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字塔峰滑落下来的法老(组图)

从金字塔峰跌落下来的法老
——记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
文/李忆民
1995年8月，穆巴拉克站在Gizeh金字塔的高处。他动用5千士兵清扫这些金字塔。

当狂人卡扎菲统治下的利比亚爆发内战的时候，人们似乎已经把胡斯尼•穆巴拉克（Hosni Moubarak）下台和骚乱后的埃及淡忘了，其实更应该关切的是这个地区的“稳定器”——埃及的动向。

2011年1月25日，埃及民众响应反对派在互联网上的号召，纷纷走向街头，一场骤然而起的政治风暴席卷埃及，“石头暴动”的矛头直指总统穆巴拉克,要求他立即下台。

聚集在解放广场的示威民众。

经过了两周的战斗以后，阿拉伯的春天撼动了埃及的政权。在开罗的解放广场，只用铺路石块和人的勇气武装起来的示威者，坚持战斗到底，直至把穆巴拉克赶下台，誓死争取自由和民主。在反对派的队伍中，“穆斯林兄弟会”备受瞩目。除了兄弟会和支持者外，示威者更多的是来自没有党派的学生和中下层阶级，及所谓的“125”组织。一月25日也出现了支持政府的游行队伍，他们打出“不要1月25日革命”、“反对破坏”、“我们热爱埃及”等标语。亲穆巴拉克派和反穆巴拉克派之间的战争已经造成一百多人丧命。

在玩了镇压这张牌以后，当局试图缓和紧张局面。国家一个新的重量级人物——副总统奥马尔•苏莱曼（Omar Souleimane）和反对派——主要是兄弟会的代表进行对话，随后宣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释放在押的政治犯，解除紧急状态，增加公务员薪金……并承诺国家元首秋天退位……这些让步，似乎暂时满足了部分埃及民众的诉求，开罗的生活渐趋平静。然而，每天仍有几十万人占据解放广场，尼罗河风暴仍在呼啸。

穆巴拉克实际上只是自己的一个影子

穆巴拉克站在金字塔的高处，从来没想到过狮身人面像会有“坍塌”的一天，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坚如磐石的铁腕统治会遭到撼动的一天，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大难临头的一天。

他恋栈专权，在法老的土地上统治长达30年之久。穆巴拉克的专制制度依靠武装部队，用高压手段封住了反对派的嘴巴，使他们有口难开，也使民众长期处于恐惧状态当中。早在埃及人上街之前，元首的形象就已经摇摇欲坠。在西方人眼里，埃及是阿拉伯世界和中东局势的“稳定器”，他是这个地区的强有力的人物。其实，他早被知情人看透，他只是在表面上维持政权的“稻草人”。他身患癌症，病入膏肓，身衰力竭；社会上关于两个儿子腐败的传闻，使他的精神饱受折磨；孙子的夭折，使他肝肠寸断。穆巴拉克实际上只能说是他自己的影子。2月初，他承认自己行使职权已经“疲惫”，他最好是让权。但他没有做这样的选择：“要么是我，要么是骚乱！”。对于他来说，最好是9月下台，如果上街的人允许他的话。

2009年，穆巴拉克和12岁的孙子。

2010年初夏，在开罗召开的防务研讨会上，关于穆巴拉克接班人的问题，已经到了所有人的嘴边上。总统的健康状况令人堪忧。埃及武装部队总参谋长萨米•阿南（Sami Annan）对西方军界人士说：“为了保证国家的稳定，奥马尔•苏莱曼将军将作为过渡人选。我知道穆巴拉克已经疲惫不堪，但他是一位军人，人们怎么说，他就会怎么做。他会服从埃及国家的利益。为了国家的形象，他会坚持到底。‘大盖帽’和‘大胡子’（la casquette ou la barbe）,你们喜欢哪一个？还是让‘大盖帽’(苏莱曼也是行伍出身)来掌管国家吧……”

总参谋长讲这话6个月以后，军队成功发动了政变。穆巴拉克30年来一直拒绝任命副总统，这次选择了苏莱曼将军，然而另一位将军艾哈迈德•沙菲克(Ahnad Chafik)为新政府总理。原内政部长、商业部长和钢铁大王Ahmad Ezz等是总统儿子贾迈勒（Gamal）的亲信，都遭到了软禁。这位病魔缠身的、虚弱无力的阿拉伯老朽领袖，仍留在他的御座上，但胡斯尼•穆巴拉克_——实质上只能说是一个幽灵的名字。

