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扒客的前世今生


  在只有国家而没有民间社会的中国,互联网正以虚拟生活的形态,制造出全新的类民间生态。正如伊格尔顿所言,在宗教、文化和性划入私人领域之后,英国只剩下一种集体生活,那就是足球,它是唯一能让全民介入的公共狂欢仪式;而在中国,微博代替了足球,成为唯一的公共生活平台,并可能是未来民间社会的脆弱摇篮。

  近四年来,基于微博的诞生,互联网发生了由“哄客”向“扒客”(扒粪者)的重要转型。扒客跟哄客的最大差别,在于前者在本质上是一种求真游戏,其目标是撬动沉重的铁幕,获取真相,进而改造令人发指的现实。面对重庆式的司法倒退、警政滥权的现状,互联网的公民反贪,更是中国自我清洁的重大途径。扒客的梦想,就是扫清臭气熏天的粪堆,重建一个健康、安全、自由、平等和符合人性的世界。

  但扒粪不是统治者欢迎的事务。英国作家班扬的寓言体小说《天路历程》里的“扒粪者”,曾被美国总统罗斯福援引,藉此嘲笑那些以揭丑为生的美国记者。但正是扒客所引发的清污运动,为美国政治改革和社会进步,提供了无限犀利的动力。

  粪团类型学的研究,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但中国粪团,却可以大致分为下列几种样式:

  政治粪——源于美国扒粪运动,主要针对政府官员之贪腐和滥权;

  行业粪——源于美国扒粪运动,主要针对制造业、基金、足球、福彩、慈善等行业;

  明星粪——源于英国太阳报,主要针对名人和明星的私生活;

  学术粪——源于本土互联网,主要针对知识精英或公共达人:

  平民粪——源于本土互联网或电视台,主要针对平民私生活等。

  撇开其它粪种,仅就政治粪而言,2008年是中国政治扒粪元年,南京江宁区房产局长的“香烟门”和深圳海事局长的“猥亵门”,形成互联网扒粪的先声。此后,广州海事法院院长的“旅游门”、贵州的“躲猫猫门”、广西来宾烟草局长“日记门”、江苏溧阳卫生局长的“开房门”、郭美美的“红十字门”、陕西安监局长的“表哥门”、番禺城管局政委的“房叔门”、重庆北碚区委书记的“雷照门”,诸门先后洞开,丑闻纷呈,形成一人扒粪,集体接力,公众围观的盛大景观。

  民间扒客茁壮成长,有的则一夜成名。尽管某些人受到“动机质疑”(如报道雷政富事件的记者纪许光),而扒错粪的情形也屡见不鲜,但大多数扒客还是成为“屎壳郎英雄”。但其中最具戏剧性的扒客,是小偷、情妇和内讧者,他们以“污点证人”的身份,汇入了扒粪的汹涌洪流。

  带头从事政治扒粪,是高危的冒险游戏,必然要面对坐牢和死亡的威胁。扒粪运动兴起以来,民间扒客被逮捕、劳教、判刑和“意外死亡”者屡见不鲜,他们的下场,构成了转型中国扒粪史的诡异篇章。辽宁建平的靖兆辉,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集体公益林遭到某铁粉选矿厂毁坏,被该县公安局以“敲诈勒索”罪名逮捕;雷政富视频的提供者,亦受到权势者的死亡恐吓。

  这正是中国扒客所要面对的生命危机。自民国以来,那些着名的扒客,大多没有什么令人欣慰的下场。孙中山下令刺杀黄远庸,首开民国暗杀扒粪记者的恶劣先例,此后,奉系军阀刺杀京报主编邵飘萍,戴笠刺杀申报老板史量才、李士群刺杀《大美晚报》副刊主编朱惺公、云南警备司令霍揆彰刺杀李公朴和闻一多、台湾国安情报局长汪希苓刺杀《蒋经国传》作者江南,如此等等。扒客的鲜血,染红了现代新闻史的诸多篇章。

  毫无疑问,没有宪政制度(立法、司法、行政)和主流媒体(报刊和电视)支撑的扒粪,注定要承受这种获罪、受刑和死亡的结局。而中国式扒粪的特点还在于,因难以获得来自司法和行政的对称性支持,它只能沦为民众的互联网游戏,制造着某种献祭式的狂欢——寻找一个具有官员身份的道德祭品,而后形成广场围观、吐口水和审判的热烈效应,仅此而已。它的正义性遭到了无效性的消解。在狂欢之后,腐败并未消退,而是以更嚣张的方式卷土重来。

  扒粪运动摆脱游戏性的唯一出路,取决于以下几个基本条件:维护宪法的尊严;司法公正和新闻的相对独立;彻底废除劳教制度;政府和行业实现高度道德自律,等等。没有这些重要前提,扒客就将沦为游戏中的祭品,而“反腐”只能是一堆可笑的“空谈”。重庆官方对雷政富事件在63小时内做出迅速反应,打破官方应对的历史记录,十八大后的扒粪运动,就此出现了新的希望。如果它不是一个偶发事件,那么它就为中国式反腐,指出了简明有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