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黄河上的电影苦行僧

　　

　　为了拍摄纪录片，乔乔至今已经花费了490多万元。他说：“北京的房和车卖了200多万，又跟亲戚朋友借了200多万。我现在会去接一些商业片的活儿，但目的都是来贴补我的纪录片摄制。”

　　周仕凭

　　

　　2011年10月19日，第二届中国国际民间影像节举行颁奖。来自全球35个国家和地区的10400余部作品参与竞争，其中环保单元作品成为焦点。最终，来自中国北京的短片《家园》摘得了“最佳短片奖”。这部纪录片仅有4分钟，拍摄者乔乔是一名来自北京的青年导演，2008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家园》是乔乔历时4年、从2000多个小时的拍摄素材中剪辑而成的作品。短片讲述了黄河上野生动物的生存、生活状况。乔乔说，他希望通过动物的视角表达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

　　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他的许多同学都选择去拍商业片，他却选择了拍纪录片。乔乔说，“我始终认为纪录片是最好的电影，它‘非虚构’的本质是我最欣赏的。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会想办法去做，于是从2008年开始，就这么一路拍了下来”。

　　从拍第一部纪录片《巢》开始，乔乔就把镜头对准了大自然。为了拍摄纪录片，乔乔至今已经花费了490多万元，“北京的房和车卖了200多万，又跟亲戚朋友借了200多万。我现在会去接一些商业片的活儿，但目的都是来贴补我的纪录片摄制”。

　　

　　乔乔用四年时间，一年四季奔波在黄河上，可以说是以黄河为家，风霜雨雪，披星戴月。

　　

　　以“民间叙事，影像世界”为主题的中国•西安国际民间影像节，今年已经是第二届，由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陕西省人民政府主办。乔乔拍摄的《家园》，讲述的是黄河上野生动物的生存、生活状况。4年，拍了2000多小时的素材，最后只剪出了4分钟，真可谓“十年磨一剑”。

　　电影业的过度浮躁，造成纪录片在中国发展举步维艰。而资金、设备和专家等资源的匮乏，更重要的是电影人的急功近利，致使自然及环境类纪录片在中国尚处于零起步状态。

　　在国内，人文类和社会类题材的纪录片是很多纪录片人所关注的焦点。而乔乔关注的是正在变迁的环境，以及环境变化将会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所以，他更钟情于自然生态及环保类的纪录片。从拍第一部纪录片《巢》开始，他就将镜头对准了大自然，聚焦了黄河。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这里生活着数以万计的鸟类、兽类、两栖、爬行类、啮齿类和鱼类等野生动物，是我国乃至世界不可多得的湿地生物物种基因库。然而，黄河流域污染加剧，从源头到入海口，没有不被污染的，致使大批野生动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所以，乔乔要用镜头纪录黄河，以及黄河上野生动物的生存、生活状况。

　　这是一个越来越物质的社会，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物种日益减少甚至灭绝。小时候乔乔生活的环境是蓝天碧水；后来有一天他发现：天变灰了，水变黄了，河里的小鱼小虾都不见了。面对这样的现状，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扛起摄影机，纪录大自然，用光影保护生态环境。

　　在拍摄《家园》的过程当中，所到之处的污染让乔乔感到震撼：“越往下游，人群越多，化工厂越多，污染越严重。在宁夏腾格里沙漠，很多化工厂把废物倒在沙漠，金黄色的沙漠都变成了黑色；在内蒙古西鄂尔多斯工业区，露天煤矿遍地都是，大地被挖得满目疮痍，空气里烟尘弥漫，地下水严重污染；在山东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当地竟利用独特的湿地资源开发建设旅游景区，并且采油，建厂，如此现状比比皆是……”

　　乔乔说，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随心做事，只要喜欢。在他还没有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时候，就想拍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野生动物电影。于是，从2008年开始，就这样一路拍了下来。

　　乔乔用四年时间，一年四季奔波在黄河上，可以说是以黄河为家，风霜雨雪，披星戴月。他夏天4点起来，冬天5点多起来，晚上收工回到驻地差不多23点多，现在已经习惯了一天睡3个小时的觉。

