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此,我决定接受这个实证调查的项目。
我国警察制度从总体上可以划分为治安警察(公安、国安)、武装警察(武警)、司法警察(法警)三大体系,既为了更准确地说明问题,亦因警察这一行业的诸多限制,本调查中的受访对象是治安警察中的公安警察,他们基本上属于公务员序列而非现役军人。由于我国公安警察警种分为治安警察、刑事警察与交通警察等十八大类,故本调查在全国范围内选取了分属九个省份(自治区)的十八所公安部门(含警校、县市级公安局、省级公安厅与刑侦研究机构)九十名公安干警人员进行问卷调查,收回问卷九十份,所有问卷全部有效——这也反映了作为公职人员的人民警察对于社会公共事务的认真与热心。
从被调查者的性别看,女性三十八名,男性五十二名,男女比例为0.73:1,与我国公安系统男女干部比率大致相同,其中具有硕士(含在职研究生)及以上学历的人员为三十人,占百分之三十,所有人均具有本科以上学历,这也与我国目前公安系统干部的学历比率基本一致;而且,从地域上看,本调研的公安机关遍布湖北、浙江、北京、新疆、四川、广东、云南、黑龙江、上海、海南这九个省(自治区),在东南、西南、东北与西北大区均有分布,从年龄上看,平均年龄三十五点六岁,与我国目前在职公安干警的平均年龄相仿。因此,整体被调查样本分布均匀有效。
一. 惜时文武竟双全:每周阅读三小时以上占百分之八十
刚听闻这个调查时,我是对这个调研并不抱太大期望的,因为我深知公安干警工作的忙碌与不定时性,使得他们根本在时间尚不能自主,再加上在传统观念中对警察持“能武不能文”的偏见,正因为如此,我起初对这个调研并不感兴趣。
但是,当问卷发出时,我才深深地为自己的先入为主而惭愧,因为随着近几年公务员高学历化、专业化的改革,公安干警也早已是一支训练有素、有着较高文化水平的专业队伍。在回收的问卷中,平均每周阅读三小时以上的,一共有七十二人,竟然占到了被调查者的百分之八十(见图一)。
(图一)
这个调查数据是有些令我意外的,因为这点服了我传统观念中对于警察这一职业的文化认识,在这七十二份调查问卷中,我电话回访了两位,一位是供职于浙江省丽水市公安局的陈警官,陈警官今年二十八岁,前些年毕业于绍兴文理学院,是从景宁县某基层派出所公务员招聘上来的。陈警官告诉笔者,他每天可以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在睡前读书,这是他大学养成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与陈警官不同的是,一位赵姓警官一周也能保持三四个小时的阅读时间,他并不是外勤警察,而是负责刑侦技术的工作,赵警官来自于广东省汕尾市公安局,今年三十一岁的他毕业于广东警官学院,刑侦专业出身的他最喜欢的是关于刑侦、破案类的小说,“这些小说在很多时候可以让我们在破案时寻找到合适的思路。”赵警官说。
警察原来爱读书,这个调查结果确实有些让我不敢太相信,但是面对最真实的数据,我又不得不相信这一最真实的结果。现在的警察队伍,已经从孙犁《风云初记》中能武不能文的“二尺半”发展成了今天分工明细、学科健全、体系完整、训练有素的公安干部队伍,这既是与当下对公务员选拔的严格息息相关,也是与整体公安队伍在百忙中抓紧时间、自觉学习是分不开的。
这百分之八十,无疑让我们充满期待。
二. 互联网上好风景:百分之九十的警察选择网上获取信息
在整个阅读调查中,我专门设置了一个议题:您一般选择什么渠道获取信息?
