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扬之水
沈东子
出门到一个地方,找不找当地朋友,如今也成了问题。换了古代关山万重,信息来往全靠鸿雁传书,有朋自远方来能见上一面,当然不亦乐乎。如今这时代不一样了,交通有飞机和高速公路不说,信息还有高速公路呢,电话有座机手机,手机有3G,iPhone,互联网上有QQ,MSN,Skype,博客,微博,厉害点的还有人肉搜索,这年头出风头容易藏起来难,做了坏事想藏起来更难。通讯这么发达,出门还找不找朋友呢,所谓相见不如怀念,跟朋友联系吧,对方免不了要接风,而我因为不善酒,是很不喜欢饭局的,尤其不喜欢同胞间死命拼酒的那种饭局,可对方既然说了,又不好回绝,回绝太不近人情,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其实朋友也不是都喜欢饭局的,碰上席间无话题,更是尴尬得很,为了不冷场只好不停相互夹菜,你夹给我鸡我夹给你鱼,再说些今天天气真不错之类的过场,把那几小时给过掉。我也不好说别吃饭吧,咱聊聊天,喝点咖啡什么的?一来对方未必情愿,二来我也没这个资格,我何德何能何地位,凭什么要求人家请我喝咖啡?何况饭局有时是大众需要,未必是专为我设的呢。有次去北京,朋友请吃全聚德,呼啦啦一下来了七八号人,朋友酒后对我说,你来了好啊,这下大伙儿下馆子就有理由报销啦!
朋友见面是不是可以换种方式呢?还是在北京,有一年飘柳絮的季节,我站在历史博物馆的台阶上,看见一个女子从北边的拐角,如约款款走过来。她叫赵丽雅,是社科院文学所的专家,说是研究文学,更多的是研究历史,《读书》杂志最早的编辑之一。我要去窗口买票,她说不用。想想也是,人家干的就是这行当,进历史博物馆还不跟进自家书房一样。她领我往历史深处走去,由清走向明,走向元,走向宋。记得当时有个太平天国文物展,路过时她说这些玩意没什么可看的。我问为什么。她不说。
我说你好象只对远古感兴趣。她说当然。我问是不是古代文明比现代更灿烂?她说当然。她说一次去敦煌,坐在暮色中的古董滩,看千佛洞日落月出,那情那景终生难忘。这话我信,我知道她曾单身去过广西宁明,去看那里的花山壁画。赵丽雅喜欢自己制作小笺,小楷写得清朗秀丽,想象她每年寄送的贺年卡,必定是诸多友人的藏品。都说林徽因如何如何,林若在世,也未必盖过赵的才情。过了唐,她的步子慢了,走到春秋,她的眼睛亮起来,好象孔孟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触到老先生的胡须。
她给我讲解四川出土的战国柳叶剑,讲解上面的图饰,我努力听,但记住的很少,我的头脑已经被现代文明塞满了,就像乱糟糟的皮箱,想再装点什么进去,都不知放哪个位置。一位国家级专家陪我看历史,本可以学到多少真东西,可我居然什么问题也没问,混混沌沌走了一遭。出来时广场上空有几只聒噪的老鸦,巨大的圆柱被晚霞映红,她说我要赶回去陪儿子,就不请你吃饭了。我忙说不用真的不用。我一直不能确切理解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什么水,现在我明白了,是扬之水。扬之水是诗经中的一句,也是赵丽雅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