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都市报》开专栏,不觉近一年了。据说是开得很长的作家了。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编辑嘱我写个“结栏语”,的确,要有始有终。
最初也有个“开栏语”,遭到诸多非议,且多是情绪性的,且多是谩骂。这跟我博客上的景象如出一辙:一写到日本,不管你写什么,就群起来骂。有的还去找我老师孙绍振,让他跟我“划清界限”,这个词似曾相识,上世纪80年代,孙老师拒绝“做时代精神传声筒”时,就有人警告谢冕跟孙绍振“划清界限”。难道历史又回去了?还以暴力威胁孙老师,说将来我被打了,于他也“并无好处”。甚至我说日本人“赏花落泪而杀人不眨眼”,他们也骂“放屁”、“汉奸”,让我惊异这些“爱国者”的智力。或者是他们故意为之?如果后者可称为“爱国贼”,那么前者就是“爱国奴”。一个国家,不是靠“爱国贼”和“爱国奴”建立起来的,他们只能“吃国”和“误国”。
其实当年刚到日本,我也是带着情绪的。虽然我不认同我要离开的祖国,但是我绝不认同那个我要去的“他国”,特别是小日本,只是因为赴日留学费用低,才去了日本。在我看来,日本的好,只是“钱”的好。每到不如意,我就会条件反射:这是“日本鬼子”对我欺压!那时的我,和许多中国留学生一样,喜欢唱的歌曲之一是“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在联欢会上,我们冲着日本老师唱:“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日本人听不懂,还傻呵呵鼓掌,我们很得意。有一次,我甚至专门借了《红高粱》的片子,拿到学校去放。当放到里面日本兵说话时,老师笑了,中国来的同学也笑了,就连我也觉得那些“日本话”不是日本话。奇怪,在国内看时,怎么觉得它很“日本”呢?
中国人“轻”日本,又“重”日本,“恨”日本,又“羡”日本,都是在一种情绪之下。比如“轻”,觉得日本文化不过是从中国搬去的,以己推之即可。于是挨打了,于是就把它看成巨大的敌人,就是“重”看。这种“重”看,是带着“恨”的:你小日本不过是我的孙子,居然比我赢!不服,还有不驯。中国人是很不驯的,宁可饿死,不可失节。但是事物总有两面性,中国人又是极为现实的,对强者的“恨”,其实骨子里是“羡”……一个骄傲者看世界,是不可能客观的,同样,一个被伤害者看世界,也不可能客观。我所以写那些关于日本的文章,是想告诉一个客观的日本。这些文章,很快会结成集子,在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书名就叫《真日本》。
当然,所谓“真”,其实也是虚妄的。按现代物理学理论,人的存在都不是真的。人一谈“真”,上帝就笑了。同样,也许我在《南方都市报》上所做的努力,也是可笑的。专栏结束了,笑话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