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曾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出了一本《世界文学五千年》(1993),借用一位老爷爷在槐树下讲故事的形式,将外国文学的作家作品分五十天讲完。——今日偶翻此书,至卡夫卡一段,颇觉有趣,不免抄出,以充日志。(按:本日内容原来还包括茨威格、霍夫曼、布莱希特、格林兄弟等,篇幅所限,从略)
第四十二天(8月22日):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
卡夫卡小说名作《变形记》
奥地利另一位小说家卡夫卡(1883-1924),比茨威格晚生两年。他的作品风格,却跟茨威格以及大部分作家都大不相同。先看看他的代表作《变形记》吧,小说写了个人变甲虫的荒诞故事,用的却是写实的笔法。
有个推销员叫格里高尔。在家里,他是挣钱养家的好儿子;在公司,他是工作卖力的好员工。可是有一天他早晨醒来,却发现自个儿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周身许多细腿儿正乱动弹哪!——这可把他急坏了,他还得赶五点钟的火车上班去呢。
当娘的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当场就晕了过去。公司里的秘书主任来催他上班,见他这个样子,大吃一惊,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爹爹对他更粗暴,嘴里发出厌恶的嘘声,把他赶回他的卧室,进门时还弄伤了他的脚。只有妹妹同情他,小心照看他,每天给他喂食喂水。由于格里高尔丢了饭碗,一家人不得不想法子为生活而操劳奔走,女仆辞掉了,房子也让出来招了房客。格里高尔感到羞愧:从前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成了全家的累赘啦。
日子一长,妹妹也对他起了厌恶之心。每天塞给他一点儿烂菜叶儿,房间脏了也不肯扫一扫。有一回,妹妹给房客演奏提琴,格里高尔听得忘情,往前多爬了几步。房客们见了大惊小怪,嚷着要退房子搬走。妹妹恨死了他,喊道:“我是没法儿管这个怪物叫哥哥啦。这回有他没我……”
格里高尔被全家抛弃了。就在这个晚上,他静静地死在紧锁的房间里。全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篇小说,真可谓“满纸荒唐言”啊。可是细琢磨,又会觉着它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写得很真实,揭露得不留情面。格里高尔身体健全时,一个人养活着一家子。全家人花他的钱,都觉得心安理得。一旦他不能养家,爹娘不拿他当儿子,妹妹也嫌弃起这个哥哥来。待他死后,全家人如释重负,心情像过节。父子、兄妹的亲情又在哪里?人和人的关系,还不是靠钞票维系着吗?格里高尔变甲虫固然荒唐,假如他得了什么病症,亲人的这种心理,还不是大同小异?——这正是现实社会的普遍现象啊。
卡夫卡的小说风格在现代文学流派中属于“表现主义”,这一派不重事物的表象,却要努力“表现”出人和事的内在本质来。这么看来,《变形记》真可谓表现主义的经典了。
《审判》与《城堡》
说说那部长篇小说《审判》吧。有个银行家叫约·K,是个正派人。可有一天,忽然来了两个警察,宣布他被捕了。虽是被捕,他却并没被带走,照旧可以自由行动、上班作生意。
警察也说不出他究竟犯了什么罪。约·K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四处奔走,为自己洗刷,但谁也帮不上他的忙。他去找给他判罪的法庭,却哪儿也找不到。后来他似乎找到了,那是在贫民窟一间阁楼上,里面空气污浊,房屋低矮,头都抬不起来。
有个律师向他揭露了法庭的黑幕:法庭的作用就是诬告好人。司法界中徇私舞弊、行贿受贿、官僚主义,无所不为。法庭根本不看状纸;律师辩护,全靠跟法庭官员搞关系。约·K的案子就这么悬在那儿……
一天黑夜,来了两个穿黑衣、戴礼帽的人。他们把约·K架到一处废弃的采石场,用刀子结果了他。约·K始终没受到正式审判,然而他也并不想反抗——与其这么担惊受怕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
这叫什么法庭?它有着无边的权力,可以随便抓人、杀人,连罪名也用不着编造一个。人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真是生不如死!——不过只要想想不久以后希特勒对犹太人发动的那场大迫害,你就不能不佩服小说家嗅觉的敏锐:他早已预感到法西斯迫害的来临啦。
小说没有合乎逻辑的情节,也没有生动真实的人物,一切都恍惚迷离,就像是个醒不了的恶梦。读着这样的小说可不轻松,心上仿佛压着块大石头似的。不过卡夫卡说得好:一本书,如果我们读了没有感到额头被猛击一掌,那我们读它干什么?
