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人物的说话修养


政治人物的说话修养

徐贲

 

据《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美国前阿拉斯加州州长、共和党前副总统候选人萨拉·佩林(Sarah Palin)说她将于7月访问苏丹,期间可能在英国停留。她非常希望“撒切尔夫人身体健康,能够接见我,因为我非常崇拜她。” 佩林早先还在Facebook上写道,有可能与“我心目中的政治女英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见面。”

然而,佩林的希望看来要落空了,英国《卫报》报道说,撒切尔夫人不会见佩林,“不见佩林不只是身体健康的原因。她的助手们认为,佩林是一个轻浮之人(frivolous figure),不配与铁娘子交谈。”一位助手说,“见佩林会贬低撒切尔。”还有报道说,撒切尔夫人不见佩林,是因为佩林总喜欢“胡说八道”,将令英国主流保守党“感到尴尬”。

不要说在英国人那里,就是在许多美国人眼里,佩林也是一个说话缺乏教养的政客,不只是因为她不止一次地表现得缺少知识,说话时文不对题、信口瞎说,而且,而且,她说话语气轻浮,喜欢她的人说她与民众关系亲近热络,但其他人则会觉得她哗众取宠,缺乏优秀政治家应有的风度和教养。

在西方,政治家需要不断与民众有话语交流,一个政治家的公共形象与他使用话语的方式密切有关。英国人比美国人更重视语言在一个人的修养中的作用,这是因为英国有贵族文化的传统,而美国则是一个平民社会,像佩林这样的政治家本来就是美国式民主的产物。像阿伦特和列奥·施特劳斯这样来自欧洲的政治学家都认为,美国民主不够优秀,因为素质不高的民众选出的总是与他们同类的政治人物,而政治家为了讨好民众,则往往只能迁就普通民众的低水准。这种不优秀和迁就经常会在政治人物的话语上表现出来。

但是,一般来说,美国人的政治话语程度还不算太低,因此,佩林才成为一个异类,甚至笑料,而不是通例或典型。好的政治生活和公民社会依赖于有教养的公民,而他们日常使用的语言则是教养的一个重要表现,语言是教养中最难培养的,需要从小在文化熏陶和潜移默化中发展。萧伯纳有一个剧,叫《匹格马列翁》(又翻译为《 卖花女》)。古代塞浦路斯王子匹格马列翁喜爱雕塑,他塑造了一个女子的塑像,如此完美,以至爱上了她。萧伯纳剧中的西 金斯先生是一个语文学家,他与人打赌说,可以把一个出身低微的卖花女培养成一个有教养的上流社会淑女,而在所有的教养因素中,最难培养的就是改变她原来的粗俗语言。

语言成为一个人教养的标志,这并不是耸人听闻的夸张其辞。一个从贫困突然变得富有的人,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习得许多能显示“教养”的能力:如挑选各种名牌、衣着入时、学会饭桌或别的礼仪、学会欣赏名酒、爱好咖啡和雪茄,喜欢上高尚运动,网球、高尔夫、骑马等等。但是,只要这个人一开口说话,他是否真的有教养就会立刻显露出来。教养的语言富有智识但不炫耀,与官腔的假大空判若冰炭。《匹格马列翁》中的卖花女后来被调教得言谈得体、举止优雅,可就是没有高明的见解。

有教养的语言并不需要老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它其实总是具有幽默、轻松、机智的特点。有教养的语言说理而不专横,优雅而不粗俗,得体而不放肆、轻松而不做作、幽默而不油滑。这种语言是一种阅读和写作的长期教育结果。这种教育最早是以贵族和绅士阶层为对象的,但在现代民主社会中,成为普通公民话语教育的一部分。有的学校里,对学生的话语教育特别强调对“陈述”(delivery)的训练,不只包括语音、语调,还包括手势、腔调、面部表情,乃至衣着等等。这种话语教育的“贵族”气质指的不是门庭或血统的“高贵”,而是作为人文教育成果的“优秀”。

佩林不被看成是一个有话语教养的政治人物,倒不是因为她说话强梁、暴戾、武断、专横(这在我们现在的公共话语,包括政治语言和网络话语中非常普遍),而是因为她太任性自为,缺乏节度,所以显得油滑、轻浮、不实在。与一些优秀女政治家相比,如撒切尔夫人、美国前国务卿奥布莱特和现国务卿克林顿,她的缺陷是很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