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奥运会进行一个星期以来，安保成了中国媒体担心的头条。

　　潘采夫写下这样一段亲历：进伦敦碗安检非常严格，但是进奥林匹克公园根本不安检，没有机器，没有查包，没有盘问。全城地铁没有安检，大包小包行李箱都直接上地铁，这一点让我尤其不适应，但看本地人看书看报打瞌睡，又觉得不会发生什么事。

　　中国中央电视台也派出专门的记者，带上相机、摄像机等某些必检品，穿梭于伦敦碗地铁口等一些安检场所，结果几乎形同虚设的安检关卡，就连对英美人颇为熟悉的评论员白岩松也感到十分担忧。

　　潘采夫根据现场观感，推断出英国人在伦敦碗里外唱空城计。因为到伦敦之前，他特意关注了一下这里安保的新闻，报道说居民楼顶装防空导弹了，皇家海军枕戈待旦了，利比亚的战机回国勤王了，军情六处全体特工取消休假了，等等。据说连美国中情局都派人来值班。看后感觉在去上前线，到后才发现像在逛公园。

　　即使空城计的猜测，也是空穴来风。于是只好进一步猜测：伦敦早就开会定了调子：外松内紧。毕竟，英国军情五处有3800名特工，全部取消休假，肯定都没闲着。军情六处是007呆的单位，他们主要负责对外，更是重任在肩。如果你在伦敦坐地铁，身边懒洋洋看报纸的西装男，也许就是007本人。

　　猜测不能作为结论。伦敦碗里外安保工作到底安全还是危险？除了部署安保的绝密人员，外界无从探得。毕竟除了恐怖分子，没有第二股势力来试这只碗是金是泥。

　　这种外松状态，确实让不少中国观众感到失望。因为每逢大会必全城戒严，实行战备状态的安保，是我们多年来的传统。我们已经习惯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车压后，警车开道，禁区频频，警线条条。如果没有这样一种高压态势造成内心恐惧以及由此恐惧感而带来的安全，我们除了感到不安全，也感觉不出大会的气氛。

　　在中国判断大会规格，只需要凭安保。如果弄得自己像在前线，那就是大会；如果让自己感觉像在逛公园，那就是小会。一个小会也让  中国人不远万里来到英国，这也太不尊重人了么？

　　绅士风度的英国人或许早明白了，既贵气又娇气的英国居民，分散力量过日子还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则做不好，所以在开幕式上就搬出憨豆先生来提醒你：本国人憨厚散漫，习惯游戏，如果得罪了你，不能当成玩笑，也应看作一个幽默吧。

　　短短一个星期，伦敦碗里开出的国际玩笑与闹出的冷幽默已经多不能举：开幕式上印度队莫名其妙混入“神秘女”；比赛没开始，奥运温布利体育馆价值五十万人民币的钥匙大意丢失；比赛才开始，组委会弄混朝韩国旗，弄得朝鲜抗议，比赛推迟一小时；比赛正入味，首日观众席却大片空缺，奥组委不得不用军人、学生来充门面；匈牙利国歌唱跑了调，立陶宛国歌唱得差了一半，中国国旗挂到韩国下面，更是让人大跌眼镜；据说连伦敦交通路标出错状况也比比皆是，体育大臣还因为走错路而道歉。更让中国人不可思议的是，作为奥运会的重要标志的奥运圣火，因为有人指责会造成安全隐患，奥组委29日不去搬迁，却赶紧从伦敦碗里将它熄灭，全然不顾吉祥与兆头。

　　小问题不断，大问题没有。这就是一个星期来的伦敦碗里的故事。

　　要杜绝这些小问题可能吗？凭事实推断，英国人还真做不到。

　　根本的原因，是自由散漫惯了的英国居民，无法接受牺牲自由的代价，让政府无条件地集中起来办奥运。所以潘采夫看到，虽然曾发生过地铁爆炸，伦敦人依然守着他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放上庞大的安检机器，让地铁口排起长蛇阵，对他们来说是不可容忍的，而且如果逢包必查，伦敦的交通估计真要瘫痪了，反倒引发更多安全问题。奥运会让伦敦居民已经不胜其扰，卡梅伦和伦敦市长也不想被吐槽，只能在暗地里下工夫。对英国居民来说，跟安全相比，自由和隐私是一种更值得珍视的东西。

　　这才是导致伦敦碗安全被质疑、遭探问的根本原因。

　　所有走近伦敦奥运场馆的人，都是碗里碗外的一粒米，没有人可以主宰这只碗，更不可能有人宣布，自己就是伦敦碗，英国女王与卡梅伦首相也不例外。

　　对自由散漫的英国居民，以及自由出入奥运场馆的各国公民，他们都是碗里碗外那粒米，安保人员则是碗里一滴滴的水。自由与安全的悖论在于，如果要保证绝对安全，则每一粒米都要换身糯米装，让水将它溶解成糯米团。这样英国政府就可以捏着它，想放哪里放哪里，如果还担心糯米团被偷被炸，那就再加一顶盖子。

