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贺海涛诗歌意象分析


贺海涛诗歌意象分析——以《辽阔》为例

 

(作者:王琅)

 

  要:从诗集《辽阔》独特的诗歌意象群切入贺海涛诗歌,同时通过分析作者对生命存在本身无限关注的强烈情结;解读贺海涛诗歌意象的本体性:丰富的意象建构和独特的审美品格。从而,对西部语境中贺海涛诗歌给予准确评价。

关键词:《辽阔》 西部语境  诗歌意象  审美品格

 

The analysis of HeHaitaoS poem image

——From Liaokuo’s poetry anthology

AbstractFrom Liaokuo’s unique image of HeHaitao’s poemat the same timecut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life itself and the author's infinite strong concern.explain the noumenon of HeHaitao's poem imagerich imagery and aesthetic character. Thus, the western context to give accurate evaluation HeHaitao and poetry.

Key wordsLiaokuowestern contextpoem imageaesthetic character

 

 

 

 

诗性作家张承志认为文学的最高境界是诗。他坦承任何文本只要达到“诗的境界”就是上品。纵览贺海涛的诗歌文本及创作,我们不难发现,他诗歌创作具有强烈的意象化特质,注重诗境的营造与意象的建构,在弥漫着强烈的情感性和浓厚的主体性,意蕴深邃的意象群体中,张扬他独立不羁、质朴豪放、苍凉深邃、冷峻沉稳而又热烈喷发的审美品格,寄托了他灵魂深处的诗意情思和精神追求。

贺海涛诗歌的审美意象建构在他认为是他赖以安身立命的“两块大陆”——时代背景下的西部语境、新疆文化枢纽中的西部物事和超越沙海天山之上的辽阔远方。也正是这两块热土才能孕育出贺海涛诗歌意象独特的审美品格,寄托他灵魂深处的诗意情思和精神述求。沿着这“两块大陆”,可以清晰地看到其诗歌的两大审美意象群:“西部语境意象群”和“辽阔远方意象群”。

作为20世纪85年代西部诗群的重要青年诗人之一,贺海涛的诗歌散发出的巨大光芒不容我们回避,他以自我燃烧的方式,将以上两个意象群体符号永远地定格在了当代的诗歌星河当中。

作为20世纪中国独特的一位兼具西部诗歌与新边塞诗特质的诗人,他不仅生活在遥远辽阔或苍凉无奈的现实之中,而且也生活在他所痴迷的诗歌之中,生活在始而激扬继而平稳的诗境之中,对于贺海涛而言,诗歌无疑是他的生命,生命即诗,诗即生命。不久前他也曾告诉过我他的这种“诗的生命”源于大众的智慧,源于集体生命实践的结晶。正因如此,贺海涛基于西部语境的诗歌才言说了西部人民和人类存在的本真状态,他的诗作使其生命与艺术化作一体。贺海涛及其诗歌无疑是2当时西部诗群一个特立独行的重要创获。

本文试图以贺海涛的诗歌文本和诗歌理念为依据,从其独特的意象作为切入点,解读贺海涛和由他所创造出的意象群世界。并从其诗歌精选集《辽阔》[1]独特的诗歌意象群切入贺海涛诗歌,同时通过分析和作者对生命存在本身无限关注的强烈情结;解读贺海涛诗歌意象的本体性:丰富的意象建构和独特的审美品格。从而,对贺海涛及其诗歌所构建的两大审美意象群进行大略的梳理和论证。

 

一、西部语境意象群

 

诗歌总始于悦目动听而归于动心和想象,而具有视觉美的意象,是构成一首完美的诗的元件。意象,是诗歌美学的一个基本理论范畴。[2]可以说意象创造是诗歌艺术创作的核心。杨匡汉认为:意象生成为诗歌生命体的基本单元,既可以作为一种“描述”存在,也可以作为一种隐喻存在;既可以作为“具体”存在,也可以作为抽象存在。[3]诗人在诗歌创作中,能否在时代背景下,在生活的辽阔原野中、主观感受的广袤天地里追逐与捕捉到美的意象,具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就诗的创作过程来看,可以说,意象是诗歌创作构思的核心,是诗思过程的主要符号元素。对意象的熔铸,贯穿诗歌形象思维的始终,关系到一首诗的成败高下。因为诗的创作和诗的构思,不是不着边际毫无依凭的纯粹空想,而是和意象的寻觅、熔铸与深化联系在一起的。脱离或排斥意象,是一种无意象思维,如同一般的理论说明或科学概括。这种无意象思维如果表现在诗歌创作中,其结果就是标语口号诗或理念化、概念化的诗的出现。因此,古今中外的诗人与诗论家,不论他们的观点如何分歧,都十分重视意象在诗歌创作中的特殊作用,在意象问题上往往有一致的追求。

由于准确的意象决不是公式化概念化的产物,而是诗人基于对那个时代背景下生活的高度概括和独特创造,由于意象的表现形态是并不提供任何抽象判断的鲜活的“象”,因而,越是准确的意象,往往也就越是生动的意象,往往更具有审美的丰富性。它以生动的现象形态,给予读者更多的再创造的余地,使不同背景的读者得以在一个审美意向明确的联想轴上,生发出各自不同的衍生意义,进而大大提高诗的美学价值。[4]诗人贺海涛及其诗歌丰富的意象构建与独特的审美品格就具有典型意义。

这个典型意义生成于新时期贺海涛在对诗歌艺术长达三十年执着坚韧的求索历程中,在新疆各地游历和体验多民族文化,以质朴豪放的诗风构建了丰富的意象群,歌咏新疆和人性的真善美,在探索中尝试着为当下复杂的诗歌境遇确立方向。但学界对其诗歌意象进行本体性研究的尚少,故本节主要从多角度探触诗人创作的本源,理性分析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西部语境中《辽阔》的本体(兰色姆认为诗作为一种文本,其特异性是本体的。) [5]意象群:以西部雄性意象体系和西部草原意象体系为核心的西部语境意象群。

