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大早,阿爸放夜马回来,脱着被露水打湿的靴子,说了一句,前边老屋的儿子可能是要走了吧。
是吗?你碰见他了,他跟你说的?阿妈点上“图拉嘎”火,准备熬奶茶。
说是没说,我是看见他背着包,向东边的长途汽车站走过去了。
阿爸,是他一个人吗?那老歌手,他父亲呢,也走了吗?刚爬起来的阿润娜问了一下,跑出包门向东方张望,也没等阿爸回话,光着脚拔腿就往汽车站方向跑过去。
这孩子是怎么啦?也不穿个鞋子-----阿爸从后边摇头。
她呀,天天去听他们爷儿俩练什么鬼叫,迷了心窍啦!唉,咱家丫头没能继续上学,见什么都新鲜呢。阿妈这样说。
阿润娜一口气跑出三里地,才远远看见那个儿子缓缓的孑然独行的身影。她的一双赤脚被露水冷浸后,变得如鸭蹼般通红,清晨的落在柔软草地上的白白露水被她踩过去之后,留下一条微微发黑的明显痕迹,犹如牵过一条长长的绿色绸线,向前伸展,飘移。
长途车站没有牌子,路边的一棵独立老树就是标志,上边钉着一块巴掌大的歪了脑袋的木片。那条公路也不是城里那样的油渣路,在原先草路上铺了些沙石而已。有传闻说路的那头发现了一座煤矿,旗里当官的为提高“鸡的屁”吵吵着修油路或水泥路,可牧民们为保护草原不干,事情还不知会如何结果。那儿子依偎老树站着,抽着烟等车,若有所思的样子,目光很是冷峻。
不久,阿润娜看到了一个人影,是那位父亲,老歌手。
他从老土屋那边方向走过来,脚步蹒跚,神情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走向老树旁的儿子跟前。
唐格尔,我的儿子,你真的要走了吗?老人声音有些干涩。
是的,阿爸,对不住了,我真的要走了。
阿爸对不起你,昨晚一急真打了你------老人想过去抚摸一下儿子后背。
没事,是我让你打的。儿子唐格尔闪开了身子,抬头看看父亲,象是看着一个陌生人,有一无一地问道,阿爸还要在这儿待下去吧?
老歌手伸出的手无趣地缩回来,点了点头,没说话。
是啊,你说过的,准备在这儿一边体验生活,一边要完成一部什么传世歌剧。儿子的口气不无讽刺。
没错儿,可惜了,我预想的该剧主角却要走了,要离开这里舞台了。父亲的眼睛抬起来,感伤地望着天边一只远去的孤雁影子。
你指的那个预想的主角,是我吗?哈哈哈,谢老爸了,一个永远写不完的歌剧,一个永远立不上舞台的歌剧-------不过,我能问一句你写的歌剧叫什么名字吗?儿子神情轻狂地问。
可以透露给你,叫《图兰-朵的呼麦》。
《图兰-朵的呼麦》?意大利人写了《图兰-朵》,中国的那个张大导演搬上中国舞台,你也想搞一个《图兰-朵》?
不,我的歌剧不叫《图兰-朵》,是《图兰-朵的呼麦》!告诉你吧,他们连“图兰-朵” 这个词的含意,都没搞明白那!
那你能告诉我,图兰-朵是啥意思吗?
不,我不告诉你。
好好,无所谓。等明白一切的我阿爸写出《图兰-朵的呼麦》,立上舞台,我就用摇滚来给你主演,嘿嘿嘿!
你?嗬嗬,你已经不配了,唐格尔,我的儿子,你不再配演我这歌剧的主角了。老歌手重重地叹口气,挥了挥手,神情变得绝决地说,你走吧,还是回到你的摇滚世界去吧,你待在这儿,对草原对草原的纯粹民族音乐,都是个玷污!
儿子唐格尔愣了一下,这时一辆长途汽车摇摇晃晃进站了,售票员喊一句,你到底上不上啊?
