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参笔记2


骗子

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噩梦,但这些年这个梦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最初年幼时的记忆里只是害怕和恐惧,等到我渐渐长大,对这个梦就愈发的好奇,于是我在梦里经常会问那个老头儿,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等了你一千年……我等了你一千年……

睁开眼,天蒙蒙亮,整个房间被染成淡蓝色,白色的窗帘后面窗框的影子像是一个人。我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口干舌燥,舔舔嘴唇,一阵火辣辣的疼。

自从那次大病之后,我便留下了后遗症,每逢感冒就会发高烧,而且经常口腔溃疡,数月难消。我的抽屉里摆着各种去火的药,连牙膏都是金银花的。虽然说北方的气候干燥,我又有点酒瘾,爱上火实属正常,不过这些年都被那个梦困扰,总是让我心有余悸。

我叫曹参。和西汉名相同名。东北男人。每当提到这四个字,都会让人联想到虎背熊腰、身材高大这样的字眼。其实不然,和我做过生意的朋友都觉得我像南方人,中等身材,消瘦,戴眼镜,有一股书生气。不过好在我经常锻炼,还不至于被人说成小白脸。

除了小时候偷吃过人参,我的经历没有什么特别,从娘胎里出来,一步步考学。大学毕业后,因为找工作比较麻烦,索性靠家里赞助,在哈尔滨开了一家俄货店,店面离中央大街不远,主要销售瑞士军刀、zippo、套娃一类的外国工艺品,其实大多都是国内的山寨货。私下里也会倒卖一些皮草、药材等山货。大钱没有,小钱不断,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如果没有之后的事情发生,我的生活可能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还是从那个梦说起。至今想起,我都觉得这个梦是我宿命的根源,就像是被拴了一根风筝线,不论飞到哪都被控制着,无力摆脱。

我一直想解开这个梦,想尽了各种方法,甚至在旧货市场淘来民国时期印刷的《周公解梦》来找答案,但是一无所获。我一度以为这把锁再也找不到那把属于它的钥匙了。不曾想,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个梦有了答案,却又将我拉进了另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梦中。机缘总是伴着巧合,但谁又能肯定巧合不就是命中注定呢?

这天上午我起的很早,走出家门却怎么也打不到车。众所周知,哈尔滨的出租界及其混乱,两个人以上或者行李较多,基本都会遭到拒载,司机都喜欢拉人少的,这样可以拼车,多赚两份钱。有次我从外地出差回来,时间晚了些,没赶上公交,又不好让朋友开车来接,于是打车,在火车站前好不容易拼到车,到黑大。正常打表25元钱的路程,拼了四个人,每人30元,一趟下来,司机入手120块,足足多赚了3倍的钱。

这天上午说也奇怪,我一个人也打不到车。在外面足足站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坐上车,不巧却遭遇堵车,交通台广播,火车站方向车行缓慢,请驾驶员朋友注意绕行。司机师傅是个中年人,一路抱怨,说要不是自己信佛,做善事拉我,知道那边堵车,怕是等到天黑我也坐不上车。

到了店里,九点半。我把外套往椅子上一扔,就喊着口渴,让春娇给我倒口水来喝。可一抬头却看见春娇哭丧着脸看着我。

春娇这孩子是我远房侄女,舅姥爷家大表哥的女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里穷,不想供女娃上学,知道亲戚家有人在省城,送来打工,说包吃包住给个零花钱就行。远房亲戚,不好意思推脱,于是一家人商量着给春娇找工作,找来找去都觉得不合适,我二姨就建议让春娇在我老舅家当保姆。这主意不错,刚送到老舅家的几天还可以,可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这孩子啥都挺好,就有一个毛病,是个话痨,只要家里有人,就得陪她唠嗑。舅舅舅妈是知识分子,老弟又在读高三,实在受不了家里有只鹦鹉,索性就推给我。

我开始不想要,可老舅说这孩子实在,没邪念,在家拖地捡到一分钱都上交,外出买菜砍价心狠手辣的,黑着呢,让她当售货收银准没错。

我一想,平日里我不务正业,店里有这么个人管着倒也不错,就让春娇来了。这孩子读书少点,但是买卖算账却真是个天才,几个月下来,会计出纳做假账样样精通,连我老舅都自愧不如,加上长的不难看,嘴又会说,来了半年,我索性就把店面交给她打理,她也乐此不疲。

我一见春娇红着眼睛,就觉得不对。这孩子性格好,平日里马大哈一样,骂两句,说两句,开两句玩笑,从来不往心里去。这一出不是家里出了事,就是被人欺负了。

春娇给我兑好温水,递给我,我喝了一口,还没等咽下去,这孩子突然就跪在我面前,这一口水,半口呛到嗓子,半口喷了出来。我心中暗骂你这小王八羔子,大晌午的不下蛋,吓人玩,这扯的是哪出戏啊。

“小表舅,俺对不起你。”春娇抬起小脸,泪眼婆娑。

我赶忙扶起她,说,丫头咋了,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儿了?