 

1.西部雄性意象体系

 

中国西部诗歌以苍茫辽阔的自然景观为诗情触发点,以现代意识审视我们民族生存的环境和人民的生活场景,在西部苍茫、辽阔、古老、神奇的地域文化背景下,具有昂扬、激越的雄性精神原型。[6] [7] [8]它通过自强不息的硬汉形象和雄性意象展现出的雄性精神不仅是西部坚挺的雄性气质的象征,也是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精神的写照。纵观贺海涛诗歌的创作历程:1964年在西安出生后不久,就随父母进疆的贺海涛是85年代中国诗坛新起的60后天才新秀、“当今最具影响力的西部诗人之一”。[9]他从小就喜欢研读古典和现代诗歌,十五岁便有诗歌发表于《新疆青年》、《绿洲》、《绿风》、《萌芽》,后得杨牧等诗人的关爱和提携,更激发了创作热情,十九岁创办《又绿》诗刊,同年秋大专毕业入《绿风》诗刊任编辑至今,笔耕不辍,成绩突出,诗歌佳作就有1200余首,有精选诗集《辽阔》(收录其81首已发表作品)公开出版,曾两次被选为新疆青年作家代表出席全国青年作家代表会议,后于2004年入中国作协,至今获全国和省级文学大奖共五十余次。他在这个厚重的历程所建构的西部雄性意象群无不浸透了雄性精神原型的坚挺和雄性气质的象征。这些雄性原型从作者的西部诗歌大地之上耸立出来,跃然纸上:或昂扬、激越,或大气、刚健,或雄浑、沉郁。故在《生命,开阔的生命》(《辽阔》,P45~47中诗人这样平和述写:

“……/两个农人/……/走在严谨的田埂上/步履豪迈/开阔,开阔的生命呵/由于雨雪风霜的加入/由于五颜六色的展现/生命呈现永不疲倦的昂首/……/他以什么都不看的姿态/……开采历史/……/以一生的劳作/养育了土地的心灵/……/坐看我的山河/任风云止我足前/形劳而神逸/……/我坐土地的安详/……/我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爱和庄稼还有书本/有了这些/什么都有了”

在这里,诗人抒写自己的情思时,善于把深远的历史意识与当下的时代精神溶解在诗的意象整体之中。他以开阔的生命意象作为解读其诗歌的“钥匙”,他“步履豪迈”地“走在严谨”“开阔的生命”之辽阔的希望的田野上,“以什么都不看的姿态”专注地“开采历史”,“以一生的劳作/养育了土地的心灵”,以随意自然的动态完成朴素的坐姿“坐土地的安详”,“坐看我的山河/任风云止我足前/形劳而神逸”,诗人历尽“五颜六色”的“雨雪风霜”,最后诗人终于领取了“开阔的生命”的真谛,由衷而平和地宣告“我什么都不需要/就需要爱和庄稼还有书本/有了这些/什么都有了”。人生如斯,生命如是,跨过了大沟壑大苦难和一生的大关口,一切就会如浩浩汤汤的长江激流入海,承载着历史和时代,终归于宁静安详的本体,这才是诗人所追求的只“需要爱和庄稼还有书本”的“诗意地栖居”的自然惬意境界,也是西部人民和人类存在的本真状态。同时西部雄性意象体系在诗人诗歌中完成“具象”和“喻象”有机整合的主体性意象整体。这些开阔的生命意象关联体系即隐喻体系是诗人感情、知性和对客观事物认识的瞬间综合。它源于诗人对生活和历史雄性的深刻感悟,同时也是诗人感性生活的瞬间升华。诗人诗中这类意象所指的“人”(“骑手、拳击手、农人、牧人、生命、人海、自己、爱、幸福”等)本身同样也是自然物的一种,既生于自然又归于自然。但是,当“人”从自然之中被生成出来以后,诗人这类诗中意象所指的“自然”(“北方、天空、西(北)风、土地、庄稼、村庄、山河、草原、喷泉、骆驼、雄犬、马、鹰、雪雨、冰霜”等)是否能作为并且始终作为“人”的“对象物”而存在,就成了人与自然相区别的一道明晰的分界线。“直接的感性自然界,对人来说直接是人的感性(这是同一个说法),直接是另外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因为他自己的感性,只有通过别人,才能他本身来说是人的感性。但是,自然界是关于人的科学的直接对象。人的第一个对象——人——就是自然界、感性;而那些特殊的本质力量,正如它们只有在自然对象中才能得到客观实在一样,只有在关于一般自然界的科学中才能获得他们的自我认知。”[10]贺昌对此作了较好的说明:“农耕传统的儒家文化或道教文化讲求人与自然的‘共融’,这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仅仅是说人和自然应当互不相扰和谐共处,而是在讲人应当最大限度地将自身重新融回到自然之中去它不是越来越清晰地划清楚人和自然的界线以便将人从自然中独立出来,而是尽可能地消除彼此间的界线而将人重新返还为‘自然人’”。[11]诗人或则就是自然,或则寻求自然。”[12]作为20世纪后期中国独特的一位兼具西部诗群与新边塞诗特质的诗人,他不仅生活在遥远辽阔或苍凉无奈的现实之中,而且也生活在他所痴迷的诗歌之中,生活在始而激扬继而平稳的诗境之中,他抒写自己的情思时,善于把深远的历史意识与当下的时代精神溶解在诗的主体和意象整体之中。周涛也曾这样说过:“诗的最高境界是具有宏伟深沉的历史感。如果不能成为整个历史的儿子,就算不得真正的诗人。(组诗《马蹄耕耘的历史·历史与诗人》)”[13]而《辽阔》中的一组意象群诗歌正好有力地体现出了西部语境的雄性意象体系所承载的“宏伟深沉的历史感”:比如《咆哮的拳击手》、《军大衣》、《暮色苍茫》、《生命,开阔的生命》、《真丝睡衣》、《东临碣石》《百感交集》、《流水走向浪花》、《巴音布鲁克变奏》、《城市猎手》、《羊皮筏子》、《月夜白马》等诗歌建构的西部语境意象的所指。