总统二子：一个痴迷于敛钱，一个着魔于掌权

穆巴拉克家庭照：妻子、大儿子和小儿子贾迈勒，是为小儿子继位造势做宣传用的。

穆巴拉克知道在这个国家里维护清廉、正直的名声。而他的两个儿子却大相径庭，并非如此。大儿子阿拉（Alaa）50岁，二儿子贾迈勒，47岁。大儿子不事张扬，悄无声息地发展壮大他的生意；二儿子则选择乘电梯直奔最高权力的宝座。

英国《卫报》最近谴责穆氏家族和高官的腐败，这家报纸估计，穆氏家族的财产有4百亿至7百亿美元，比世界首富比尔∙盖茨还多。由于免费获得建筑用地和新兵入伍的劳动力，高级军官们搜刮了大量钱财。阿拉伯语言文化代表Didier Julia概括说：“在这个国家，上校们都能当超级市场的总经理，何况将军们……”驻伦敦的阿拉伯媒体多次透露，埃及在签订购买武器装备和战机的合同时，有人营私舞弊，从中侵吞大量公款。经常去开罗咖啡馆或餐馆的人会发现，阿拉的照片和老板的的照片贴在一起，可见他贪污腐化到何种程度。开罗人生活中另一件稀奇的事：年度更换的路灯大部分都换上了阿拉旗下公司的产品……

在开罗和亚历山大民众游行示威之前，发生过一场海报之战。写着“为了穷人，贾迈勒！”的头像被苏莱曼的头像替代，口号十分清楚明确：“不要他的儿子们，也不要他的兄弟们！”其中的含义，开罗人都心知肚明。武装部队拒绝王朝世袭继位，这就发出了暴动的信号。

穆巴拉克其人

以色列总理拉宾、约旦国王侯赛因、克林顿、阿拉法特，穆巴拉克居中。

这位老独裁者从前并不是措辞犹豫的幽灵。每逢星期天，都可以看见这位优秀的壁球运动员和慢跑锻炼者的身影。长时间以来，他的宽阔的肩膀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1928年5月4日出生在尼罗河三角洲的一个农民家庭，他颇像一个农夫，是一个敦实的、肌肉发达的男人。“他的声音浑厚低沉，雄壮有力，即使你离他很远也能听到他讲话。”原法国外交部长Roland Dumas回忆说，他见过穆巴拉克50多次。“穆巴拉克是一个典型的军人，身强力壮，但对人冷漠。没有某些领袖人物所具备的任何神赐的能力。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他的前任纳赛尔（Nasser）彰显出的备受世人赏识的领袖风范和个人魅力。不论在什么场合，他都装腔作势地说蹩脚的英语，即使对方懂阿拉伯语。”三次去莫斯科郊区的伏龙芝军事科学院接受培训。但前苏联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相反，他从骨子里更加法对共产主义。

他的那些俄国教官这样评价他：“高水平的飞行员，谦恭有礼，率直坦诚，奋发学习，进步飞速。”1960年，在两次驾驶TU16战斗机实习的间隙，与居住在埃及的一个出身资产阶级的女儿Suzanne Salch Sabet结为伉俪，她的母亲是住在威尔士的一名护士。她和她的儿子贾迈勒一样，保留英国国籍。

回国后，穆巴拉克开始了漫长的戎马生涯。他参加了对也门和以色列的所有战争，战功卓著，但只在1973年的战争中，才荣膺了战斗英雄的称号。他先后担任过轰炸机旅旅长、空军基地司令等职，并被授予少将军衔。1969年，他被委以空军参谋长重任。三年后，穆氏又晋升为国防部副部长兼空军司令。经常接近他的作家吉塔尼说，在战争年代，他是一位出色的指挥员。“他是一个生活简朴的人，他在埃及买国产服装。他对大家说：‘作为一届总统，不能超过他的任期。’”萨达特（Sadat）点名让他作为2号人物，而那时他既没有政治经验，也没有外交经验。他的对手取笑他，给他起了绰号“微笑的母牛”，因为在官方仪式上他总是强装微笑。

1981年10月6日，在萨达特被刺几个小时以后，埃及人听到了他声音：“战争与和平年代的英雄——萨达特总统壮烈殉国……”他用简洁质朴的阿拉伯语、并援用行话和紧缩句，为的是让所有人都能听懂他的话，以赢得人心。现在人们可能都忘记了，他坐上总统宝座后，第一个举措就是释放所有政治犯，并发动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反腐倡廉运动。