只见春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我,抽泣着说:“早上,我把,我把山参卖了。”

我接过钱就笑了,一沓一百元,看厚度少说也有五千多,我一边数钱一边说:“这是好事啊,那棵参是放养的,套个漂亮盒子,顶多也就卖三千,你卖这么多,你也不是第一次当奸商,咋这么激动,我得给你发奖金啊。”说着我把数出的一千块递给她。

春娇没接钱,指着钱继续抽泣说:“我对不起你,小表舅,这钱是,假,假,钱是假的。”

我一听,手在半空中就僵住了。心说完了,这个月算是打水漂了。仔细一想,春娇心思挺细的,怎么就收了假钱了呢?我忙让她坐下,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娇擦干眼泪,深吸了两口气,说,早上来了两个客人。

春娇每天早上七点半来到店里开门,今天运气特别好,刚开门,就进来两个带墨镜的男子,像是外地人,但讲普通话,听不出口音。

两人进店闲逛了一会儿,就问春娇有没有山货。

春娇刚开始想敷衍了事,但是两个男子却厮磨硬泡,不肯走,其中一个男子突然说:“谢家店里没点山货,还开什么店啊。”

春娇一听谢家店,便猜测,大概是熟人介绍,于是就开口套话,看是谁介绍的,好看人下菜碟。但两人话里再就没有多余的信息。只说朋友介绍,想买棵山参,还说现在的参,假的太多,听人说谢家的参保证都是好的,慕名而来。

春娇一听,心中便有了数,于是就拿了一盒出来。春娇忽悠几下,便知道这两人还算识货,但一看便不是行家,辨不出年头。于是要了个高价。

山参看年头,越久越贵,但其实人参也是有保质期的,还是看药用价值,过了保质期,年头再久也是棒槌。

《红楼梦》第77回就讲过为凤姐配药四处寻参的故事。

凤姐因患“血山崩”,病情缠绵。除了每日请大夫诊脉更方,服用汤剂外,还要吃丸药缓图治本。配制“调经养荣丸”,需要上等的人参二两。王夫人翻箱倒柜,搜寻了半日,只找出几枝簪子粗细的人参和一大包人参须末。凤姐那里呢,只有一些参膏。贾母手中虽有一些当日余下的“手指粗细”的人参,但拿到大夫那里一鉴别,说是由于年代太陈,人参的药性已尽,“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不能入药用。

王夫人沉吟了半日,只得让周瑞家的去买二两来。宝钗却劝周瑞家的不要上药铺去买,她指出,外头的人参虽有全枝,他们必截作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搀匀了卖,“看不得粗细”,真假难辨,难免买来劣质品。薛家是经商的,宝钗自然深知奸商药贾们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奥秘。她要出面人参行“要它二两原枝”来给凤姐配丸药。

由此可见,这参中作假由来已久。所以我能保证我的参是不掺假,也不怕买主说我太黑,要价太高。

两人自然要和春娇讨价,讨来讨去,说六千块成交。

于是其中一个男子从包里拿出一捆钱,从中数出六千,交给春娇。春娇过了点钞机,刚要放到抽屉里,另一名男子突然说不买了。说着就管春娇要钱。

春娇把钱递回去,那男子接过钱塞给掏钱的男人。掏钱的男人拿着钱说,买了买了,也不贵。两人推搡两下,于是又把钱递了回来。

春娇接过钱,然后把钱放在柜台上,假装不高兴嘟囔着说,看着朋友介绍的面子上,这价格已经泄了底,要再变卦,我还是不卖,省的遭埋怨。

那二人停下争执,说要了,要了。春娇把二人送走。回来收钱的时候,再过验钞机,就发现,60张全是假币。当她在追出去的时候,两个骗子早已不见踪影。

春娇说这时间那钱一直在眼前,她也就大意了。

我仔细听着,知道肯定碰到惯犯。虽然没损失多少钱,但这么被骗实在窝囊。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走到里屋,把电脑打开,调出了刚才的监控录像。

春娇一看有监控,立刻满脸通红,说小表舅咋还有这玩意。

我尴尬敷衍说,这就是防骗子的。其实这监控最早是防春娇的,我游手好闲管了,对谁都不放心,鬼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偷钱。春娇还真老实,兢兢业业的,监控没发现她一点毛病,却无意中拍下了不少她换工服之类的画面。让我放心把店面交给她,也是因为有这个监控的原因。

录像文件打开,第一遍播放,从两个男子进来一直到结账,都没有看出什么猫腻。我知道,关键肯定是在第二次交钱的时候,于是我把录像倒回来,从第一次交钱开始慢放,终于发现了问题。

男子说不买了,把钱拿回来,这时钱是展开的,交给掏钱的男人。那男人接过钱,在手中窝了一下,我和春娇都注意到这不到一秒中的细节,他窝的时候,手臂挡住了春娇的视线,这个时候,钱被掉包了。

娘的,这骗子还真会变戏法。

春娇说:“小表舅,要不,你扣我工资,咱报警吧。”

我心想,这他娘的是黑吃黑啊。报警也够呛能抓到人,我私下的生意倒是会露底,人参药材还好说,若要查出还买过飞龙、穿山甲、丹顶鹤,这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拍拍春娇的后背说,丫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留心就是了。

我认了哑巴亏。琢磨着回去拖朋友打听打听,最近得罪了哪路神仙。

没有想到,那两个骗子竟然还会出现。

而且是自己找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