唐格尔“哦”了一声,一步登上车门。
在老歌手变得漠然的目光中,那车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傻姑娘阿润娜目睹着这一幕,目睹着这一对奇怪的父子绝情般的决别,心里怪怪的,有一种想哭的难受和压抑感。
老歌手站在原地,呆望了很久那辆开走的汽车。车渐渐消失在远处一片尘土中,转眼不见。长发和白须在他头脸上乱成一团,如草。在东边正苒苒而升的太阳光照射中,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似有泪珠欲滴。
片刻后,老歌手有些神情沮丧地往回走。阿润娜突然从老树后头闪出来,挡在他的前边,迟疑了一下后结巴着说,对、对不起,是我去偷看、偷听----气走了你的儿子------
老歌手愣住了,回过神来,看着她湿漉漉的一双光脚通红通红,还不好意思地相互搓一搓,忍不住苦笑说,姑娘,你就为这句道歉,光着脚大老远跑来的?
傻丫头阿润娜怯生生地点点头。
孩子,这事跟你没关系。再说,人也走了,用不着道歉了,嗬嗬嗬,你都比他懂事啊-----老人回过头又望一眼长途车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一个被你骂的乡下傻丫头,都比你懂事哟。
我不傻,大伯伯,我会放羊,熬粥,还会剪羊毛,上学时还学过唱歌------
对对,你不傻,你不傻,老歌手被逗乐了,难得地把皱成一团的眉宇舒展开来,捋着白须说道,丫头,快回家穿鞋子吧,春天还凉,这么一大早,你的脚会冻僵的,也会被东西扎破的。
不怕的,伯伯,我还经常光脚去放羊呢,咱这儿的草地很软很舒服,不长扎脚的坏刺儿,格格格-----傻丫头阿润娜爽快地笑着跑走,草尖上的露水在她赤脚下起花,她的笑声在淡淡晨雾中显得如银铃般清脆而无邪,四处飞扬。
老歌手望着她健康、活泼、单纯的少女背影,灵感一闪,脱口而语,哈,我的《图兰-朵的呼麦》,有女主角原型了!嗬嗬嗬,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从远处传来阿润娜的喊声,大伯伯,我阿妈熬的奶茶特别香,还有我做的奶疙瘩又软又好吃,欢迎你到咱家来作客!
四
老土屋那儿,三天没出动静。
晚上也很安静,走了儿子,当然也没有了那个让阿润娜神迷的“鬼叫”声。
耐不住的阿润娜,依旧抽空子跑过去看一眼,每回看见老歌手不是倒在炕上躺着冲房梁发愣,就是在那小小的屋地上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脸的沉重样子。
阿妈,阿妈,不好啦!阿润娜跑回家来,冲阿妈叫嚷。
又怎么啦,我的呼恒!天塌下来啦?
那老头子,那老头子,可能发魔症啦!她把看到的情形向阿妈学一遍,尔后说,阿妈,你们大人快去看一看吧,好赖人家是从城里来的客人,现在儿子抛下他走了,独自一个人,怕是受不了了。
在她央求下,阿妈说,等你阿爸回来的吧,他正找喝酒的伴呢,晚上就请那老歌手过来吃饭。
结果,她阿爸是去了,却被那老头冷冷地撅回来了,还甩出一句,你们少来打扰我!
她阿爸去找苏木-达报告了这情况,认为老歌手状态不正常,怕出什么意外。百忙中的苏木-达从各种应酬酒桌上抽开身子,就过来看望了,完了告诉他们,没事,他还在体验生活呢,你们也不用去打扰他了,人家正在创造一个什么大剧呢。
“大锯”?钢锯还是铁锯?我手头还正缺那家什呢,嗬嗬嗬。阿爸打插。
我的喇嘛佛爷呀,造个“锯”就那么难啊,不吃不喝的。阿妈念佛。
阿润娜格格笑了,自顾说,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他要造的那个“钢锯铁锯”里,我还是原材料呢,他是要“锯”我咧!
