中国,改革开放被高度抽象化和神圣化,成了一种新的迷信和话语霸权,这是“反左“的歇斯底里走到另一个极端的表现。改革开放主观目标的神圣性并不表明改革开放具体措施的必然正确性。把改革开放本身当成了目的,反映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落后和精神的贫困,也构成真正解放思想的体制障碍。中国固然可以从所谓的改革开放理论和西方自由主义经济学说中不断挖掘出“主动性“扩大开放的理论依据,但国内经济的窘境和对西方经济越来越深的依赖,使政府在被迫扩大的经济开放中很难与西方国家周旋,达成真正的双赢。不惜一切加入世贸即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这表明发展主义哲学在实践中走入绝境,当局苦无治国良策而寄希望于借助外国经济势力作振兴中国经济的最后一博。不幸的是,始于1995年的中国国有企业大规模裁员,和1998年开始实施的一系列减少收入预期、增加支出预期的社会改革措施,大大降低了社会购买力和中国市场对外资的吸引力,也就大大增加了中国引进外资的成本。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弱点早就洞若观火,他们利用中国的急切心理和战术上的严重失误§,成功地迫使中国为加入世贸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任何国家在经济开放的过程中都难免受到更发达国家文化与意识形态的冲击。正确的对策是既要积极大胆地吸收一切有利于本民族利益的合理因素,又必须从国家权力政治的高度防止国外“软权力“对民族精神的侵蚀(甚至像法国这样的次强发达国家都对美国的文化帝国主义保持高度的警惕)。在全球化时代,西方跨国公司传播的消费主义文化与西方价值观和政治意识形态巧妙结合,在西方的军事、政治和文化战略的紧密配合下,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与文化形成强大的渗透力和摧毁力,民族生存竞争空前激烈。在此情况下,民族主义是捍卫国家利益和民族生存的极其重要的武器。没有民族主义作为平衡器,就容易产生民族虚无主义一边倒的情况。没有建立在正确的发展战略、真正的思想解放和民族主义基础上的改革开放,必然堕入经济上的殖民化,政治及文化上的买办化,外交上的势利、偏安、绥靖,和民族精神严重衰落的危险歧途。中国外交早已失去高瞻远瞩、大气磅礴的大国雄风,而只能以“韬光养晦“、“不当头、不管闲事“来聊以自慰。国家意志如此懦弱、消沉,当主权危机降临时,不要说抵抗的实力,恐怕连反抗的意志都将大打折扣。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因此,我们必须为了国家的强盛和民族的崛起,充分反思我国外交以及决定这种外交思想的全部内政基础。只有这样,中国的外交才能重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