他热衷于马拉松似的访问西方国家。他强壮身体的出现，令人敬畏；他九死一生的运气也让他赫赫有名。他曾9次逃脱伊斯兰教徒Les Gamaat al-Islamya恐怖分子对他的暗杀。穆巴拉克自己简述了其中轰动一时的一次。那次恐怖袭击发生在亚的斯亚贝巴非统组织峰会之前。许多手持俄式冲锋枪和RPG-7的枪手，埋伏起来，准备向他的车子射击。“我总是非常平静，因为有神，谁也不能超越神给你规定的生命的时限。”事后他如是说。他的确有天神保佑——特工部长苏莱曼及时从长形装甲车里跳出，亲自开枪击毙了恐怖分子。这两个人如影随形。苏莱曼对出生在埃及的作家Gibert Sinoué说：“穆巴拉克不像本•阿里（突尼斯原总统，2011年1月21日面对一个多月的骚乱，弃国出逃）那么胆小。他是一个高明的领导者，他参加过战争，多次大难不死。和示威者一样，除了名誉受损，他什么也没失去。他是军人出身，军队不会羞辱他们躯体中的一分子。”他还是他，没什么变化。

两年以来，守护危重病人那种悲凉的氛围笼罩着开罗郊区雅致的总统府，埃及总统在等待死神的降临。“我要死在埃及的土地上。”上星期二他对示威者许下这样的诺言。

2009年，在他69岁妻子抱着她死去的孙子哭泣的时候，82岁的穆巴拉克正忍受着癌症的煎熬。他们的孙子是在巴黎的一所儿童医院病逝的。“我每次见到总统，都感到他一天天萎缩，尤其最近，他消瘦得厉害。”一位和他经常交往的外交官说。

2003年11月，在国家电视台的镜头前就发出了第一个警报：埃及人看到他们的总统在国会发表演说时突然倒地，电视机前的人大惊失色，无不愕然！法老30年的固若金汤的统治，在去年的3月就已经产生了裂痕。在德国Heidelberg医院做的“胆囊”手术使他远离了尼罗河岸6周时间。这次所谓的常规手术，发现癌症已经转移到胰腺和胃部。

几周后，《耶路撒冷邮报》报道，“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按照这家报纸的说法，埃及最高领导人的生命最多维持一年，不会更长。

是非功过谁人评说

迫于国家骚乱和反对派的压力，2月10日22点50分，穆巴拉克发表全国电视讲话：“我已准备好把权力委托给副总统，正如宪法规定的那样。”穆巴拉克说，示威者诉求民主正当、合理。他已经建议一个立法改革委员会修正宪法中5项条款，放宽总统候选人参选条件、恢复对选举的司法监督、限定总统任期。穆巴拉克还说，他能够感受到在示威活动中失去亲人者的痛苦。他将采取行动，严惩在抗议示威活动中制造暴力的不法分子，遇害抗议者的血不会白流……

2011年2月10日，穆巴拉克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宣布让权。

另据国家电视台11日报道，埃及副总统苏莱曼说：“在国家目前正经历的困难时期，穆巴拉克总统决定辞去总统职务。”他说，穆巴拉克已经授权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掌管国家事务。

在其执政生涯戛然而止之时，穆巴拉克也终于承认自己犯下一些错误。并向埃及人民致歉。“你们的要求是合法的，正义的……在任何体制、任何国家中都可能发生错误，但重要的承认并改正错误。”

有报道称，穆巴拉克离开首都前往位于埃及西奈半岛的红海海滨城市沙姆沙伊赫，是与国防部长、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领导人、陆军元帅——“军界第一人”坦塔维商量后作出的决定。

看来，军方已经决定让穆巴拉克“体面地退休”。在沙姆沙伊赫豪华的宫殿里，他仍过着“总统式的生活”。穆巴拉克行宫的一名厨师说：“这里的生活很正常。自从总统来这里后，我像以前一样给他准备他爱吃的鱼子酱、瑞士巧克力和各种高档肉食。”

但有消息称，埃及总检察长马哈茂德已经下令冻结了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及其家族的财产，要求外交部与外国政府协调彻底调查。

目前埃及局势总体已经稳定，民众生活恢复正常，2月26日公布的埃及宪法修改草案获各界普遍认可……回过头，如何公正地认识和评价占据总统宝座30年之久而最终被赶下台的穆巴拉克？一方面是：战争年代的“杰出战斗英雄”，萨达特被刺后力挽狂澜的人物，经济改革大潮中的推进者，国际外交风云中的“稳定器”，一直与华修好的中国人的朋友……另一方面：他统治下的埃及，物价飞涨，政治腐败，住房紧张，失业率攀升，恋权独裁——甚至有封建世袭的意图……荣辱两极的穆巴拉克的功与过、是与非谁人来评说？这个问题只有留待历史来盖棺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