《城堡》也是部恶梦似的小说。有个人要到城堡去,那座城堡像只巨兽,冷漠、威严,近在眼前,可主人公始终没法子走进去。——城堡大概象征着官僚机构吧?那里面等级森严、官僚众多。他们无所事事,只是下达些似是而非的命令,颁发些毫无用处的公文。老百姓虽然见不着官僚,却全都掌握在官僚的手心儿里。谁要得罪了城堡里的人,便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现代派小说的鼻祖
卡夫卡出生在布拉格,爹爹是个白手起家的犹太商人,为人自信、脾气暴躁,对儿子十分严厉。卡夫卡也因此养就了胆怯、忧郁、自卑的性格。以后他进大学学习文学,不久又遵父命改学法律,并取得法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在保险公司找到一份工作。
工作之余,卡夫卡最喜爱的就是写作。他写了不少小说,除了上面介绍的《变形记》、《审判》、《城堡》,还有《判决》、《乡村医生》、《致科学院的报告》、《美国》等,用的全是荒诞之中含着哲理的手法,也就是“现代派”的手法。
《判决》写一位父亲判处儿子死刑。儿子明知判决毫无道理,却依然遵从父命,冲下楼梯,跳进河里。卡夫卡从小敬畏父亲,这种不愉快的父子关系,在《变形记》和这篇小说里都有反映。有人说,作者通过这个,还抒发了对奥匈帝国那家长式统治的不满。
《乡村医生》写一位乡村医生深夜出诊,在雪地里终夜游荡,再也回不了家。小说像是一个恶梦。在这个梦里,你能体会出一个人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痛苦心情。而这种情绪,始终贯穿在卡夫卡的作品里。
卡夫卡小说里的人物,大多都是些善良软弱的小人物。作家称他自己就是个软弱的人。他说:“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刻着:我粉碎了所有障碍!我的格言却是:所有障碍都粉碎我。”——然而卡夫卡真是弱者吗?一个敢于宣称自己软弱的人,倒真得有几分勇气呢。他笔下的人物,不也常常透出几分不屈不挠的性格来吗?
卡夫卡年纪轻轻就得了肺病,久病不愈,41岁那年死在维也纳一家疗养院里。
卡夫卡写小说,似乎只为了自娱自乐,并不想拿去发表。他写过几十篇,大都藏在抽斗里。死前他还留下遗嘱,要朋友把他的遗稿全都烧掉,幸亏朋友没有照办。
正因如此,卡夫卡生前名气并不大。直到死后,朋友整理并发表了他的全部作品,人们才开始重视这位独树一帜的小说家。到了20世纪80年代,研究卡夫卡的著作,已经超过一万种。有人甚至说:在当代作家里,有谁对时代的影响,能像但丁、莎士比亚、歌德那样呢?头一个就得说卡夫卡!
不管怎么说,卡夫卡成了现代派的“祖师爷”。他向读者展示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他的作品中充满象征意义,还具有情节荒谬、情感冷漠、意识流手法等特色。后来的许多现代文学流派,都自称是从卡夫卡这儿得的衣钵呢!
(本博客文章均属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图片来自网上,依次为《变形记》插图,《城堡》《审判》中译本封面,卡夫卡肖像,作者家乡布拉格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