这一下,阿爸阿妈还有那个苏木-达都愣住了,惊愕地看着她。
苏木-达摇着头说了一句,巴特,你家姑娘的毛病好象严重了,瞧瞧大夫吧。然后骑着他的兔尾巴马走了,嘴里吹着口哨,直奔漂亮小寡妇索日娅家而去。
你的毛病才严重了呢,索日娅家的花母狗都冲你摇尾巴了!阿妈从他后边喊一句。
从风中传来苏木-达不以为意的浪笑。
阿润娜似乎没大在意大人们的说话俏骂,依然痴痴地呆望着前边的老屋,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跟儿子的决裂,对老歌手的打击的确很严重。阿润娜的担忧不无道理。
写歌剧只不过是第二位的,眼下对他来说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带出传人,这也是他所在歌舞剧院老院长的意思,他们二人都担心民族艺术的未来命运。他从一帮年轻初学演员中,筛选了认为最合适的唐格尔,于私自己的儿子好管教,也遵从了祖上艺不外传的老规矩,又有从小给他打的底子。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事与愿违,到头来变成一场空,轻狂又追时尚的儿子居然背叛他而去了。他岂能不伤心。
听不到每晚那微妙的“鬼叫”发声,阿润娜也变得怅然若失,郁郁寡欢。
不过,她的不快是暂时的,无忧无虑而永远单纯快乐是她的常态。她的内心里,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忧愁和苦恼。
她很快找到了打发放羊的漫长白天的办法。那就是每天,在北山草滩的老树横槽上仰躺着,弯屈身子学老歌手的“鬼叫”发声。晚上,再抽空子溜到老歌手窗下,偷看一眼他在干什么,偶尔还能听见他一边伏案写着什么一边哼唱几句好听的歌曲。
有一天中午,吃饱的羊儿们都在四下趴着歇息,阿润娜喝了几口皮囊里的酸奶,又嚼了几口炒米,然后大大咧咧地横躺在老树槽里,四仰八叉,肆无忌惮地吼叫开了。
叫了一阵下来,觉得不过瘾,见头顶天鹰啼叫,她又学老歌手教儿子样子模仿起天鹰的啼啸,再一边回想着模仿风声水声山谷松涛声,折腾个够。然后,重新躺进树槽中发那“鬼叫”声,似乎感觉自己的喉咙更加畅快多了,垫脚垫头的石块土块都被她震落了几块。
这一天正当她闭目仰天吼叫得起劲,耳旁响起了一个沙哑的说话声。
你在学我的发声那?
傻丫头阿润娜,吓得一咕噜翻身掉在老树下。老歌手背着手站在旁边,冷着脸看她。
嘿嘿嘿------阿润娜尴尬地笑了笑。
你果然是在偷学我的发声、我的音乐!老歌手拣起一块垫头脚的石头,拿在手上颇有趣地掂了掂。
这、这“鬼叫”----还、还是音乐呀?
当然是音乐,而且是绝世音乐!老歌手大声宣布,脸色很严肃,姑娘,你未经允许在偷学别人的东西!知道吗,这很不好,就象别人到你们蒙古包里偷拿你家奶酪风干肉一样不好,知道吗?
我们家蒙古包从来不锁门,谁进去拿进去吃俺家奶酪肉条都行的。我们不觉得那是偷,认为那是人家饿急了,是需要,需要知道吗?我阿妈每到秋天,还主动去很远的山北孤老奶奶巴达玛家,送去好多奶制品尝一尝例,昨天还说着给你老伯伯送过去一些呢。格格格。
这番话,如一重锤敲震了老歌手心弦。他怔怔地端详着又恢复了平时无忧无虑样子的傻丫头阿润娜。她无拘无束地挥甩着羊鞭。
你觉得,自己学唱我这“鬼叫”的音乐,也是一种需要、一种饥饿一样的需要吗?老歌手这回没再说“偷”字。
倒不是饥饿一样的感觉,我是觉得好玩呗。吼叫起来身上挺敞亮的,反正在这大野地大草原也没人笑话我,吼叫起来特带劲。嗯,你这“鬼叫”声算是音乐的话呀,别说,还真特别适合在这里的野外草原上吼唱,格格格。老伯,你说说,我学得象不象?反正我自己个儿觉得吧,比你儿子学得象,格格格。傻丫头自个儿笑的前仰后合。
老歌手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傻丫头的这番话,又是如一阵狂雨砸浇在他的心坎上。他的白胡须在春风中颤抖,望着“适合”自己音乐的辽阔草原,长发如旗帜飞扬。
老伯伯,你能告诉我你的这“鬼叫”声,叫什么音乐吗?
老歌手嘴巴微微颤抖着,尽量抑制着激荡的心情,轻轻说出下边几个字,呼麦,孩子,叫呼麦!