毫不奇怪,“互联网”成了他们首当其冲的选择,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是这个比例还是让我非常吃惊,选择“互联网”的竟然达到了八十一人,占到了百分之九十,这个数字的庞大,让我几乎都快忽略掉了那九个剩下的被调查者,但是我还是坚持扫了一眼,在九位剩下的被调查者中,有四人选择“报刊杂志”、四人选择“电视”,只有一人选择“图书”(见图二)。
(图二)
前面的调查结果让我欣慰,但这个调查结果却让我有些沉重。
我先联系了那个选择“图书”的受访者,不出我所料,他是来自于四川警官学院的一位许姓副教授,许先生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现在为刑侦证据专业的在读博士,他本身是一位非常儒雅的知识分子,在电话中他告诉笔者,他日常生活中最大的开支是买书,而且他已经习惯了从书中获得信息,这使他获得信息的主要来源。
但是许博士只是我国公安干警队伍中一个极其特殊的个例,作为一名拥有博士头衔的大学教师,他的审美偏好并不能代表我国目前所有公安干警的阅读选择,对于大多数警察来说,互联网仍然是他们获得信息的重要来源。
笔者随即回访了一位选择“互联网”为主要信息来源的受访者,来自湖北省咸宁市公安局的刘警官,一九八一年出生的他是一位去年从武警转业到地方的公安干警,目前他已经完成了自考大学本科学历,与大多数同事、同行一样,他大约每天有三四个小时都在网上。
“我们一般需要在网上工作,如调查一些人的身份等等。”刘警官告诉笔者,“这样互联网就成了我们获取知识的重要来源,虽然有时我也看书,但是肯定没有在上网的时间长,看书时人必须要专一,不能干别的事情,上网就不一样了,我们一边下载程序一边可以看一些电子图书,这样正好把时间利用了。”
与刘警官相似,马警官来自于甘肃省平凉市公安局,是一位有着近二十年警龄的二级警司,他在回访中告诉笔者,之所以他选择“互联网”为第一信息来源,是因为单位前些年的互联网与电脑学习班,之前他并不会使用电脑,并且将图书、报刊作为第一信息来源,但是随着信息化的普及,他逐渐开始接受了互联网这一新生事物,现在的他已经将互联网作为主要的信息来源。“平时工作忙,带着书也不方便,没事上上网,也能看到不少自己想看到的东西。”马警官说。
在笔者的调研过程中,面对这个结果曾做了深层次的思考——缘何互联网会在警察队伍中普及?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有着较大的探索价值。随着我国近年来电子政务尤其是电子警务工程的深入,从公安部到基层派出所都有可供上网的电脑,无论是外勤的值班民警还是内勤的文秘,基本上都以上网为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而且从去年开始,速度快、内存大的“警务通”手机逐渐也在警察队伍中普及开来,加上公安干警工作在时间上的特殊性,以及他们对于小说阅读的偏好——这一切都为他们走向电子阅读提供了各种难得的契机。
三. 电子阅读侦探书:绝大多数与流行阅读合拍
其实,这个调查让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警察究竟爱读什么书?
对于特定人群的阅读偏好,是我做调查最为关注的一个方面,警察也好,大学生也罢,不同职业、不同收入、甚至不同爱好的人群,他们都拥有不同的阅读偏好,我曾提过一个观点,文学创作反映社会,文学接受更能反映社会——其实这是“新批评”的理论的延伸。
公安干警的阅读在此调查中我用的是连环性的议程设置,一共有三个问题:第一个是“您平时最爱看什么书?”,选项有四个:情节小说、纯文学、文化类著作与生活百科,一共有八十三个受访者选择“情节小说”,占到总调查人数的百分之九十二;第二个问题是“您喜欢看哪种类型的情节小说”,并注明只针对前一项选择“情节小说”的受访者,选项还是四个:言情生活、侦探破案、历史典故、经典名著,选择“侦探破案”的竟有五十六人,占到被调查总数的百分之七十八;第三个问题承接着第二个问题:“您最喜欢以什么形式看情节小说?”当然也注明了只针对前一项选择“小说”的受访者——毕竟现在手机阅读小说已经成为了手机阅读的主潮,但是我所给的选项变成了三个:手机与互联网、纸质图书与报刊,这个选项结果倒不令我意外,有六十二人选择“手机与互联网”,占到了被调查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五(见图三、图四与图五)。
(图三)
(图四)
(图五)
华盛顿大学社会统计学教授Adrian. E. Raftery曾在《社会统计学方法论》一书中提到了“整体计量理论”,即从某一部分样本的抽样分析结果入手,反观整个样本的内涵与结构,形成“管中窥豹”的调研视角。在此,笔者正是从这选择“侦探破案”的五十六人与选择“手机与互联网”的六十二人入手,反观这九十人的整体样本。
根据这个统计结果,青睐“侦探破案”的占到了百分之六十二,仍然是绝对多数,依赖电子阅读看小说的占到了百分之六十七,亦是绝大多数,从这两个量来看,公安干警无论是阅读内容,还是阅读形式,都是与当下的阅读形式与阅读内涵相合拍的。
周警官来自海南省三亚市公安局,今年三十四岁的他是一名在机场附近工作的公安干警,在回访中,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笔者他最喜欢各种侦探破案小说,“希区柯克、福尔摩斯那些是经典的,现在盗墓题材的,我也很喜欢,因为我们的压力很大,阅读就是要释放压力,就是要有快感。”
受访者有一位女性的邵姓警官,今年二十八岁的她已经是一名有五年警龄的基层警官,她来自上海南汇区公安局,这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女孩有着对于时尚的追逐与漂亮的面孔,如果换上便装,也许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刑事警察,同样,她也喜欢用手机看小说,尤其是带有恐怖情节的侦探小说,“我以前胆子小,我认为阅读这些小说可以练胆量,而且对于我们破案很有启发思路的。”
这与前一章的阅读调查,竟然是如此的不谋而合。
著名作家、上海大学葛红兵教授在接受笔者访谈时如是看待这个问题,作为知名文学批评家与畅销书作家的他,在大众阅读与类型小说研究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葛教授认为:“侦探恐怖小说实际上是读者对于一个文本的阅读期待,公安干警有一大部分是军队转业的军人,而且公安干警这个职业让他们天然地与恐怖、侦探小说有一种偏好与联系,就像教师们喜欢校园题材的文学一样,是与其职业息息相关的。”
笔者调研至此,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疑问与假设:今后公安干警是否会构成中国未来电子阅读甚至流行阅读的主流?