对于贺海涛而言,诗歌无疑是他的生命,生命即诗,诗即生命,如上等诗所述。曾记得不久前拜访时他说过:他的这种“诗的生命”源于大众的智慧,源于集体生命实践的结晶。正因如此,贺海涛基于西部语境的诗歌才言说了西部人民和人类存在的本真状态,他的诗作使其生命与艺术化作一体。因而分析《辽阔》之西部意象群的构成,便可自然地走进诗人内心深处进行审美的梳理和论证。

中国西部群山环绕,河湖杂横,新疆的自然万物仿佛都只是在努力地将一切的发展推向其极端而绝不愿意留下丝毫中庸平和的余地,连繁衍在西域大地上的动植物也是如此,草木要么生得低微矮小,要么就长得粗壮参天动物中不是凶猛狠毒的豺狗恶狼,就是温和驯服的骡马牛羊。生命的脆弱与意志的坚韧始终交织在一起,既相互循环,又共生互补。大自然蕴藏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却又向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显示着它那吝音的面孔。山川阻隔,人烟稀少,整个西部仿佛就是一个浩大而近似虚无的独立空间,既保持着混沌原生的自然形态,同时也提供着人与自然的交流中最为便捷的直观经验。这从品读作者代表作之《暮色苍茫》(《辽阔》,P23)就可整体察略:

“看不清楚一匹马或一群马/生灵低低地倾斜了身子/说不清楚是哪个时代/好像每个时代都有/苍凉的风之手掌/翻开了沉重的一页/牧人面对远去的太阳/不时地仰起头/夕阳一样的酒/抚过喑哑的喉管/辽阔的歌唱/盖在大地//谁看见了这等心境/谁就不是路人/与生俱来的忧伤/从心中暗暗弥漫//人和人不断走近/没有进入毡房/就在毡房之外/共醉一个永世的巨毡//品味这沉郁的暮色苍茫/一瞬走了千年”

可以说,从诗句中明显看到了诗人蓄构的诗境里中国当下西部诗歌从孕育、发展、直至成熟的历程:“苍凉的风之手掌/翻开了沉重的一页/牧人面对远去的太阳/不时地仰起头”,“辽阔的歌唱/盖在大地”,“人和人不断走近”,“就在毡房之外/共醉一个永世的巨毡”,这不仅体现在中国西部不同民族的游牧文化,以及与中原内地的农耕文化和都市文化之间的碰撞、融合所形成的文化混合性上,而且还体现在西部宗教的独特性与不同民族的多样性对文学所带来的影响上,更不用说其间还渗透着不同身份和不同精神境界的作家自身所独有的生命体验与个性。诗人“与生俱来的忧伤/从心中暗暗弥漫”,生命的脆弱与意志的坚韧始终交织在一起,既相互循环,又共生互补。大自然蕴藏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却又向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显示着它那吝音的面孔。中国西部诗歌的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品性,正是西部区域在文化形态上的混合交汇所形成的结果。诗人在这种交汇异彩的神奇意象中“品味这沉郁的暮色苍茫/一瞬走了千年”。从诗人的审美个性上来看,诗人那种独有的融自然、神性、流寓、拓荒、苍凉与悲情于一体的和当下西部诗歌所包涵的正是西部雄性意象体系的“原型”的精神底蕴。诗人在诗中以苍茫辽阔的“原型即原始意象”[14]自然景观——“暮色”意象为诗情触发点,以现代意识审视中华民族在西部这片神奇的大地上的生存环境和人民生活斗争的世代历史,具有昂扬、激越的雄性精神。它通过自强不息的硬汉(“牧人”)形象和雄性意象展现出的雄性精神不仅是西部坚挺的雄性气质的象征,也是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写照。这显示在《暮色苍茫》(同上)所指的“游牧文化底蕴反倒为人的‘自我’保留了必不可少的一席之地。‘人’一旦从‘自然’之中被生成出来,即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存在,这种独立性正是通过人将自然作为自身观照、认识与改造的对象物的过程而显现出来的。人与自然共处,但彼此互为对象,惟其如此,才有了彼此之间的对立和统一。现代西部文学的自然色彩不只是体现在西部那些山川风物的绮丽之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那种人与自然的既对抗又和谐的统一关系上。”[15]

由此继续,品读诗人1985年发表在《绿风》的代表作《咆哮的拳击手》(《辽阔》,P3~6):

