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柏拉图


     

理想和现实:重新认识柏拉图

 

一般地,学者的基本任务就是不断增进自身对社会的认知,通过“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来更好地服务于整个人类社会。因此,真正学者不同于一般的社会生产者,他在社会发展上所起的根本作用不是体现即期物质财富的创造上,也不在于为特定利益集团提供理论辩术;相反,他的主要职责和根本任务是在于从人类积累的知识中梳理出有价值的思想,通过不断增进人们的社会认知而更好地服务于人类后代。实际上,任何时代的人类行为都要受到前人思想的指导或制约,因而这些思想的提供者也就是真正的哲学王;发现思想以开启世人的智慧,照亮社会发展的通途,这也就是笔者所理解的柏拉图笔下的哲学王的真正含义。

当然,哲学王对社会的统治并不体现为对社会事务的直接管制,其思想在影响甚至支配社会大众之前必须经过长期的思辩并逐渐为一般大众所接受。加尔布雷思就指出,“历史上曾经反复出现这样的情形:知识分子深受自己惟一的真理观的影响,以至于把自己看作是生来主动要改变人类思维方式的救世主。”[1]显然,如果由这种哲人来来直接规划社会的走向,那么,整个社会将会随着这些哲人的“突发奇想”或者“个人成见”而动荡不安。正因如此,从某种程度上讲,哲学王掌握的是立法权而不是行政权或司法权,他们通过设立规章来理顺公共领域的关系,而这种规章的执行则也由一套严格规章来保障;也即,整个国家的运行必须建立在哲学家经过反复思考之后经由一定程序所制定的制度之上。事实上,现代社会的民主选举的结果也往往是那些理性程度较高的精英们当选,他们领导国家和社会前进,这是一种变相的哲学王体制。

当然,柏拉图因提出哲学王和理想国而长期遭受“自由主义”学者的猛烈抨击,人们甚至将柏拉图视为一个法西斯分子,主张我们都需要这样一个领袖,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许可,人们连“起床、走路、洗漱和吃饭”都不可以![2]因而其思想就是集权主义的渊薮。但显然,这是对柏拉图本人及其思想的极大误解。确实,柏拉图崇尚理性,接受苏格拉底的思想:只有理性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而未经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不过,柏拉图强调,理性却不是天生就先验地具有的,相反,它面临一个不断成长和成熟的过程,这个成熟又源于人的学习和实践;其中有一些人更善于思考和总结经验,从而具有更高的理性。因此,理性程度更低的人要过有意义的生活,就需要向理性程度高的人学习,甚至接受他的领导,在极端意义上就出现了哲学王。

关于这一点,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就打了个比方: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就像被囚禁在黑暗的洞穴中的囚犯,他只能看见监狱的墙壁上木偶戏的影子,他自然将这种影子当成真实的东西;“如果有人硬拉他走上一条陡峭崎岖的坡道,知道吧他拉出洞穴见到了外面的阳光,不让他中途退回去,他会觉得这样被强迫着走很痛苦,并且感到恼火;当它来到阳光下时,他会觉得眼前金星乱蹦金蛇乱舞,以至无法看见任何一个现在被称为真实的事物”;但是,一旦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阳光,他的四肢适应了新的自由,他也就会逐渐享受起新发现的幸福来,并且,“如果他回想自己当初的穴居、那个时候的治理水平,以及禁锢中的伙伴们时,……它会庆幸自己的这一变迁,而替伙伴们遗憾”。[3]从这个意义上说,柏拉图是一个理性自由主义者,这种理性是为了追求生命的永恒和平和,而与现代主流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说所隐含的理性概念存在根本性差异。

而且,即使就柏拉图的理想国之学说而言,与其说是革命性的,不如说是学术性的。柏拉图强调,如果国家是由一个受理性支配的团体来统治一批受欲望驱使的公民,而且那些协助统治的武士和官僚都是具有较强的节制力,那么就可以获得一个稳定而正义的社会秩序。而且,柏拉图并不是没有意识到权力导致的腐败问题,但是,他认为,如果统治者是爱好沉思和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哲学家,那么,受自身善的知识的引导就可以从权力腐败中解脱出来。相应地,那些掌握行政权的仅仅是执行法律的武士,他们尽管应该具有保护公民的社会责任,但不应该拥有自己的理想。加尔布雷思就指出,“如果士兵当兵只是为了领取军饷,那么军队就不可能深入关心政治问题——至少只要有现存的军饷可以领取。但是,如果像克伦威尔的部下,当兵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那么至少在一个邪恶的国家里。他们就不可能长期保持政治中立。英国议会上下两院向他们紧闭大门时对的。倘若像在拉丁美洲,男子参军主要不是出于一种过分尚武的价值取向,而是出于某种政治雄心,甚至就更加危险。”[4]

显然,人们之所以批判柏拉图,就在于他们混同了哲学王和武士这两种角色及其所需要的素养,结果,那些缺乏对人类社会发展的真正认知的或者对理论一知半解的乃至热衷于社会运动的人士竟然都自以为是哲学王;而且,还把睿智和博学哲人视同为聪明伶俐和卡里斯马式的政治人物,乃至“几乎所有党派的头目,尤其是敢作敢为的党派或者成功的党派领袖,都毫无例外是柏拉图主义者”。[5]正因如此,托马斯写道:“谨送初学者一句益言:千万别读卡尔.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除非你读懂了真实的柏拉图,并足够以一种批判的眼光来审视波普尔的批驳。”[6]相应地,这里也送国内学者一句话:千万别读朱学勤等人的《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之类著作,除非你读懂了真实的柏拉图、卢梭以及马克思,并足够以一种批判的眼光来审视这些著作中所宣扬的自由主义之简单和片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