呼麦?就是那个你说过的《图兰-朵的呼麦》里的呼麦啊?格格格,真好玩,你还说过,我还是你那什么“钢锯铁锯”里的原材料呢,格格格------又是一阵清铃般的笑声。
老歌手愣了一下,复尔仰天长笑,连说,对对,好姑娘,你就是原型原材料!哈哈哈,你就是“呼麦”的原材料!
五
第二天一早,放马的牧民巴特家,来了一位稀客。
那时巴特正拿着套马杆要去看马群,前边老屋的老歌手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两瓶酒,脸上呈着满满的笑容。
巴特兄弟,别忙着下马群,先暖和暖和身子,咱们俩喝酒!老歌手向巴特晃一晃酒瓶。
嗬,是拉-扎布“巴格师”(先生)呀,你可是贵客,可这么一大早就喝酒?巴特看一眼正向自己使眼色的老婆琪尔玛,有些犹豫。
老婆琪尔玛这时也从一旁笑吟吟说,是啊,俗话说早晨的酒如虻牛,醉人!你们还是喝奶茶吧,我刚熬的。
还是喝酒好,虻牛酒来劲儿,咱们少喝点,那天晚上没接受你们邀请实在对不住,今天补上!老歌手执意要喝酒。
拉“巴格师”,您是不是有事吧?要不,少喝点?已被勾出酒虫的巴特,回过头争取老婆的意见,用商量的口气,老婆子,人家拉“巴格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把昨晚炖的羊骨头,热一热端上来吧。
琪尔玛没办法,只好摇着头去弄下酒的羊骨头。
两个男人就喝起来了,你一杯我一杯,啃着热上来的羊骨头。还聊着话,年景啊,城里乡里的生活呀,苏木-达的轶闻趣事啊等等,还有音乐。
一说到音乐,说到他的歌唱艺术,老歌手就缄默了。半晌无语。
巴特喝红了脸说,拉“巴格师”,心里有事难受吧,我听说你儿子走了,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呀,就知道赶时髦,赶潮流,你就别在意了。
是啊,我儿子走了,回城里赶时髦去了,我不在意不在意。老歌手抿了一口酒说。他抬头看了看巴特,问一句,巴特兄弟,你知道不知道呼麦?
呼麦?巴特晃了晃粗大的脑袋,不太知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我父亲去那达慕大会,草原上遇见一位白胡子流浪说书艺人“胡尔其”,父亲曾跟我说,他是著名的呼麦歌手巴音。
有这事?啊,你还真有缘,没听他唱过?
没有,我父亲是个摔跤迷,成天待在摔跤圈子不离开,我得跟着他。
可惜!不瞒你说,你父亲说的那个呼麦歌手巴音,就是我爷爷,察哈尔草原上唯一会唱呼麦的民间艺人。老歌手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叹口气说,政府把爷爷接到城里让他带些徒弟出来,爷爷说,住不惯城里,呼麦是草原上唱的,谁想学呼麦就随他去草原上流浪吧,结果没人跟他去受罪。最后他跟我父亲商量,把我带在他身边。
啊,我明白啦,巴特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老歌手肩膀说,这次你也学着你爷爷,把儿子带到草原上来,想把呼麦传给他,是吧?
唉,我的美好想法,成了泡影,是一厢情愿的事,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了,唱时髦的通俗摇滚去了。老歌手黯然神伤。
难道呼麦很难学吗?
难是难点,除了天赋,还要肯吃苦下功夫。目前我们国内的蒙古人中,真正会唱呼麦的几乎没有几个,现在学唱的都是皮毛。国外的蒙古国还有蒙古人为主的卡尔美克、图瓦等国还有些真正呼麦歌手,可在我们国内,这一绝世歌唱艺术几乎要绝种呢,巴特老弟。
原来是这样,这事还挺严重的啊。巴特附和说,心里却想,多大个事啊,这么愁眉苦脸的。随口说一句,其实也没啥吗,找一两个喜欢学的教一教不就得了!这么大的草原,找个人还那么难吗?
我就为这事而来。
你说啥?老“巴格师”的意思是------巴特没听懂老歌手的话意,指着自己胸口问,你是想----教给我?