　　在拍摄资金严重不足和拍摄环境极其恶劣的状况下，他们啃烧饼，搭帐篷，经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存考验——早上就一个大饼和一瓶水，中午基本顾不上吃，晚上回来早就自己做饭，回来晚就饿着肚子过夜。

　　由于没有其他收入，这几年来，为了省钱，乔乔摄制组的几个人经常风餐露宿，常常是一天只吃一顿饭。“我的助手是个90后，刚满20岁的大小伙子，跟着我啃烧饼，吃咸菜，我看着挺心酸的。”说到这里，乔乔不免有些自责。

　　目睹乔乔的生活状况，前不久，台湾国际摄影大师林良忠曾戏谑地送给乔乔一副对联，上联是：做公益，卖车卖房拍电影；下联是：为环保，愿做电影苦行僧。而乔乔则给自己来了个横批：自讨苦吃。

　　他们没有车，每天要扛着百十来斤的设备从驻地走到拍摄地。由于拍摄的是自然与环境类纪录片，很多地方车子是去不了的；况且，为了不打扰野生动物的正常生活，会发出很大动静的车辆是绝对不能闯入的。人手有限，设备又多，在驻地和拍摄地之间每次都是往返几个来回地扛设备，有的时候要走上一两个小时。

　　乔乔随身带了个笔记本，也带了很多书。“在拍摄间隙我会看看书，偶尔上上网，写写微博。我觉得这个社会越来越浮躁。其实像我这样挺好，多半的时间都是面对着大自然，心情会很宁静。”乔乔说。

　　

　　由于每天都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家园》摄制组一开始是6个人，到最后只剩下2个人。

　　

　　乔乔整天在野外拍摄，很容易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今年6月，黄河调水调沙那会儿，大水来得非常凶猛。本来滩涂上是没有水的，眼看着水一点点过来，眨眼功夫，草丛中雏鸟的窝就飘起来了。这时乔乔正在拍摄，他想：雏鸟刚刚破壳，如果大水一冲，肯定活不了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没带手灯。为了安全，他们之前曾给河边的船老板打了电话，一旦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来接他们；这时的乔乔心里很矛盾，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因为还要背着100多斤的设备往河边跑。

　　助理小王说算了，但是乔乔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都跑了100多米了，我又返回去，还是把那三只鸟宝宝救了起来。然后我们就拼命跑，水都已经齐腰深了，我们就把机器举起来，那情景真像电影中的情节……”

　　最危险的状况发生在2010年夏天，乔乔在拍摄黄苇鹣繁殖，副摄影肩扛三脚架、手举摄影机等重型设备，艰难行走在齐腰深的黄河中，不料一条红点锦蛇迎面游来，副摄影一个趔趄，三脚架落入水中，摄影机则被他稳稳举在头顶。后来，副摄影连同摄影机淹没在滚滚黄河中，幸好他水性好，才躲过一劫。摄制组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由于每天都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家园》摄制组一开始是6个人，到最后只剩下2个人。是什么动力让乔乔继续拍摄？又是什么样的决心和意志支撑着他数年如一日地做着生态环保类的公益电影？乔乔反问：又苦又累又花钱，这活没几个人能干的了的。出力不讨好的事，有谁愿意干？“我坚持是因为我喜欢。我是个一根筋的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会想办法去做。饭可以暂时不吃，觉可以暂时不睡，朋友可以暂时不谈；而电影，却不可以不拍。就像我天生吃素，也许这个就是命中注定的吧。”乔乔说。

　　在拍摄《家园》过程中，有一些人给乔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10年，乔乔在河南省长垣县拍摄，该县为为黄河冲积平原的一部分，黄河将全县自然分为两部分：堤东为黄河滩区，地势西高东低，南高北低。堤西黄河冲积平原，区内地势平坦，少有缓坡。这里的湿地鸟儿众多，却未纳入保护区范围，那个地方经常有人用呋喃丹(一种剧毒农药)拌小麦毒天鹅。而有一个老爷子却正好相反，他每天义务地坚持到岸边保护天鹅，几十年如一日，老爷子的爱心令乔乔印象深刻。乔乔说，虽然老爷子不懂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但是他就是有一颗关爱动物的善心。