“我怒吼我嚎叫我咆哮/无数沙袋荡过来/向我膨胀的头颅开火/(我突然感觉到我从鸣沙山上滑下)/那每一条吊袋里装的都是沙包/征服它/征服大沙海/(一股风,一股绿色的飓风刷起我冲动的溪流)/挥一挥拳击手套,砸过去/轰鸣,轰鸣/沙海的大口吐出黄色的雨/又要还击我的进攻/(沙包已经将我包围)/我是谁/只有沙漠知晓/我一边诅咒一边开拳/我的浑身也被风掌鼓励着/我在旋击中砸出我灿烂的名字/不知是哭是笑/我发泄/踉踉呛呛的步子和直勾勾的发红的眼睛/我决不能倒下,倒下就等于死去/那一滴滴的汗珠从大腿上摔下/砸出一个坑一个坑/却让我想到仿佛有人在数123……/嘿——嗨(起)/我咬牙切齿地:沙海,我汹涌澎湃/我把你放翻!/我的笑/吃了很多沙枣一般/甩起头发,扫射着/一切都陷在我深深的眼窝中/那新栽的白杨林会倒下吗/那高高的堤坝会冲毁吗/那拳击声也仿佛马蹄声/让我看到踏勘的马站在万古荒原上/马头高高仰起,长空中一声嘶鸣/英俊的骑士朗朗大笑/信手指点山河……/(人类的又一次进攻和占领)/因为有一双永不定点的脚/从此那马就站立在这块土地上/任何狂暴都没有撼动它。没有。/从每一个方向走来的人/血管与无数奔荡的河流接通/有过阻塞、流失。同样也有疏浚导流……/嘿嘿,爆发/我的每一根骨头都想去撞击/把一个决定性的使命握在掌心里/打出去/不要仅仅用直拳/沙包不是面包/打出去,左平勾右上勾/振拳抛拳刺拳侧摆/再加上疾变的步法/把所有的沙漠装进沙袋/与我为敌吧/在跨闪的每一个瞬间命中目标/我都听见一声声惨叫/这是无场次(但要换人)的拳击赛/把高高的拳击台当作审判台/和大沙漠作立体或平面/升华或下沉的最后选择:/大沙海?——大上海?/我就这样高大起来,壮实起来/我挥舞着两只铁榔头演奏我的打击乐/使每一个人的各个器官都动起来/上场吧,参加勇敢者的舞会/听呵,我擂响了沙锤/听呵,我吹响了圆号/听呵,我敲响了铜鼓/无数双手摆动起来/无数双脚向前踏出疯狂的节奏——/开发,开发/开发大西北,开发我/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却又是自己)/冲击,向着顶点冲击/我的号召如此有力,令我振奋不已/每个人都找了一窝沙包/作为自己的舞伴作为自己的对手/用拳头向丰满的沙包把心迹剖白/(为了让它塌陷成皮口袋)/甚至用头/甚至用脚/嘿,这才是实打实的爱/我们,“戈壁现代派”/呵,只一瞬间/我的沙城仿佛从更衣室里亮出来/能发光的都一起惊叹/顿时,涌来无数张嘴无数个0/……/人与自然的课题/被我用拳头解决了/马的向往/汇成一片海子般纯净的欢笑/人的征服中找到了新的象征”

从诗人激情喷涌的诗情意境所建构的拳击手的关联意象体系中,西部具象的“硬汉”(开拓者)形象和象征性的西部雄性意象油然耸立于诗行空间。《咆哮的拳击手》那一句句诗行就是中国西部连绵起伏的高高山原,而这些山原就是西部语境脉络所隐喻的雄性意象的象征,它们成就了“硬汉”(开拓者)形象和西部雄性意象体系的建构和审美品格的丰富。诗段“我怒吼我嚎叫我咆哮/无数沙袋荡过来/向我膨胀的头颅开火/(我突然感觉到我从鸣沙山上滑下)/那每一条吊袋里装的都是沙包/征服它/征服大沙海/(一股风,一股绿色的飓风刷起我冲动的溪流)/挥一挥拳击手套,砸过去/轰鸣,轰鸣/沙海的大口吐出黄色的雨/又要还击我的进攻/(沙包已经将我包围)/我是谁/只有沙漠知晓/我一边诅咒一边开拳/我的浑身也被风掌鼓励着/我在旋击中砸出我灿烂的名字/不知是哭是笑/我发泄/踉踉呛呛的步子和直勾勾的发红的眼睛/我决不能倒下,倒下就等于死去/那一滴滴的汗珠从大腿上摔下/砸出一个坑一个坑/却让我想到仿佛有人在数123……/嘿——嗨(起)/我咬牙切齿地:沙海,我汹涌澎湃/我把你放翻!”以象征手法完美的塑造了激扬雄性的西部雄性意象体系:拳击手、沙袋、沙海、拳头、战马、征服意象等。正如评论家燎原所说:“在这首长达到百行以上的诗中,自始自终,一气到底,在紧张的拳击气氛中,又不是叠化出其他意象区间,不但形成了变奏式的画面反差,刺激出新的阅读兴奋点,也延伸扩展了主体意象的意义关联域,时主体意象成为一个具有辐射功能的“源”。而这种旁枝的斜逸,又因是在瞬间状态出现并延伸功能的,所以并没有因之而破坏主体气脉的贯通。另外语言色调的统一与短促有力语气节奏,形成了拳击着点式的通体和谐,给人以完整的‘天籁’感。”(燎原《西部大荒中的盛典》)[16]

诗中也背负着厚重的“宏伟深沉的历史感”,“硬汉”(开拓者)“挥舞着两只铁榔头演奏我的打击乐/使每一个人的各个器官都动起来”,雄性的嗓音大声疾呼“上场吧,参加勇敢者的舞会/听呵,我擂响了沙锤/听呵,我吹响了圆号/听呵,我敲响了铜鼓/无数双手摆动起来/无数双脚向前踏出疯狂的节奏——/开发,开发/开发大西北,开发我/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却又是自己)/冲击,向着顶点冲击”,诗人深刻地感叹并且踊跃参与了人们在荒芜的大沙漠海里拓荒造福,开发祖国大西部这片荒芜的处女地,垦殖这片只有过去的历史,翻开厚重历史的新的一页,就像“苍凉的风之手掌/翻开了沉重的一页”(《暮色苍茫》),于是激烈的感到“我的号召如此有力,令我振奋不已/每个人都找了一窝沙包/作为自己的舞伴作为自己的对手/用拳头向丰满的沙包把心迹剖白/(为了让它塌陷成皮口袋)/甚至用头/甚至用脚/嘿,这才是实打实的爱/我们,‘戈壁现代派’/呵,只一瞬间/我的沙城仿佛从更衣室里亮出来/能发光的都一起惊叹/顿时,涌来无数张嘴无数个O/……”,从而“人与自然的课题/被我用拳头解决了/马的向往/汇成一片海子般纯净的欢笑/人的征服中找到了新的象征”,人从自然之中被生成出来,即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存在,这种独立性正是通过人将自然作为自身观照、认识与改造的对象物的过程而显现出来的。人与自然共处,但彼此互为对象,惟其如此,才有了彼此之间的对立和统一。现代西部文学中,诗歌的自然色彩不只是体现在西部那些山川风物的绮丽雄壮之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那种人与自然的既对抗又和谐的统一关系上。[17]西部语境下的诗人也有沉郁的柔情,就像英雄需要美女的爱和温情一样,诗人构建的西部雄性意象体系这一核心之中也需要西部柔情婉约的意象来陪衬。譬如《百感交集》(《辽阔》,P33)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映衬:

“灵魂在墙上拉弓/圆号对着深井放歌/西瓜切了没有人动/青年的胡子从手上垂下/结婚成了惟一的甜蜜/槐花飘洒一吨吨雨珠/少女从树下走过/发出一声呓语/老人把骨头提炼成盐/留在了草滩上/单身旅游的人越来越多/马儿沿着海边散步/深水下的石头晶莹澄澈/看久了,一朵红红的野罂粟会/喷溅出来/心怀大海的人/把石子一颗颗砸向水中/我来到高山坡场/长久地凝神青色山峰/密密的云杉愤怒地面对来客/这里不接受轻薄的面容/一切通向繁杂的路被山谷淡忘/一个摄影师要一个青年配合赶马/而马群横冲直撞/不肯进入预想/山顶的牧人注视/并一笑/历史也是站在那个位置/暴雨冲下来/鱼群从石块下涌出/羊发出咆哮/令狮子折腰/羊动了/大地就动了”

笔者以多年的思考来看,任何单一的生活态式都是单薄而不和谐的,唯有雄性和阴性相辅相成,才是最完美的诗境,这也是千百年来人类所追求的终极主题。所以当“少女从树下走过/发出一声呓语/老人把骨头提炼成盐/留在了草滩上”时,诗人“来到高山坡场/长久地凝神青色山峰/密密的云杉愤怒地面对来客/这里不接受轻薄的面容/一切通向繁杂的路被山谷淡忘”,获得了灵魂的洗礼与升华,与青山“相看两不厌”,“且喜青山依旧住”。“我”和“山顶的牧人”——“注视/并一笑/历史也是站在那个位置/暴雨冲下来/……/羊发出咆哮/令狮子折腰/羊动了/大地就动了”,羊一动,诗人于是百感交集。“近羊”,是一种美好的理想。尤其是在西部大荒之中。这如同金庸先生安排陈家洛能在沙漠死海罗布泊中看见美丽多情的女子出浴一样。所以,贺海涛同时建构了西部语境意象群的另外一个核心——西部草原意象体系。

 

2.西部草原意象体系

 

但凡优秀的诗歌作品,其深刻的思想和优美的感情往往都是通过生动的意象表现出来的,那是“一种述诸于直接知觉的意象,一种充满了情感、生命和富有个性的意象,一种述诸于感受的活的东西。”[18]因此,可以说意象创造是诗歌艺术创作的核心。在西部苍茫、辽阔、古老、神奇的地域文化背景下,贺海涛如何在西部纷繁的物象和事象中,捕捉创造准确的“象”来完美地表现心中的“意”,是其诗歌意象创造中的核心问题。但是,艺术无禁区,艺术创造和艺术欣赏不能有狭隘的门户之见。写诗虽然强调意象的创造,但创造意象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表意,是为了增进诗的丰富的美感和强大的感发力量。如果离开了这个目的为意象而意象,那就走向了事物的反面,违背了意象创造的初衷。贺海涛秉承意象创造的初衷连续在《军大衣》、《近羊》、《至于牧场》、《暮色苍茫》、《断崖上一匹马展开身体》、《牧人与马》、《草原》、《草原又多了一匹马驹》、《雄犬》等一系列的草原诗歌中,营造了“西部、骑手、牧人、天山南北、羊(群)、草原、海子、雪原(山)、马驹、骏马、牧场、牧草、西北风、暮色、毡房、雄犬”等与草原文化和青春激情相关的意象表达了自己对西部草原的热爱与眷恋,以在草原的丰富生活体验和遍访新疆地域特色所体察的西域情调和多民族文化为核心,以质朴豪放和沉郁细腻兼具的诗风构建了丰富的西部草原意象体系及其独特的审美关联体系。

贺海涛善于通过影响自我的外界事物的状述,再现一种思想的、心路的、成长的轨迹,或表达对草原滋养的恩情,或描述记忆中的草原生活,或喻绘深刻体察过的草原物事,或用具象喻象抒写西部物事的诗情,或用今昔对比表现生活情调的变化,来构建他雄性滋生的沉郁细腻的草原意象体系。在他整个草原意象体系中,“牧人、军大衣、骑手、马、草原、毡房、牧场、海子”等意象表达了他感恩与眷恋的情怀,勾勒了他成长的轨迹,飘扬着诗人诗歌理想的底蕴和青春。现围绕骑手和草原两个核心意象来阐述:

.骑手意象。这与雄性意象体系中的“骑士”同源而关联的意象有异。诗人感谢父亲把自己交给这片草原文化滋养着青春激情的大地,感谢这样一个长者的远见,当“父子两人撞在一起的目光绝对默契:感谢生活”(《辽阔》,P9),裸呈了诗人质朴豪放和沉郁细腻兼具的独特审美品格,寄托他灵魂深处的诗意情思和精神追求,表达了青春激情的自己对西部草原的热爱与眷恋、感恩的深沉情怀。

在贺海涛诗歌的草原意象体系里,“骑手”与“硬汉”是孪生的一对意象,是成长主体的意象化表达。在《军大衣》(《辽阔》,P8)中的“骑手”这样宣言:

“……开始了一个新疆人的历史//驰过冷漠的大戈壁翻过陡峭的大坂/从马背上跌下来又重新上去驾驭生活/……在寒冷的马背之间温暖我的是军大衣/奇妙的孤独中品尝雪莲花的祝愿/走在探索的路上,才是活人//……贫瘠而富有的这块土地养育了我/雨雪风沙、艰难困苦塑造了我……不同层次的峰顶都不会使我长久驻足/强调一切又冲淡一切/一个男人做的我正在做/绝不冗长绝不复写/我是树也是森林/……没有闯过暴风雪的军大衣就不是军大衣/撑不起军大衣的人就不配穿它”