哈哈哈------老歌手大笑,嘴里的一口酒都被喷了出来,一旁的老婆也忍不住开怀乐,指着他鼻子说,就你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
那咋地?小时庙上一个喇嘛还说过我,这小嘎子嗓子可以念经!
在场的二人更是乐开了花,前仰后合。
你们别笑,当然了,现在我这嗓子是差了点,嘿嘿嘿。巴特干笑着,一口干掉了桌前的一大杯酒。
差得不是一点,差到山北草原巴达玛老奶家去啦!老婆子挤兑他。
这时老歌手正了正脸,咳嗽一声,严肃地说,我想教你们家姑娘阿润娜。
顿时,巴特两口子停止了说笑,屋里一下子变得很静,连苍蝇蚊子都不飞不哼。
等一等,拉“巴格师”,你说啥?巴特盯着老歌手的脸。
我想,收你们家孩子当我学生,当徒弟。老歌手说得十分认真。
巴特夫妻相互看了看,觉得没听错,那丈夫巴特复又大笑,指着老歌手说道,开什么玩笑?老“巴格师”,我们家丫头,你也知道的,她是个有毛病的傻丫头哎!
我不这么看,她并不傻,这些天我仔细观察过,她还很善良很仁意。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天赋,有学呼麦的天赋,她的嗓子音质十分好。老歌手慢慢举杯饮了一口,品尝着那烈酒烧过嗓子的辛辣滋味,接着说下去,你们或大家说她的“傻”,那只是一种“偏执”毛病,有时严重了点给人造成误会,不过,学呼麦这一特殊的歌唱艺术,没有一种骨子里的偏执偏爱,还真不行。我唯一的儿子,他少了这股子劲头,所以逃走了,市场上萝卜白菜常见,可人参灵芝就难寻了。
“巴格师”的意思是,可着我们家那傻、对、不傻的丫头,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参”---或“灵芝”?巴特有些结巴着问。
老歌手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我看不会有错的。接着他把阿润娜偷看偷学野外偷偷练的情况,向那一对摸不着头脑的夫妻二人介绍了一遍。
有这等事?难怪前些日子,她那么着迷地往你那老屋跑,我只当是贪玩挑皮,这丫头。母亲琪尔玛开始念佛。
你快去把那丫头叫进来。巴特吩咐妻子。
她一早就赶着羊,去草场了。妻子指了指门外的草原。
那好,咱们也去草场吧。老歌手说。
草原那么大,一大早走的,谁知她上哪块儿草场?琪尔玛为难。
我知道她在哪里,正好也指给你们看她学练我“鬼叫”的那个地方。老歌手拿毛巾擦了擦手,站起来往外走。巴特夫妻疑疑惑惑,也随他走出屋来。
太阳已从东方升高了,草原辽阔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醉人的草馥香花芬芳,尤其洁净而新鲜的空气能把人的胸肺清洗个透明透澈。淡淡的烟霭飘浮在草地上空,被阳光照射后变幻出迷人的海市蜃楼仙境。
当老歌手熟路熟地带领二人慢慢走近北山麓草地时,他们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那傻丫头发出的阵阵吼叫声。老歌手向巴特夫妻笑了笑,努努嘴。那二人一脸的愕然。
丫头,你又再偷练我的“鬼叫”声那?嗬嗬嗬。老歌手和蔼地拍了拍阿润娜肩头。
忘情吼唱的阿润娜吓一哆嗦,嚷了一句,伯伯你怎么又来啦?
她滑下树来,突见阿爸阿妈也站在一旁,脸上一愣,尴尬地笑问,阿爸阿妈,你们怎么也来了?我的羊没丢,嘿嘿嘿------
羊没丢,可你躺在树上,嚎什么呢?巴特忍住笑,绷着脸问。
我、我在学这老伯伯的“鬼叫”玩呢,嘿嘿嘿。阿润娜不好意思地挠挠天生微黄的头发。
巴特转过身,面对着老歌手,拉“巴格师”、她老伯,孩子她真自个儿在学你的那个“鬼”---啊、呼麦呢,我说“巴格师”,这就是你当宝贝的呼麦呀?
