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只身去纽约。土包子进城不免忐忑,于是事前熟读指南,书云:从甘迺迪机场坐黄色计程车到曼哈顿,进城例价35块,加上小费通行费,最多50块。
拖著行李出关,正待找空车排班处,一高大西装黑人趋前问我要不要搭车──听他的口音,故乡恐怕曾是法国殖民地。我记起旅游指南的教导,傻傻问:「是yellow cab吗?」他微微颔首,递来一张皱巴巴的号码牌,接过我的箱子:「这边走,先生」。
迢迢遥遥走到停车场,一辆黑色老林肯等著我。他把号码牌收了回去,它显然只具象征意义。我爬进那彷彿黑手党电影场景的后座,懵懵说了地址,老林肯喷出浓烟,奔腾上路。
我迟钝的脑袋总算感到事情不大对──没谈价钱。鼓起勇气开口:「请问车钱怎么算?」他淡淡回道:「三百。」 我脑袋「嗡」地一响:「不是35块吗?」「那是yellow cab,我这可是礼车limousine哪。」
我口干胃痛,急中生智,懊恼地说:「我没钱。」他从后视镜看我一眼:「你什么意思?」「我身上美金只带了五十块,本来打算付了yellow cab的车钱,先到朋友家再说。」他想了想:「那,你有信用卡吗?」「没有耶。」──我再笨也不能说有。
他沉默片刻,方向盘一扭,开回机场出境区,那儿有一列黄色计程车。他停车走出去,揽下一辆小黄,打开老林肯后车厢,把我的行李拎过去,和对方交代了两句话,也没看我一眼便回头上车,绝尘而去。
这辆小黄的运将也是黑人,不过是地道的纽约客──他的唠叨完全是Spike Lee电影的口吻:「欸兄弟,你搞不清楚啦那种车不能搭啊坑钱的嘿!要认yellow cab啊知不知道就我这款yellow cab啊兄弟!」
说到一半,他那显然精心改装过的极之威猛的汽车音响轰然奏起Santana的Black Magic Woman,他马上专心投入音乐,手舞足蹈在方向盘和大腿上打出复杂的拉丁节奏,一边大声唱和,连吉他独奏都一句不漏。
车飞奔入隧道,灯光一条一条泼过来。他音响还真不赖,连我都想跳舞了呢。虽说Spike Lee电影里若真有个黑人运将,多半是不会听Santana的。但是谁在乎?──计程车上的音乐,再也没有比那天更好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