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教授和经济学


 H教授和经济学

 

周五,有了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业务学习。H教授与L教授关于计量经济学性质的讨论将活动推向高潮。二位都是数学的底子,对数学、经济学和计量经济学都有着很深的造诣。L说计量经济学实际上就是数学,而H强调计量经济学本质上是经济学。双方各举出实例论证自己的观点,争论实在热烈,相当友好,非常卫生。本人由于对数字和数学的迟钝和畏惧,对计量经济学的了解,仅仅是翻阅过H教授编著的教材,偶尔还听过H教授与弟子在办公室的讨论。我感觉二位的争论其实没有什么矛盾。L说的是计量经济学实际上是什么,目前的教材是怎么编著的,教学和研究是怎样展开的;H似乎对计量经济学的研究和教学现状不是很赞成,他强调的是计量经济学本质上还是经济学而不是数学;或者说数学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服务于经济学的工具。其实,我们的教学和研究中的很多争论都有着这样的情况,将实然和应然的东西混在一起,争论半天,说的其实是一回事。不过,对同一个事件,人们持有什么样的观点,不仅与视角有关,可能还与人们试图表达的更进一步的观念有关。

我想起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和智者色拉叙马霍斯就“正义”的性质争论半天,色拉叙马霍斯强调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而苏格拉底则坚持相反的观点。虽然最后苏格拉底争胜了,但他却没有让色拉叙马霍斯心悦诚服。色拉叙马霍斯说的是正义实际上是什么的问题,而苏格拉底说的是正义应该是什么的问题,一个讲的是现实的残酷,一个讲的是乌托邦的美好,他们的观点本来没什么冲突。

 

H教授是计量经济学的权威,大家这样认为,他也这样认为。本人虽然对数学很迟钝也很畏惧,有时候还是愿意了解一点相关知识——毕竟,知识尽管没有什么力量,多了解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据L的介绍,计量经济学的研究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作为一种不完全归纳的技术,计量经济学的基本研究路径就是建立模型,搜集数据材料,再讲数据输入程序加以分析和检验。有一次我和H课间在走廊上抽烟,说起计量经济学的研究方法,我说,这本质上是一种“思维外包”,因为研究和分析的主要过程由计算机来完成了。H一时愕然,连说是啊是啊,但明显有些尴尬和不快。

又一次,与H及其几位弟子一起聊天。他的一位女弟子居然是占星学的行家。她给几位老师的形象分析不仅头头是道,还颇为吻合。看到大家兴致很高,女弟子也愿意让大家分享更多的东西,于是说起正规的星象分析的路径。她说,正式的星象分析要用到各种专业软件,将分析对象的各种生命数据输入软件,相应的结果就会输出。听到这我猛然想到,这不是H教授所说的计量经济学的研究路径吗?紧接着的另一个想法更让我惊讶——计量经济学和占星学,它们的方法是如此之类似,它们的性质呢?

 

H教授颇有批判精神。我在讲思想史的过程中,每讲到凡勃伦,就会联想到H教授。H教授是很自傲也很自谦的人。尽管很热爱自己的专业——这种热爱有时候到了不容许任何侵犯的程度——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专业遗憾。比如,他说计量经济学终究只是一种知识探索的工具,它自己很难产生知识或者思想。文人的自谦大可不必当回事的,但H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得很认真,有时候也真让人同情。

有一次他说计量经济学的应用本质上只是一种归纳,而且是一种不完全归纳。我接口说:“作为认识的工具,归纳是可以产生知识的,相比不产生知识的逻辑演绎来讲,归纳还是有用的。”H表示认同,“是啊是啊,抽象演绎就像不生产的修女。”我想刺激一下他,说:“可是,既然是归纳,就不可能是周全的。即使你走遍全世界,所看到的天鹅都是白的,你也不能得出说天下的天鹅都是白的。也许在某个你没有觉察的角落,正蹲着一只黑色的天鹅。”H有些颓然,“我就在寻找那只黑色的天鹅。”

H教授的自谦还有一个例子。那时候他同时在讲授宏观经济学。一次讨论问题的时候,他说,根本上不存在宏观经济学。很少有人会公然贬低自己讲授的学科的,更不用说否定其存在了。我倒是理解他的意思。我们都是从微观经济学进入经济学领域的,而且,经济学的核心就是微观经济学,经济学的精神也是在微观经济学中体现出来。但是,微观经济学与宏观经济学之间又存在着内在的冲突,微观经济学相信经济人是理性的,所以市场是和谐的;而宏观经济学承认市场不完全性的存在,因此才有政府干预的必要性。从微观经济学的基本假设不可能得出宏观经济学的结论。因此,如果承认微观经济学是经济学的核心和基础,如果要将微观经济学的逻辑贯彻到底,宏观经济学是没有存在的余地的。

H教授热爱经济学,他坚持科学,相信真理,有时候他的表达会有些极端,但他态度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

 

2011/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