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证与科学


 

 

——《研究与作文》节选

 

形式逻辑是有它的优点的,其中一个明显特点就是大量使用概念来对世间万物进行区别和分类,并据此对事物之间各种更为复杂的关系进行分析、判断、推理和说明。没有概念,人们要想借助语言文字这种工具来进行比较清晰的思想交流和信息传递是困难的,而要想进行比较高级的抽象思维则更加不可能。没有概念就没有界定,没有概念就没有坐标,没有概念就没有尺度,没有概念就没有区分,没有概念更不可能进行深刻入理的逻辑判断和推理,因而没有概念就不可能有清晰全面深刻入理的分析和说明。特别是在社会科学领域,一切思想理论都是通过概念来描述、演绎和推定的,没有新概念就不会有新思想,没有新概念就不会有新理论,没有新概念就不会有新文化。但是,概念也有它的不足,过于注重同类事物的同一性和不同事物的差异性,而对同类事物内部的矛盾性和差异性,以及不同事物之间的各种联系和同一性却不那么关注和重视,这样一来就常常误导人们,使之只注重同类事物内部同一性的一面,而忽略同类事物内部必然存在的矛盾性的一面;而对不同类的事物,则常常只注重其相互区别和相互矛盾一面,而忽略其相互联系和同一的一面。比如:仅仅通过概念来了解“研究”与“作文”两个事物,只能让我们了解此二者之间的区别,而丝毫看不出二者之间的联系。同理,如果我们仅仅通过概念来了解“人”与“动物”,那也是十分的浮浅的,它既会使我们忽略人与动物之间的诸多共性和联系,亦会使我们忽略人类自己内部客观存在的诸多重要差异,如性别差异、性格差异、年龄差异、文化差异、种族差异、阶级差异等等,而所有这些差异都是从“人”的概念里难以得到的。历史上著名的“白马非马”之辩,就是争论双方中的一方只强调“白马”与“马”二个概念的区别,而另一方则只强调二者的联系,所以永远争不到一起去。科学的态度应当是即要看到马与白马两个概念的区别,也要看到马与白马两个概念的联系。概念是对事物的主要本质的概括,事物之间的本质差异通常可以通过概念来作区别,但事物之间的各种联系则必须通过辩证描述加以补充说明,否则,我们对事物真实存在状态的描述仍然是形而上的。

许多口口声声强调行文逻辑的人是不是自己就很懂形式逻辑呢?我看未必。他们中有些人对什么是概念界定法、概念推定法(亦称逻辑推定、逻辑推理、逻辑推演)的理解本身也是十分浮浅的,他们并不了解概念定义的极大相对性,基础概念并非只有绝对的唯一的界定,基础概念完全可以作其它定义和界定,而以这种概念所作的相关判断和推定同样也是相对的随概念内涵的变化而变化的。爱因斯坦在谈到基础坐标与理论体系之间关系问题时曾这样说:“由于有这种方法论上的不确定性,人们完全可以假定会有许多个同样站得住脚的理论物理体系,这种看法在理论上无疑是正确的。

经验还告诉我们,概念所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是十分有限的。有些时候,概念之外的一些东西往往比概念内涵里的东西还更为重要,我们再以人的概念为例,仅仅通过人的概念来了解人,只能懂得人与其它动物的区别,至于有关人的其它方面更为深刻更为精辟的东西,仅从人这个概念里是无从知晓的。从生理层面讲,我们无法从人这个概念里了解人的生老病死规律;从知识层面讲,我们无法从人的概念里了解人的知识增长规律;从生产层面讲,我们无法从人的概念里找出人的财富增长规律;从社会层面讲,我们无法从人的概念里弄清人们在社会中的行为规律和人权关系的变化规律,而一切这些都是我们研究人这种特殊对象时至关重要的东西。

以假说为前提进行相关论证也是理论研究的一种常用方法。假说的好处就是把论证的前提条件预先固定,把那些未知的或不确定的和难于把握的相关因素预先屏蔽,从而将在多个不确定因素的相互作用下研究真实世界某个事物的实际运动规律变为在给定的少量完全已知的确定因素作用下研究事物的运动规律,以保证论证结论的确定性。但这样一来,它就已经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考证事物了,而成为在给定的实验条件下考证事物了。这种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在同等条件下具有永恒的普遍意义,但在现实生活中只能用来进行类似条件下的相关分析,而一般不能直接用来指导具体的实践。

