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数其实一点也不沉默,他们常常是喧闹的,比如世博园,比如举行大型晚会的广场,比如随便哪一个餐馆。沉默的大多数需要节日,需要幸福感;需要聚会,需要大型活动,需要热闹,需要大声说话,开怀大笑。
需要节日,是因为他们要生活得有意义,或者说需要觉得自己生活有意义。节日是最能营造幸福感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电视里歌星们唱着天天乐开怀,歌声飞到云天外……这时,你心里就是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委屈,你也不好意思老去想,你会觉得自己的情绪破坏了和谐、幸福的气氛;你很自觉地把不快压了下去,因为你自己也需要这个氛围,这个氛围可以帮助你忘掉不快,帮助你融入到这种幸福感当中去,慢慢地你就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你自己那一点点不快、委屈太渺小,因为你周围的人都显得那么幸福,你怎么能让人家看出你过得比人家差呢。于是你大碗喝酒,大声说笑,顺便评点某个歌星长得难看或好看。幸福者的幸福大体相同。
广场上的人们挥舞着荧光棒,在晚会工作人员指挥下,根据晚会气氛的需要,一阵阵地,发出晚会程序表上事先注明了的欢呼声、叫好声。他们在欢呼什么?他们在欢呼晚会本身,或者说欢呼参与晚会的机会,欢呼自己也参与到这个欢呼的群体中来了。以前他们只在电视里看到别的城市的人们这样欢呼,而且这个欢呼是由最高级别的电视机构组织,由全国最有名、级别最高的主持人主持——今天他们终于来到这个城市,让这个城市的人们也感到自豪和荣光。难道这还不值得欢呼?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欢呼的?
她是中国最红、最主旋律、歌声、长相以甜美著称的女歌手(歌唱家?)。不知是鉴赏能力与时俱退的缘故,还是给她写歌的人太迷信她的魅力,以为再烂的歌经她一唱也能唱红,她所唱的歌越来越倾向于自我歌唱:一首歌总共才十几句歌词,大部分句子里都有“歌声”、“歌唱”这类词语,比如歌声像什么,歌声如何,谁在歌唱,从头到尾,她唱的就是“歌声”或“歌唱”本身。或者他和她认为世界已经十分完美,生活已经完满得不知该唱什么好了,或者实在是找不到值得歌唱的东西来了?
晚会从一个城市移师另一个城市。那么多的人们等待着他们带来广场上人山人海的景象,带来璀璨的焰火,带来荧光棒挥舞出星光灿烂,带来天上人间的幻像。中国人太需要节日了。电视台记者来到广场上报道节日盛况时,总少不了“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节日的笑容”,而平时我们身边的人们往往是不笑的。节日有节日专用的笑容。
除了国定假日,像奥运会、世博会这样的大型活动不可能经常举办,人们又需要幸福感,需要热闹,于是电视台当仁不让地承担起办节日或准节日的任务来。于是我们的人生就充满了节日。当人生充满节日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