这个拥有“军大衣”的沧桑而温暖的“骑手”怀着眷恋、感恩的深情,向往着更文明更自由的生活慢慢《近羊》,所以一旦他出了草原跨上马背,“勒马立于崖前”便以“硬汉”的形象出现,以大气、刚健、雄浑、勇敢、顽强等为表征,以不断地征服和实现为内里,实现人生的否定之否定,获得人生层层新的实现和升华,启发着诗人人生新的旅程。

“万马奔腾的场面/就是从一匹马驹开始的”(《辽阔》,P135~136),这时的“骑手”是沉实的睿智的,务本思源和雄性细腻的,是和马驹与骏马三位一体的。诗人骑手熔铸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一种永不言退的对神圣彼岸的不死追求,一种对这片滋养了青春的草原大地的眷恋和感恩,是理想主义旗帜的高扬。

“骑手”在诗人建构的西部草原意象体系有另外一种诠释——“牧人”,这时的诗人是浸泡在幸福的草原和海子中的。当诗人是“牧人”“骑手”的时候,“牧人走出毡房/他被风暴洗过一千次的脸庞/有一次在风中绷紧/那些出过远门的人真幸福/他们的背影后面/总有一双眼睛/穿过风暴/把他们寻找”,发源幸福的草原,总有爱着诗人的“一双眼睛/穿过风暴”寻找和牵挂着诗人,爱和幸福永远是从草原出发的,并且永远跟着诗人骑手一起寻找美好。而“被称为好的地方/草原向海子延伸”着,诗人的美好于“海子”中孕育、生长出来。于是“骑手”在《牧人与马》中,“牧人”的“套马杆飘起云朵和微笑”,“他的阳光中的脊背一起一伏//他骑马/碰到马//他的马/垂下了头///沉默//没有主人的马/站住/牧人和马停下”(《辽阔》,P64)。草原是骑手的摇篮,骑手在上开拓着辽阔远方。

.草原意象。漫游首先意味着获得了一种让思想独立行走的能力,意味着开始了一种将自身从某种依附者的境况中解脱出来的努力。有着流寓性质的诗歌文本采用的多是散点透视的叙述方式,这就为从不断变换的多重视角中来展示事物的本质及人的生命内涵的更为丰富广泛的内容提供了便利。而精神漫游本身的不确定性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诗歌意象的关联体系的不确定性,所以也常常更能显示出诗人对某种审美意象的建构或现代主义的质素。

西部民族仿佛天然地就具有一种诗人走到哪里生命的痕迹就刻写在哪里的生存特质,中国西部原生形态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一直在为诗人的精神漫游提供丰厚而可贵的天然资源。如《至于牧场》中草原与海子、牧场与非牧场之间的互现与对立统一;《牧人与马》中牧人与马之间关联的一系列动态和阳光的意象;《草原》中风和草原的关系与牧人和幸福的关系、马与奔驰的关系的相辅相成;《草原又多了一匹马驹》中牧人与马驹、草原的关系等等。

“没有风的草原/就没有生长速度//……//牧人走出毡房/他被风暴洗过一千次的脸庞/有一次在风中绷紧/那些出过远门的人真幸福/他们的背影后面/总有一双眼睛/穿过风暴/把他们寻找//每一寸草尖在风中沟通了感觉/大风催动了草原/大风点拨了草原/大风梳理了草原/奔驰不仅仅是马的风采/草原也在奔驰”(《辽阔》,P75~76

自然境遇的严酷在冶炼着诗人的意志,广袤大地的无私在培育着诗人的心胸的博大,轻盈欢快的草原能扫却心底的烦忧,幸福的草原,总有爱着诗人的“一双眼睛/穿过风暴”寻找和牵挂着诗人,跟着诗人像骑手在马背上一样,“奔驰不仅仅是马的风采/草原也在奔驰”,爱和幸福永远是从草原出发的,并且永远跟着诗人骑手一起奔驰着,一起寻找美好的未来——更为辽阔的“远方”,而远方“被称为好的地方/草原向向海子延伸/海子给草原涂抹安慰”《至于牧场》(《辽阔》,P15),庄重的“海子”能带来诗人沉思,获取灵魂的宁静和澄明。诗人抒写的草原意象体系关联着的一切意象,都体现出诗人质朴豪放兼具沉郁细腻的独特审美品格,寄托了他灵魂深处的诗意情思和精神追求,表达了青春激情而转为平和宁静的诗人对西部草原的热爱与眷恋、赞美与感恩的深沉情怀。

行文至此,显然容易看出诗人的西部诗歌特别着眼于具有强者气质、硬汉风骨的人物与自然界雄奇阔大的物象和意境的选择,凸显的是区别于江南水乡的雄性开拓者在苍凉沙海、西部草原、风雪天山的荒芜环境中致力追寻着辽阔远方的美好希望和未来的人们生生不息的生命张力。所以,贺海涛为我们建构了一个乌托邦的意象体系——辽阔远方意象群。

 

二、辽阔远方意象群

 

正因是在苍茫、辽阔、古老、神奇的西部这个地域文化背景的大语境意象群下,西部诗群的诗人才能以苍茫辽阔的大漠戈壁、雪山草地、高原河谷等自然景观和古老神奇的地域文化为诗情触发点,以现代意识审视我们民族生存的环境和人民的生活斗争,抒写这片土地所凝聚的深厚历史文化,赞美伟大勤劳的人民及其伟大生命力和创造力。西部是人贺海涛用诗歌建构了以“辽阔”和“远方” 意象体系为核心的辽阔远方意象群,作为黎明之路这样一个美好和充满希望的形而上向度,是开拓辽阔的生命空间和对幸福的永恒追求,是抽象于雪山沙海的现实中的美好和希望,犹如一粒盐,溶进了贺海涛的诗歌的“海洋”。这个意象群序列几乎统摄着他的全部作品,并从中生发、延展出若干其它诗歌意象的关联体系,如“拳击手”“骑手”“牧人”“开阔的生命”“天空”“秋天”“西(北)风”“北方”“高原”“天山南北”“雪山”“沙海”“河流”“湖泊”“草原(地)”“月夜”“白马”“鹰”“大海” “远方”等。