经济理论研究中最吓人的概念就是实证分析。谁都知道,没有客观世界的真实事件及相关数据作基本依据的理论分析是空中楼阁。但在社会科学领域,决不要以为能找到数个事实来证明的东西就是科学的,决不要以为一切现实的存在都是科学的,相反,一切片断的事实都有局限性,一切现存的东西都是必将灭亡的。实证论者都是一点论者,如果是二点论,实证的结果就是对立面的统一,既有肯定的一面,又有否定的一面。理论家的任务,不是只收集对自己观点相一致的东西,摒弃与自己观点不相同的东西,而是系统收集所有能使事物以现状存在又向它物(或它状)变化的因素,并具体分析所有这些因素各自在这个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否则,证了等于没证。如果承认辩证法,承认对立统一是客观世界的普遍真理,那么任何以一点论的观点看世界都是可以被证伪的。二点论是个哲学的说法,真实世界的正反面是极其丰富多彩的,任何将二点论简单化的做法也是极其错误的。许多人打着实证的旗号,拿局部当全体,拿现象当本质,拿偶然当必然,拿现实当永恒,拿资本主义游戏规则下的某些事例来证明资本主义经济理论的科学性,这叫什么方法?这就象封建贵族拿一夫多妻的事实来证明一夫多妻制的科学性一样荒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封建制度下的真实,却不是社会领域的科学。中国二千多年的历史都是实行的封建制度,而实行社会主义制度不过几十年,如果据此简单归纳总结,是不是封建制度要比社会主义制度更有生命力?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应实行封建制度?

经济学研究中另一个吓人的东西是数模分析。数学固然是政治家、军事家、企业家们的重要辅助分析工具,但完全只依靠数学工具来分析问题是远远不够的。无论是在经济实践中还是在战争实践中,在因素分析的基础上再辅之以数据分析才是比较可靠的,而在影响事物变化的基本因素及这些因素各自在事物发展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都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就滥用数学方法做模型,结果只能是瞎瓣。生活实践中还确有这种人,特别是经济学理论研究领域这种情况尤甚。寻找事物之间的全部逻辑关系远比寻找事物的某些现象形态中所表现出来的数据关系更为重要,数据是每日每时都在变化的,而因素则是相对稳定的。数学确能准确表达事物间的加减乘除乘方开方微分积分等相互关系并计算出精确结果,但没有谁能用数学模型准确描述对立统一这一物质世界里最简单最普遍的基本的关系,无论高等数学在描述几个变量间的关系时是如何有用和精准,但如果人们试图以高等数学来描述真实生活中供给与需求间的对立统一关系却绝非易事,不要以为我们当代的数学解析能力很了不得,更不要以为在自己的文章中弄了点数学模型就很有水平,那些以复杂的高等数学来描述饱含简单错误的经济学原理的做法,不过是以漂亮的豪华材料来包装陈年的“过期馅子”的月饼,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推销,为了忽悠,为了骗人。许多被称之为专教授的人,做了一辈子的理论研究都不会做因素分析和系统分析。

辩证法的论证要求尽可能全面地看问题,因此,它要求人们在研究事物的运动变化规律时必须尽可能地考虑到会影响事物运动发展的一切重要因素,而不是象形而上学家们那样只考虑某几个相关因素,甚至把主要注意力放到事物的某些现象形态(即若干典型事例和统计数据)上;必须尽可能地弄清各个因素对事物运动发展变化所起的作用以及它们是如何综合起作用的,而不是象形而上学家们那样人为地屏蔽一些因素后再来考证其运动变化的规律性。虽然这是很难做好做全面的,但必须向这个方向努力,以期我们做出的判断和相关处置能尽可能地合乎实际,尽可能地正确或比较正确。也正是由于它的具体而实际,所以,它不追求永恒和放之四海而皆准,而强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仅仅只是中日之间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战争规律,而不是中日之间永恒的战争规律,更不是世界战争的永恒规律。

许多人在研究事物和写文章的过程中,不懂得什么叫系统分析法、结构分析法、矛盾分析法、关联性分析法、多因素综合分析法、内外因整体分析法、正反考证分析法、过程推演分析法和阶级分析法。有些人学了辩证法,知道了事物是发展的和普遍联系的,但并不会从事物的结构与运动的联系中,历史与现状的联系中,外部与内部的联系中,正面与反面的联系中,现象与本质的联系中,对立与统一的联系中,一般与特殊的联系中,绝对与相对的联系中,偶然与必然的联系中,局部与全局的联系中,以及其它各种联系中去考证事物的运动发展变化规律,因而没有几个人能用辩证法的观点来认识和把握复杂事物。我们当然不反对运用假说分析法、数模分析法、实证分析法、统计分析法、对比分析法、分类分析法、一般归纳法和演绎推理法这些最基础的分析方法去从事科学研究。但如果以简单的基础分析取代宏观的哲学分析时,科学的辩证法往往就被浅陋的形而上学所取代了。而最令人遗憾的是当今的许多文人最热衷情的却是那毫无科学意义的亮点放大法、套话抄袭法,大话堆砌法、虚假数字蒙人法、问题避重就轻法、观其一点不及其余法等等,这是最让人无法容忍的。这种人即便手头有千般资源,当其将全部精力主要投放于此时,智慧的大门就被自己所关闭,终将成为后人的笑柄。

生活中也有许多自称学到了辩证法这个科学思维方法的人,不是将辩证法用来研究真实生活,研究伟大变革事件的真实状态和运行规律,而是用来解释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生活现象,或者专门用来为自己某种利己行为或某些浅薄的观点作辩护,为自己形而上学的偏见寻找理由。这不仅仅只是将辩证法用错了地方,简直就是在糟蹋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