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到现在仍然是有两个传统:一是官本位,权力至上。除了当官,知识分子也好、别的人也好都没有别的出路。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所以公务员考试挤破头。二是重农抑商,从前叫本未之辨,农是本,商是未业,重本抑未。现在十八大提出要建设海洋强国,而以前是重视土地,不重视海洋的;而士农工商中商人社会地位最低(现在商人的社会地位也不像看起来那么高,不论你企业做多大,有权的人随时可以整死你)。知识分子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有什么选择?没有选择,学成文武艺,只能货与帝王家,别无选择非常痛苦。只有一条路,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从古至今就是这样,所以要么是出仕当官,要么“出世”——当和尚,当隐士,要么当老农民终了此生。
在这种情况下,“儒道互补”一直存在。所谓“儒道互补”,是中国社会(到现在为止,官本位、权力至上社会)的一种生存选择。即,得志时是儒家,为王者师;不得志时退处田园、归隐江湖自保。儒家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也可以做这种理解。能够在仕途上“进步”、掌权,能够辅佐帝王,建功立业,这是中国文人的追求,就是这样一种。但是遇到阻碍时,就追求“独善其身”,自己找到心灵的平衡。道家关于治国平天下有很高明的主张——“无为而治”,“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是中国现在政府权力对经济对社会干涉太多,孙大午一再强调这点。我们农民不比任何人笨,只要真正放开束缚,真搞市场经济,而不是政府经济,不是官员经济,社会发展远非现在这种状态,可以更充分地调动民间的创造力,发展生产力。孙大午以自己为例,他就是一个初中生,然后自学法律,自己创业,从养鸡专业户做到企业集团。中国这样的人很多,可以做得很大,根本不需要政府教导怎么做企业。所以,道家在某种程度上更适合市场经济,更适合社会的自然生长。现在有一些自由主义学者,比如刘军宁提倡保守主义,也是主张社会自然生长而非野蛮生长,不是公权力干预、强权干预,不是通过革命,而是通过自然发育进行社会选择,如此做社会就能达到真正的进步,而不是折腾。
我自己崇敬的那些古代文化人跟庐山很有关系。比如“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挂冠归隐的陶渊明,他是九江人,他的作品“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是继屈原之后最大的文学大师,但精神状态与文学风格与屈原都不同,更豁达,更清新。但他这样的人生在那样的社会里,没有权势很难生存下去。陶渊明晚年很失意,遗憾自己家的孩子都不大成器。另外,他当年辞官归隐,若没有学识、没有背景就做隐士,那农民都是隐士!隐士是有社会地位的人,没有政治关系,就有文化学识,总有某种东西。与庐山有很深关系的,再是白居易和苏东坡。他们都有“兼济天下”的抱负,但在朝廷受到打压被贬官,他们通过道家的东西找到心灵的平衡。现在很多知识分子都非常崇拜苏东坡的精神境界,他是在那种境况中通过道家的东西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方式、表达方式,而且通过办学、讲学和民间交往留下一些名篇和在当地影响深远的文化传统。白居易在庐山写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等那么好的诗,对庐山自然风景的赞美表达了自己心灵的一种平静。
现今中国社会仍然需要两方面东西:一是要有传统儒家知识分子那种抱负,自觉承担历史的使命,促进社会前进,即《论语》上所讲的“士不可不弘毅”。另一方面,也要有道家的精神,拿得起,放得下,享受人生。贺卫方老师好像也讲到这点,人生短暂不要死磕,该享受生活就要享受生活。这是道家的一种思想。鲁迅也是这样的态度,战士也要休息要性交要有闲情逸致。
去年我在香港碰到一个人,他所讲的话让我很受启发。他说自己在欧洲待了很长时间,接触了一些托洛茨基分子,他们说自己信奉托洛茨基的主义,一辈总在说资本主义马上要灭亡了,可资本主义却越来越强盛,搞得一辈子都很焦虑。后来他在台湾讲学,听台湾老兵讲心路历程,原总相信蒋公会带领他们“光复大陆”,结果到今天,是到台湾的大陆人越来越多。这两个例子表明,一个人对具体的政治目标的追求不要那么固执,只要按照自己的信仰和价值观去做,有自由、平等、博爱等追求就行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取这样一种心态,生活该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这也是一种“儒道互补”的生活哲学吧?
儒道互补古今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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