　　还有台湾电影摄影师林良忠，国际级的摄影大师，他对乔乔拍摄《家园》很支持。乔乔在黄河边拍摄期间，他竟然自己掏钱坐飞机从台北跑过来看望，坐在监视器前看乔乔拍摄的画面，并给他提了宝贵的意见。

　　赵连石，是乔乔遇到的很谈得来的朋友。作为中科院中国科学探险协会的专家，在乔乔拍摄《家园》过程中，从青藏高原湿地生态变迁、全球气候变暖对冰川地带的影响等多方面给予科学指导，使乔乔在拍摄中不至于走弯路。

　　

　　乔乔幽默地将自己的行为方式比为“蜗牛”：“有一个成语叫我行我素，我理解的是‘蜗行我素’。

　　

　　《家园》获奖后，有记者问乔乔：“这个时代，大家都为了房子和车子奔波劳碌，而你为了拍纪录片，把房子和车子都卖了，值得吗？” 乔乔很坦然：“卖车卖房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因为目前国内很少有系统成型的机构来支持拍摄这样自然环保类的影片，而我又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所以卖掉车房，并四处向亲戚朋友借债来维持我的拍摄。”

　　卖房卖车来拍环保纪录片，刚开始，乔乔的家人也很难理解。因为他的大多数同学毕业后都进了剧组、影视公司、电视台，他们都有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而乔乔，却因自己的选择过起了飘忽不定的生活。

　　“他们曾经很反对我干这个。但是经过我一再的努力，家里人总算是支持我了。因为他们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在这点上，我觉得他们是非常深明大义的。”乔乔说。就在几天前，乔乔的家人从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看到了乔乔获奖的报道和影片，感到十分欣慰，并鼓励他好好干下去。

　　卖房卖车，另外还借了上百万，来拍根本不赚钱的环保纪录片，在很多人看来，的确是一种很疯狂的行为，于是有人说乔乔是个“疯子”，而乔乔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也许他们不明白，我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对于父母，有些歉疚。我觉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最开心不过的了。人的一生也就几十年，或许我现在的状态，只是身体上的痛苦，但远远比不上精神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是什么？就是你不让我拍，不让我纪录我所钟爱的大自然，那才真叫苦！所以想明白了这点，我宁愿选择目前的生活，身体上受些罪，但精神上是快乐的。”乔乔坦然地说。“通过影片拍摄，表达对自然生态和生命个体的尊重；通过影片放映，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重视环保，关爱自然”

　　但乔乔也必须面对现实，由于资金短缺，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够得到社会力量的援助，但很遗憾，至今没有一家机构伸出援手。他说：“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一辆越野车，因为常常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拍摄，还要携带大量的设备，一天几百块钱的租车费，再加上摄录器材租赁费等等，一天拍摄下来，成本就是好几千。真希望那些致力于环保的有识之士们能帮我们一把，也好把环保影像之路走下去，用光影保护生态环境。苦于没有资金，我只好去接一些商业片的活儿，但目的都是来贴补我的环保影片的摄制，最终要制作成一部90分钟的电影，面向海内外公映。”

　　乔乔幽默地将自己的行为方式比为“蜗牛”：“有一个成语叫我行我素，我理解的是‘蜗行我素’。像蜗牛一样艰难前行，以我自己的想法来拍摄我想要表达的影片，坚持拍摄生态环保类的公益影片，在环保电影之路上不断求索。”

　　乔乔很敬佩法国纪录片大师雅克·贝汉的作品，而就在乔乔的《家园》获奖前，雅克·贝汉的新作《海洋》正在国内公映。乔乔说：“很遗憾，因为野外拍摄，影片上映的时候没有机会到电影院去看，但我很喜欢这个导演，我看过他的《微观世界》、《喜马拉雅》和《迁徙的鸟》，拍的都非常好，他是大师，我不能跟他比；他的资金多，更不能跟他比。”

　　对于这次《家园》获奖，乔乔说：“毫不夸张地说，竞争难度远远超过国际A级电影节。所以获奖的意义远远超过获奖本身。这个奖不光是对我们‘用光影保护生态环境’摄制组所做工作的肯定，更是对有志于保护环境、关爱生态的每一个人的嘉奖。”

　　

　　2011年12月21日刊于《中国环境报》人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