1.辽阔意象体系。西部语境意象群滋养出来的诗人,雄性推动心性沿着什么方向展开,最后又会达到什么状态呢?在《军大衣》(《辽阔》,P8)中是诗人对辽阔美丽的家乡的辽阔时空的怀念和对故乡辽阔的亲情的感恩,这件“军大衣”是“提示、嘱托、向往”:

“……//穿上军大衣我就是我了/在它上面生长了新的意愿/……/……成为了新疆汉子//向辽远的人生行旅不能没有这片温暖/它是提示它是嘱托它是向往/……”,

在《老风口》(《辽阔》,P1)中又用了另外一种方式将摆脱有限生存空间的压抑,而渴望通过努力抵达辽阔“远方”的述求以辽阔大气的方式表达出来,并深谙“在这里没有领地,敢于闯出去才能领会什么叫大气磅礴,大地之路向“远方”延伸,含义深远,所以自己有了无数幻想和磅礴力量:

“……/放出威猛壮烈的喉咙/缠绵、感伤、虚张声势/在这里没有领地/敢于闯出去/才能领会什么叫/大气磅礴/大地之路延伸进去/必定含义深远/漫长的旅途上对远方有无数幻想……”

从“辽阔”意象的关联体系看以上两首诗歌,还有着“以人为本”“基于生活”的细腻情感。他通过感受生活融入生活且充分发挥辽阔的想象所产生的诗歌作品是真挚生动的。他在创作这类诗歌时始终秉承真实生活所赋予的丰富联想,将一些自由的飞驰的思绪不断地喷涌在诗作中。所以,他的诗作总是凸显着厚重的真诚的情感,也由此感染着更多的读者。

我们都知道生命是无限上升的,心性的内容既包括人已经实现的本质,又含有未既的部分。人在宇宙自然、社会人伦的现实状态,所占有的现实生活,是既济的生命本原的物化形态;而在心理和意识层面对现实的改造中,提炼出高于现实的生命意义,则是未既的,成为又一轮生命活动的起点。“辽阔”意象体系从两方面拓展人的心性:其一,于意象体系中照见宇宙人伦中未既的生命本原,形成心理的和情感的对象化内容的形式,如远方的的主体性和理想性;其二,于精神中见证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化作意志的力量,如血的拳击手精神。“辽阔”意象体系中彻照的是灵动生命的美,意象中流淌的是生命之力,而“辽阔”意象体和意象创造主体融炼得如此完美恰切,是生命之力和生命之美相互包容、生命之力推动生命之美向宇宙人伦的本真状态绵绵展开的辽阔壮丽的远景。

比如我在一句诗《不远的灯光》中所写的辽远生命意识一样:“不远的远方永远有着万家灯火”;穆旦也在《赞美》一诗中用山峦、河流、草原、村庄、森林等意象,状写辽阔的山河,力图如实地写出中国人民生存的苦难境况;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用“云彩”“金柳”“柔波”“青荇”“青草”“星辉”等自然物为意象,借以寄情,避开人间烟火,营造出一种脱俗的清新感;郑愁予在《错误》中,运用了“东风”“柳絮”“青石”“街道”“窗扉”“春帏”等意象,营造出别具感情色彩的意境,尽力渲染浓重的愁绪,把亲人久别的抑郁和不得相聚的惆怅,曲折地表现了出来;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诗中,用“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粮食和蔬菜”“房子”等意象,描绘充满诗意的田园牧歌式的尘世生活图景;狄金森在《篱笆那边》一诗中,用“草莓”等意象赋予了丰富的内涵,“草莓”代表一种神秘的诱惑、甜蜜的冲动或疯狂的梦想。

2.远方意象体系。“远方”意象体系是西部“辽阔大地”在时空意义上的延伸。也是其母本向父本的过渡意象群,这一意象在其诗歌中以各种意象及关联体反复出现,对远方的热爱、渴求和抒写,构成贺海涛诗歌的基于现实之上的形而上主题。贺海涛也是生活在乌托邦里的诗人,他既致力接近生命那辽阔远方的天空和大地以及这个时空的一切,又深情地迷恋西部的大地的一切,于是在《辽阔》首篇《老风口》(《辽阔》,P1)这样抒写

“……在这里没有领地/敢于闯出去/才能领会什么叫/大气磅礴/大地之路延伸进去/必定含义深远/漫长的旅途上对远方有无数幻想……”

当他写出“从陆地到陆地/竟如此遥远”这一数年心愿几乎一夕寂灭的诗句时,他似乎已身心疲惫。前面已提到,西部戈壁的烈日、山川的寂寥、草原的风暴、大河的奔涌、高原的苍凉及自然力量的强大,生存境况的恶劣,都很容易使人由对自然生命的敬畏,产生出一种崇高的美感,这种崇高感又容易使人产生对强大力量的崇拜和仰视。而西部久远的历史演进与世事沧桑,又给西部诗人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感和沧桑感。于是西部诗歌特别着眼于具有强者气质、硬汉风骨的人物与自然界雄奇阔大的物象和意境的选择,所以诗人这样写道:当“秋天/远远地等待我们”“一直在我前面”,给我们寄以向上和向远方的希望和恩惠,自己“便加快了步子”(《辽阔》,P72~74)。