还不是,这只是基本的发声法的一种入门训练方式,算是基本功训练吧,离真正的呼麦歌唱还差得很远呢,早着那。老歌手说。
噢,我说呢。那依你看,这孩子的吼叫真的上了点门道?巴特又问。
她的音质、发声、提气等等方面,都有点那个意思,有天赋,很有天赋。
可你知道的,她现在给家里放羊,我家又人手少活儿多忙不开呀,哪有功夫到你那儿学唱歌,我的拉“巴格夏”哎。巴特搓搓手。
没关系,她照旧放她的羊,不用到我那儿学,我就跟她一起放羊一边教她。反正,呼麦在野外清晨训练,效果还更好,这样也不耽误了你们家活计。老歌手一脸笑嗬嗬地说,显然早已胸有成竹。
一听这么说巴特也笑了,看一眼老婆,大咧咧说,那我们还老合适了呢,多了一个帮手多一个放羊人,接春羔时这丫头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咧!
你还真想拿人家拉“巴格师”当劳动力使唤呀?妻子推一下丈夫。
可以当劳动力,还不用付工钱付学费!哈哈哈,我也是体验生活吗,不过,你巴特老弟得偶尔请我喝喝酒才行!老歌手也调侃。
那没问题,我也正缺酒友呢!巴特拍胸脯。
阿爸,你们在说啥呢?阿润娜在一边莫明奇妙,看看阿爸,看看老歌手,又回头看阿妈。
呼恒,这位老歌手老“巴格师”呀,想收你当他的学生,教你唱歌。阿妈微笑。
收我当学生教我唱歌?我害怕!阿润娜赶紧躲在阿妈的身后,伸头看着老歌手。
你害怕啥呀?呼恒,你那么喜欢,人家老伯伯亲自教你唱歌多好,省得你再大野地里自己瞎叫乱吼的,该把野狼招来了。阿妈逗着女儿哄劝。
阿妈,老伯伯他打人,学不好就拿鞭子抽人的!他有个秃了把儿的马鞭,他儿子就是被他抽跑的!阿润娜伸着舌头冲老歌手做鬼脸。
哈哈哈,你这鬼丫头,你指的是这个吧?老歌手从怀里掏出那根从不离身的秃把儿马鞭,深情地端详片刻后说,这马鞭是当年我爷爷教我呼麦时用过的教鞭,好吧,今天我就把它扔了吧!
老歌手一扬手,把那根颇为珍贵的秃把儿老马鞭远远抛进树毛子里去了。
格格格,这就好啦,我可以放心地拜老师啦!阿润娜突然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老歌手前边,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说,我真的特别愿意学你老人家的“鬼叫”声啊!
在场的大人都被她搞愣住了,愕然地相互瞅一瞅。
老歌手笑吟吟地扶她起来,抚须乐。阿妈抻了抻女儿衣袖问,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呼恒?
电视上拜师不都是这样吗?格格格,阿妈,什么叫拜师呀?
阿妈又被她搞糊涂了,真不知道自己这丫头是傻,还是不傻。
走,拉“巴格师”,咱们回家接着喝酒去!巴特在一旁嚷。
你不去放马了?妻子琪尔玛瞪眼。
今日个高兴,马群不会跑出草原的!
趁大人不注意,阿润娜笑嘻嘻跑过去拣回了那个秃了把儿老马鞭,悄悄放进自己后背的接羔袋里。
(未完待续)
下边再贴几张有关资料、以及釆访活动照片,添些趣味:
著名蒙古族说书艺人、著名老歌手琶杰生前所用乐器——老四胡。(通辽市博物馆收藏。)
成吉思汗陵正面,朝日出方向。我第一次拜谒是1967年文革期间,徒步“长征”去拜谒延安时路经这里,那会儿只是三座空包,被造反后墙上到处贴着大字报。但原存祭祀神物,早被“达尔胡特”们秘密转移了。
成陵院里三匹神骏白马,有一匹已接納我,不认生地跟我亲热。
草原深处有一座清代老庙,与老喇嘛一起祈愿众生平安。
古敖包右上角远处,有一神秘小屋,或许,那是默默守护者的住所?没敢去打扰。
这样的草场,也就他们能生存了,唉。
回京后赶去参加的活动。张炜、洪波、建明、庆邦、飞宇、华栋、 虚席以待是徐小斌
。大谈中国文学走向世界问题。我观点:世界就在中国,该让他们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