在答案揭晓之前,这一切只有让我们拭目以待。
四. 读书不为稻粱谋:百分之八十纯粹出自兴趣所在
“您读书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九个选项,依次是:一、增加知识,开阔眼界;二、提高修养;三、工作需要;四、掌握一些实用技能;五,满足兴趣爱好;六,消遣娱乐;七,与别人谈话(交流有谈资);八、习惯;九、应付考试。任何人都可以选择三项做答。
这个议程设置实际上是排斥性的,即三、四与九这三项乃是非出于兴趣的,除此之外,基本上是出自于兴趣的。如果在受访者中有谁选到三、四或九中任何一项,直接排除,我想拿到的结果是,究竟公安干警中有多少人阅读本身不是为稻粱谋的。
四月二十三日是“世界读书日”,1972年,这一纪念日成立的初衷乃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全世界发出了“走向阅读社会”的倡议,并非是为晋升考试去“啃书本”,阅读本身是乐趣、兴趣的所在,那么做纯粹的阅读调查,就要从阅读的兴趣出发。
在九十份问卷中,勾选了“满足兴趣爱好”或“消遣娱乐”的有九十名受访者,占到了百分之百,其中七十二人没有勾选三、四或九选项,纯粹出自兴趣的阅读占到了百分之八十。在所有选择对象中,选择“满足兴趣爱好”的有六十三人,选择“消遣娱乐”的有五十七人,选择“增加知识、开阔眼界”有四十六人,选择“提高修养”的有三十一人,选择“习惯”与“与别人谈话”有二十七人,四个选择名列前五,剩下的五个选项仅有十九个人勾选(见图六)。
(图六)
“我读书虽然是从兴趣出发,但是是主观上为休闲,客观上为积累知识。”张警官出生于一九八六年,现在是新疆自治区第一监狱一位年轻的司法警察,他大学毕业就已经出版了关于政治学的个人学术专著,当时被破格招入到了司法部门,今年二十四岁的他正在自治区党校攻读在职研究生,他认为,读书的本质就是乐趣,“我们现在应该提倡快乐阅读,不应该将自己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功利范围内,这样大家才会选择读小说、读散文,享受文学给人生带来的快感。”
鲁警官来自于云南省西双版纳自治州景洪市公安局,作为一名边防警察,今年三十岁的她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阅读——无论是电子阅读还是纸质阅读,在回访中,她很坦然地告诉“不是每个警察都在外面跑的,多数都是像我这种坐办公室的警察,利用闲暇时间读书并不是为了学习什么,而是为了陶冶自己的情操,当你读了很多好书之后,你会发现就像爬到了山的顶峰之后,有一种特别的畅快感觉。”
确实,阅读之于读者而言,更应该是一种快乐的、满足的审美体验,而不应该是一种灌输性、强迫性的信息接受。所有的受访者都相信,阅读是应该由兴趣来引导的,而大多数受访者都拒斥阅读与功利性挂钩,这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也是一种从“被动性学习”向“自觉性学习”的良性过渡——“以人为本”的学习型社会,不正是在这种自觉性的学习中建立起来的么?
原海南省公安厅副厅长、海南省高级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许国源先生在接受笔者访谈时,对这一问题也谈到了自己的几点看法,“首先是随着中央“以人为本”政策的日益深入与民主法制的不断进步,公安干警对于学习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其次,随着高智商犯罪的增加,公安干警在知识面上也有必要拓宽,所以这也让他们有了进一步学习的动力。”
最后,许国源先生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公安干警作为执法者,理应是社会道德的表率,这样才能为社会服务,那么良好的形象何来呢?应该来自于不断的学习、积累,这样才能使自己成为社会道德的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