杨经建也认为:“在西部文学中,那些走‘西口’的流民、被发配西北的‘苦囚’、自我放逐的独行客、永不驻足的迁徙者、远行不定的驼客和脚夫、本土化了的屯边人等等,他们追逐着西部人的共同的祖先——那个赤足前行、追日不息、倒毙于地仍抛出手杖化成一片桃林的夸父,秉承着‘夸父追日’的精神志向,直视着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和前行中的磨砺与孤独,凭借一种宗教性的生命自律行为去追觅那种也许并不存在的存在。”[19]诗人的西部诗歌中“硬汉”“骑手”“牧人”“农人”形象正是“秉承着夸父逐日的精神志向”,他们一直“追觅那种也许并不存在的存在”,对辽阔远方的热爱、渴求和抒写,勇敢面对西部恶劣的环境和人生命中的苦难,因而体现出自强不息、永不言弃的形而上的精神,构成了“辽阔”和“远方”意象群的向度,是开拓生命的辽阔和对幸福的永恒追求。贺海涛也是生活在乌托邦里的诗人,他既致力接近生命那辽阔远方的天空和大地以及这个时空能够延伸出来的一切,又深情地迷恋西部大地的一切,所以当“大地之路延伸进去/必定含义深远/漫长的旅途上对远方有无数幻想”(《辽阔》,P1),这使人们和诗人都无不充满想往和新生希望。

无论是高原、戈壁、雪山、草地,还是高山、峡谷、丘陵、盆地;是千年的冰川、奔腾的河流、干涸的河床、碧蓝的湖泊、远方的海子,还是坚挺的胡杨林、骆驼刺,生命力旺盛的沙枣花、野罂粟;抑或是奔腾的伊犁马、坚韧的骆骑手、忙碌的牧羊人、执著的开拓者,或是古文明的遗址、丝绸之路的光环……[20]生活在辽阔西部的诗人贺海涛,既没有一味歌吟大西北的壮美,也没有单纯表现大西北的悲凉,而是以“所处的地域本身的独特性,使其很容易选择西部严峻、雄伟的大漠山川作为人生和艺术表现的大舞台,也自然地把苦难的感受、流浪的经验化作及其浪漫的想象。……渗透到他们的生命意识之中变成了一种独特而深邃的‘西部精神’,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21]富于哲理的思辩把富饶与贫瘠、美丽与艰辛、博大与苍凉、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对中国西部生活进行形而上精神的审美创造——乌托邦的辽阔远方意象群的建构,并且给新时期正在复苏和高扬的民族精神增加了力度,同时延伸了我们民族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开拓精神,拼搏精神,及对理想的追求。

贺海涛像诗人林染一样并不把廉价的乐观和虚幻的光明许诺给饱受苦难的人们。他用‘黑色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一切,不无沉重地告诫人们,未来是美好的,但通向黎明之路——的形成并非一片坦途,那里仍有“风暴、流沙、烈日和冰封雪坂无休无止地折磨”和纠缠。所以诗人塑造了咆哮的“拳击手”,让拼搏、开拓的力量喷涌与疯狂燃烧,也是诗人生命的能量和本体,是回归大地母本之前的辉煌照耀、飞翔和挣扎,它向大地沉落,又奋力向天空升起,是大地和天空之间展开的张力场。诗人构想着“人在征服中/找到了新的象征”(《辽阔》,P1),于是“我就这样高大起来,壮实起来/我挥舞着两只铁榔头演奏我的打击乐/使每一个人的各个器官都动起来/上场吧,参加勇敢者的舞会/听呵,我擂响了沙锤/听呵,我吹响了圆号/听呵,我敲响了铜鼓/无数双手摆动起来/无数双脚向前踏出疯狂的节奏——/开发,开发/开发大西北,开发我”,在这一序列的意象中,暗示着人类原始的生命力与创造力,勇敢的“拳击手”是世界与生命的创造者,是贺海涛倾向完成的最有张力与深度的意象创造。

在特定时代背景下到西部的诗人贺海涛,在失去一切的同时也得到了检视自己灵魂的机会,满腔豪气而投身西部的贺海涛在经历了理想破灭及种种痛苦的打击之后,他的精神也无疑接受了一次难得的洗礼,自然地“西部”“大地”“草原”“硬汉”“骑手”“远方”就成了他获得精神洗礼、生命依托与灵魂栖息的归宿。某种意义上说,“诗就是为人类创造一种共享的精神,使人类在这种精神享受时达到安宁幸福和谐,使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海德格尔语)[22]

综上所诉,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的当下诗坛,中国西部诗群以其特有的精神、风采而独树一帜,在广大读者中引起强烈的共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80年代至90年代的中国西部诗群的诗歌创作,比起以陕西作家群为代表的“生存小说”的创作来,是更有特色和更为杰出的。其着力表现的“西部氛围”和“呼唤浩歌”的生存与开拓的意志及其色彩斑斓的艺术风采,无疑显示着一种更高的精神品位和审美追求,称得上中国西部文学乃至整个中国当代文学的一座精神高峰和艺术高峰。[23]所以,执著于表现“西部氛围”和“西部意识”的西部诗人贺海涛能够独立不依,其诗集《辽阔》以其苍茫辽阔的意境、悲壮清新的格调、勃勃向上的生机和刚健舒展的旋律,在中国诗坛和世界诗坛上显示着耀眼的光辉和迷人的风采。他创造了不仅仅属于自己的意象序列群,而且属于人民大众的意象序列群,他的诗歌语言和体式与此前流行的新诗潮的语言和体式全然有别,他兼具了西部诗歌与新边塞诗歌的某些特质,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诗歌意象群落和审美风格。他是当代同样最具独创性的一位诗人。在贺海涛诗歌的意象群空间中各种元素不断碰撞、互相牵制的过程中,描画着贺海涛诗歌精神发展的轨迹和心路成长的历程。它是一个粗略的诗歌的意象艺术图谱,是解读贺海涛诗歌本体性意象艺术的切入点,展示着贺海涛从选择诗歌到倾进完成丰富的意象建构和独特的审美品格的喷涌而平和的全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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