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难以向儿子解释

这件事过去已有月余，对我触动很大，所以一直想把它记录下来。然而，每每面对电脑，我却都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想明白，因此又每每搁置，直到今天。

大约一个月以前的一天下午，我去接儿子放学。也许是一个母亲的潜意识，每次见到放学的牛儿，我都会先观察一下他的脸色，生怕在我不在的时候，儿子有什么不快乐。那天儿子远远地走过来，看到我没有往日的欢欣鼓舞，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一眼望上去，我就知道儿子心里有事。果然，刚一见面，牛儿就告诉我：

“妈妈，今天我们班又重新选三好生了。”儿子的声音闷声闷气，不再有平日的欢愉。

“为什么啊？前些天你们不是刚选过吗？”我很纳闷。

“是啊，可是上次我跟班长票数一样，老师说得分出区级三好和校级三好，所以得重选。”牛儿郁郁寡欢。

“那看来这次你的票数比班长少吧？”我小心翼翼地猜测。

“恩。可是他每次都选自己，要不然上次我比他还要多一票呢！”牛儿特别委屈。

“你怎么知道他选自己了呢？”遇到这样的问题，我总是希望先从自己孩子的身上找问题。

“我们班同学都知道，郝老师都找我谈话了。”

“这次评选他比你多几票？”

“两票！”

“那就是说，即使这次你选自己，他也比你多一票？”为了说服儿子，我继续为班长开脱。

“可是如果他上次不选自己，我还比他多一票呢！”显然，牛儿已经猜到我下面要说什么，所以反应极快，立即堵住了我的嘴。

“可是你也可以选自己啊？”

“可是妈妈，小学的时候老师一直都告诉我们，不能选自己啊？”牛儿面对我看似公正的评判急得都有点快哭了。

“那你这次选自己了吗？”

“没有！”儿子斩钉截铁。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下来再说什么。望着儿子焦灼而又稚嫩的小脸儿，我知道，面对现在已经渐渐长大、而且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思维和判断能力的儿子，再用这种传统的教育方法，已经很难再说服他了。看来，这次我要认真考虑和处理这件事了，因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面对这种成人的痛苦——残酷的现实和他所受到的传统教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沉默了片刻，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和语言，我直视着儿子，开始了我们母子之间第一次真正像成人一样的谈话。

“儿子，这件事我很难跟你说是你的做法对还是你们班长的做法对，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人这一辈子要面对无数选择，你只要记住一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选择了，就要敢于承担后果。这次选三好生，你两次都没有选自己，说明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你就要承担选不上区级三好的后果。同时，如果升高中的时候只有区级三好生才能加分，那你就还要承担不能加分的后果。而如果你就是因为差那几分加分而没能考上你想上的高中，那你也得认头。因为这一系列后果都是由你第一个选择造成的。所以孩子，当你每次要为自己的事情做选择的时候，都要非常慎重，因为你的每一次选择都有可能影响你的人生。”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我长出了一口气，因为无论怎样艰难，这些话我都必须告诉儿子，此时此刻，我必须告诉他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很残酷但是也很公平。接着，我继续对儿子说：“你们小学老师的话我不认为全对。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当三好生够格，他就可以选自己。只要他自己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就行。你们小学老师说的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做法。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崇尚的是谦虚谨慎、是温良恭谦让，所以当面对荣誉和利益的时候，大家往往做的跟想的不一样，本来想要，却一定要推让，活得很压抑，甚至很虚伪。而妈妈想告诉你的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做主的，所以你不用考虑这么多条条框框，妈妈以一个比你阅历深厚的人的资格告诉你，今后面对生活中的很多选择时，你只要考虑一点，那就是内心快乐。只要你觉得你的选择是你的真实想法，是忠于自己的内心的，同时也没有伤害他人，选择以后不会让自己觉得愧疚、后悔，那你的选择就是对的。即使吃点亏也没什么。而如果你为了一些荣誉和利益，做了自己违心、或者损人利己的事，事后想起来会觉得自己心里很恶心、很看不起自己，那么这样的选择会让你内心不安纠结一辈子。所以妈妈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只要你快乐。只要你的选择是能够让自己内心真正快乐的，妈妈都支持你。无论结果怎样，妈妈都会跟你一起承担后果。妈妈说的你能明白吗？”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我又担心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成人的信息，儿子一时会消化不了。

“明白！”儿子一直认真地听着我说话，此时的声音已经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轻快。看来，多思而聪慧的牛儿已经听明白了我想说的东西。

看到已经高兴起来的儿子，我也又恢复了往日的嘻哈。“妈妈有一句特别喜欢的话，我把它送给你吧——彪悍的人生才是真正成功的人生。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我再次启发儿子。

“彪悍我懂，可是我不懂什么叫彪悍的人生。”牛儿实话实说。

“那么好，妈妈就给你讲讲妈妈理解的“彪悍的人生”。所谓“彪悍的人生”，依我理解，就是一种身由心动的人生。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能够真正忠于自己的内心，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不为一些身外之物所左右，更不为那些所谓的荣誉、地位、物质而做任何违心的事情。这样等到老了的时候，回望自己的人生，就没有后悔、没有遗憾、没有恶心。相信妈妈，如果你能这样度过一生，只要你能有一身安身立命的真本事，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是衣食无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想想，这样的人生该是多么酣畅淋漓、纵横恣肆啊！妈妈以为，这样的人生才是最成功的人生！你说呢？”此时我已经被自己的描绘感染的激情澎湃、豪情万丈了。

“恩。”牛儿笑着应和我，眼神中充满了对他这个毫无进取心的母亲由衷的崇拜和欣赏。

后来，我听牛儿说，最喜欢他的郝老师，那天评选课后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据说还非常郑重地让他坐下，然后对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如果第一次评选你也选自己，我们就不用选第二次了。第二句——这次你没有评上区三好，老师觉得很可惜。希望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闻听此言，我当时有一种想立即去向郝老师深鞠一躬的冲动，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因为从这番话中我能够深切体会郝老师对牛儿的那份深爱，同时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也能体会郝老师作为一个老师那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因此我今天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希望儿子长大以后能够看到他母亲为他做的这份成长记录，同时深深记住这位曾经给予他如此真挚爱护的老师。在此我真诚地向这位老师深深致敬，因为现在，这样的老师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