　　绝对安全的代价，是进去时糯米，出来时米酒。想必包括英国居民在内的各国公民，都想米粒进米粒出，不想被整容甚至变性。对每一粒米来说，他们当然希望是单个独立的米，最好能像豌豆那样活泼自如。

　　碗既不能溶解米，又无法控制米，更不能盖上，为了不米散碗打，惟一的手段，只能在碗边上加高。伦敦安保就是碗边那层高。

　　不管是虚高还是实高，总之伦敦碗一个星期来安全，这无疑是一个正面形象。如果伦敦到处警车鸣喇叭，天上防空警报，地上层层关卡，则只能说明，英国居民太坏，治安太差，社会离开枪杆子就会垮掉。

　　记者以2005年伦敦地铁连环爆炸案为由头，提问伦敦地铁为什么至今未采取任何安检措施。伦敦市长约翰逊这样回答，伦敦很安全。伦敦的犯罪率在过去4年连续下降，政府投入了大量人力和物力保障社会安全，这一点大家不必担心。

　　伦敦碗安保遭质疑的另一个幕后原因，在奥运会的安保像个无底洞，不论投入多少也不嫌多。而英国在经济吃紧时顶着民怨办奥运，不得不为英国居民先算好经济帐，他们不可能“量英国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首相卡梅伦直言奥运会是英国的一次机遇，“我们不能把比赛看做困难时期的奢侈品。在我看来，正是因为时局困顿，我才更应该全力以赴，将奥运的效益最大化——创造就业，支持增长。”照官方说法，英国政府将75%的钱都会投资在赛后会继续产生经济效益的项目上，比如说奥运村在赛事结束后会变成居民区，有一些场馆会继续保留下来作为当地社区的运动设施，一些则会拆除，但材料会重复使用。

　　从安保的绝对要求来考量，英国真的不是最适合办奥运的国家，即使英国居民不贵气、娇气，自由、散漫，要英国政府突然换思路、手法来集中警力保伦敦碗，在经验上也赶不上一些国家。但人命关天，奥运安全关乎国家形象，英国人为什么要如此小气，不大方拿出一笔巨款，向能提供最好安保的国家搞经验引进与输入呢？

　　想来是英国人不愿意牺牲贵气、娇气，自由、散漫的生活传统。毕竟，奥运是百年一遇的非常态行为，生活才是英国居民的常态。不能为了一天而牺牲百年。如果非常态的安保有了经验，政府一定会下以为例，而且会极力复制、推广，居民的自由，就会大幅度被侵占了。

　　同类比较，美国人实现持枪自由，明明知道每年有三五万公民无辜死于擦枪走火，而反对者与支持者几乎势均力敌，政府也无法强令禁枪。只要开了政府可以强令的口子，则美国人其他的自由，也有了被强令的理由。

　　当自由遭遇安全，导致人结论的差别，仅仅在于看问题的角度。如果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则会追求绝对安全，以压制动荡与恐怖为口实，将动态的稳定进一步提升为绝对稳定，自由因稳定而可以绝对沦丧。但如果从自由的角度考虑，也不是没有麻烦，绝对自由会冲击稳定，社会在动态的稳定与动荡与恐怖的边界线上跳跃。

　　问题在，确定任何一个角度后，如何选择来平衡。追求绝对稳定的代价肯定可以保得了碗，但米全部变质，甚至变性。人们会质疑，没有了那所有的米，碗还有什么用？追求绝对自由的代价，在每一粒米都保护了自己，拥有了自由，但有跳出碗而摔死的风险，碗也可能被米们翻掉的危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英国人知道，碗只是米的工具，米比碗重要，而任何事情，都只能在风险中存在。所以他们选择安保被质疑的风险，来保证各国居民在伦敦碗内外拥有最可能的自由。

　　这就好比，如果中国禁止鞭炮，则每年可以少去几万意外受伤者；如果将高速限在30迈，则高铁与高速、飞机每年死掉数十万人的事故全部可以避免。但自由让人们自愿选择120迈、390迈。事实上谁不知道上车有风险，坐车需小心。

　　从保护自由的角度出发，最大程度地追求安全，即使在奥运非常时期，伦敦碗内外公民仍追求生活常态化，自由日常化，这应该成为中国观众思考的一个着眼点。我虽然并不喜欢英国，也无法替英国人保证奥运到底能不能将安全进行到底，但我觉得它这样办奥运的精神无疑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