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八


拈花作剑,嫣然一哭

书评人:李伟长

 

(此文甚好,谢谢作者。)

 

  前些日,一个编辑小丫头义正言辞地劝告我说,“尽管你的书评看上去还行,但所评的书嘛,实在参差不齐,烂书不少,还明显有人情稿,这非常不对,自损形象,书评人要珍惜笔头啊。”然后,小丫头郑重地说了几个书评界大佬的名字,一定要我学习并景仰,其中就有潘采夫这个名字。话说没多久,《二时代》就来了,作者就是潘采夫。
  
  对写书评的人来说,潘采夫让人羡慕,至少我就很艳羡。身为知名媒体《新京报》的名笔,首先文章不愁没地方发,只要写得出就能发得出。如今报纸普遍减缩书评版面,能不愁发,幸福。其二,时评尤其是书评,为他人做嫁衣,多半速朽,能将评论文字编成书出版,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事,就我所认识的书评人中,不乏有写了数百篇近百万字而没有出过集子的强人,但潘采夫就出了,所以他是强人中的强人。
  
  看到潘采夫的评论集《二时代》,我就在寻思一个问题,潘采夫的文字为何能成集出版?他有何独特?有新颖洞见?还是文字飘逸?结合《二时代》所批对象,经过几宿的苦思冥想,我想这样描述这本书的特点——这是一本典型的媒体人的评论集,有批评,但一般不树敌;有故事,但不刻意求深入;有文采,但不追妙笔生花;诙谐,但难免偶有油滑之嫌。当然了,我们无法要求一个每日都得写文的报纸主笔时刻都做到深刻,这不现实。报纸要的是对时事的迅速反应,这叫传媒效率。不过,从本书中我还是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不妨作为阅读本书的提示,也是该书对如何成为一个安全的批评人士的若干借鉴。
  
  立场:笑面批评
  
  没有立场的评论家肯定不是好评论家,但立场过于刻板、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评论家,也未必讨人喜欢。说到底还是立场和怎样坚持立场的问题,根据立场的不同,评论家的工作可以分很多种,歌功颂德算一种,粉饰太平算一种,针砭时弊也算一种。从群众接受的喜好来看,第一种闹心,第二种恶心,第三种得人心。因为我们的特殊国情,歌功粉饰比较安全,批评者总要承受很多压力。压力归压力,但一个聪明的批评者总会找到一种安全的批评方式,潘采夫当然是个聪明人,他的立场就是坚持笑面批评。
  
  从《二时代》的若干篇什看得出,鲁迅和李敖是潘采夫较为喜欢的两大酷笔。大凡喜欢这二位爷的读书人,骨子里都不好惹,容易看见不平就发飙。在这个七十码世界,发飙是一件值得原谅的恶习,至少比把人撞了还要捅上八刀来得温和。潘采夫的狡猾之处,在于满脸笑意地念着批评的通告,不摆出一副真理在我手的脸孔,不故意使狠招断人命根,这不仅高明,还很有趣。想象一下,当一个批评家笑着描述余秋雨先生在青歌赛上的动人表演,说余秋雨是软蛋文学家,读者轻易就能从中找到乐趣。尽管所评述人物多是媒体中的熟人,比如余秋雨、郭德纲、文怀沙等,面对不新鲜的人物,还能说出些许新东西来,取决于潘采夫有自己的观点。
  
  能够笑着批评,是一种本事,也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技巧,对构建批评家和批评对象之间的关系大有好处。在《二时代》里,潘采夫知人论世,以二字形容所见怪人,解读怪诞事件,调侃当下神书。从草根郭德纲的得道升天,到于丹阿姨的口吐莲花;从国学大师、春晚、百家讲坛、鲁迅文学奖等文化词汇,到评论《城门开》和《中国不高兴》等批判性阅读,潘采夫选取的都是文化人物和事件,看似口气刻薄,实在是拈花一笑,摘花当剑,寓批评于轻松调侃中。这招厉害,最狠是不直接骂你,嘲你还带着笑。
  
  角度:不问左右
  
  这年头,评论这差事不好干,太正经不得劲,油滑又不得体,何况左右派时常掐架,一个表达公共意见的人一不小心就陷入所谓左右纷争,潘采夫的角度很巧妙——不问左右,只就事论事。这是一个媒体人该有的角度,作为公共空间的一份子,媒体人执笔论事时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声音,不能逞一己之快,而是要趋向于表述更为合理的公共意见。在《二时代》里,作者往往都是从一个文化事件、人物或者图书开始论述,并给出评判意见。
  
  首先是评论对象不好挑,尤其是可以批评但不惹麻烦的更不好找,毕竟文化这个圈子其实很小,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要打出头鸟,还是随便朝天空开枪,打到那只是那只?很有讲究。何况中国的文化事件往往和意识形态靠得很近,评论容易滑入简单的道德判断和是非问题。本书署名为二时代,旨在勾勒一幅新牛鬼蛇神的荒唐图。但从作者用二这个字,可揣测出一些端倪,心思确实够妙,不关大是大非,只指滑稽、荒唐和不合理。
  
  所以潘采夫说郭德纲“有小聪明而不懂大势,有小勇力而不知进退,能纵横于底层而不能游刃于大棋局”;说诗人海子被神化的原因是“人们通过怀念海子,表达对一个已逝年代的留念,以及对一个正在衰亡的农业文明的凭吊”;谈到文学奖项时表示“听话的作家从来不是好作家,唱赞歌的文学从来不是好文学,作家的价值在于独立思想,在于不合时宜地发言,文学的价值在于对人性和社会的批判性描写”;在聊到黄苗子高密时感叹“我们不仅有高密的隐形血统,我们还有一个拒绝忏悔的传统”。诸如这样的思路在书里倒是很多,这确实说明了潘采夫的敏思,这些小火花如散落遗珠,或许在行家里手看来,不过尔耳,但报纸面对的更多是普通公众,而非峨冠博带的专家,自然就有引发思索之意,值得读者寻找。
  
  文字:麻辣不烫
  
  客观地讲,文字功夫不是本书的亮点,尽管已经有不少评论在褒扬潘采夫的文字,是如何的幽默、犀利,这显然是客套话,不能太当真。对于读过鲁迅、聂绀弩、李敖、王小波乃至韩寒批评文字的读者而言,潘采夫的文字只能算是操作熟练的成果,所谓熟能生巧,自然表达流畅。我这样说并非贬低潘采夫的文字水平,他比我们自然要高出一些,只是提醒若只为文字而读此书怕是会不满意。所以我用了麻辣不烫来形容他的文字,有麻辣之冲劲,但离酣畅淋漓的烫舌感还有距离。没有优劣之评判,唯有特点之明晰。
  
  二时代的二现象如此之多,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种好现象。这说明如今的社会已慢慢形成浮现二现象的空间,真二了你也藏不住。也说明咱老百姓清楚了,不好忽悠了,粗暴简单的说辞已经面临挑战,陈规陋习需要被击毁。在我看来,这本书最大的价值并不在于潘采夫展现了多少二现象,而是展现了一个老练的媒体人是如何思考和安全表达的,这可以学习和借鉴。要说现象二的等级,网络上有很多比潘采夫目之所及要离谱得多的事件和人物,但像潘采夫这样表达得准确和安全,既保证出剑锋利,又不伤及自己,是期望建构健康公共言论空间的评论者们需要顾及的前提,潘采夫对现象的解读和评论的独到之处值得推介。如果你期望看看一个媒体人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这本书值得一阅。如果纯粹寻找阅读快感,或者企图得到指点迷津,请谨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