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小溪(之二)


初冬的水坝水面已结了一层冰,当阿郎风一样从冰面上跑过去时,那层薄冰面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散射状地冰裂开去,从缝里涌出水。但阿郎脚步飞快,冰裂缝追不到他的脚下,只从他身后凹陷着尾随。他如一条步伐轻灵的狗不顾一切地窜越着,当他赶到东岸时,那伊茹婶已精疲力竭正往冰窟水里下沉。他慌了,一伸手就揪住她的头发和衣领往上拎,接着拼了命拉拽。可水浸透伊茹婶棉衣变得死沉死沉,怎么也拉不上来,索性,他“扑通一声跳进冰窟里,从下往上托举那个变无比沉重的伊茹婶儿。冰水刺骨般寒冷,水淹到他脖子处,碎冰茬割着他脖子渗出血,当七手八脚拼尽气力把伊茹婶推上岸时,他自己也已经嘴唇发紫全身冻僵,快不行了。零下二十来度,又是在冰窟冰水里,感觉身上的血都快凝固了。他把半昏迷的伊茹婶背回她家里,弄了火,见她缓过来就说,婶儿,你快换衣服,我也回家换一下,以后到冰窟边可千万当心啊。说完,正要离开时伊茹婶就叫住了他,并撑着身子翻箱子,随后扔过来她丈夫奥佬叔穿过的棉衣棉裤说,就在这儿换了吧,外边太冷,你这么着走到不了家就冻僵的。

阿郎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接过衣服走到外屋换下,再说他就是回自个儿家也无别的棉衣可换。这时伊茹婶儿也已换了衣服,走出来张罗着烧火做饭,嘴里说,今晚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吧,婶儿给你做点好吃的,感谢你救命之恩。

伊茹婶儿不由分说杀了一只鸡,还烫了一壶酒。

不怎么会喝酒的阿郎,一高兴便喝醉了,烂醉如泥地躺在伊茹婶的热炕头上睡过去。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那伊茹婶也赤裸着身子,和自己同睡在一个被窝里。

他想爬起来跑,却被伊茹婶那只温柔的手按住了。

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了,他脑袋嗡的一下,浑身的血液也顿时热起来。在膨胀的下身子刺激下,他的胆子也随着壮大,一转身就抱住了那个梦寐以求的美丽无比的白白胴体,如一头初见腥的猛兽。

轻一点,傻孩子。伊茹婶也似乎中了电般呻吟着哼叫。

开始进展得并不顺利他空有男人的蛮力,却头一次睡女人,不知道怎么弄法,手忙脚乱的稀哩糊涂搞不清哪儿是哪儿,辨不得山在哪里水在何方。还好由伊玛婶耐心指引,就逐步贴近了生活,深入浅出,找到节奏感头一次完成了做一个男人的初夜大事。首尝禁果,没想到男女做事原来如此美妙无比他就变得贪婪了,还是伊茹婶适时制止了他。悄悄说往后日子长呢,孩子不要一次就吃撑了。

那阿郎哧哧地傻笑,嘴说,嗯,听娘的。

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把伊茹婶儿喊成娘,从此不再改口。

伊茹婶捂嘴乐,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来的孩子。

由此,三十岁的光棍阿郎便与四十五六的寡妇伊茹婶好上了。或许是天命或许是地缘,这两个一直在溪边相遇,隔溪相居的苦命人,经过很多年后因机缘巧合就这么“捏”到了一起。那个寡妇伊茹,自打丈夫奥佬死后真没沾过任何男人快成一朵凋谢枯萎的花时,如今却意外得到看着长大的邻居大男孩儿深爱,有一种重新获得生命和再次焕发青春的感觉。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而阿,这个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一个生活畸形而暗淡的人,则是有一种否极泰来换了人间的感觉,也许他是从那次撞进水中洗澡的这个女人怀里开始便有了某种幻想并朦朦胧胧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

娘,这一天我好象盼了很久很久------他如是说。

是吗,你这孩子,是不是早有了坏念想呀。伊茹婶逗他,如释重负的样子。

不不,早先一直盼着你给我当娘,后来---后来----

后来想着给你当媳妇啦?唉,给你当媳妇婶儿可是太大了----伊茹婶轻叹。

不大,不大,我觉着正好,娘。阿郎倒是心满意足。

从一个窝窝囊囊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男人,这都是经历了这次质的跨越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现在意气风发,满脸红光闪烁果真应了那句话:男人的自信是从女人肚皮上获取的。

一开始他们十分小心,甚至偷偷摸摸,悄悄享受着两个人突然获得的这一幸福,不想让外人打搅。毕竟差着辈伦,相差着较大的岁数,在农村这是个问题。他们的情事,就象一棵从磨磐下边七曲八扭伸出来的小草,有些畸形,带着一股稚黄和嫩绿。村人眼睛当然是“雪亮”的,人们很快发现阿郎家的烟囱不怎么冒烟了,半夜有人看见他翻墙而入伊茹寡妇家,一早又偷偷溜出,伊茹寡妇家的农活也全由他包了。村里闲话就出来了,阿郎索性就认了伊茹为干妈,公开地堂而皇之出入她家。这更激起有些好事之徒的捉奸热情,有人甚至半夜蹲守伊茹家门口,如逮偷鸡的黄鼠狼一般。

走,娘。咱们去乡政府!

干啥呀,孩子?

登记,结婚,我娶你为妻!阿郎被村中宵小的举动激恼了,一字一句铿镪有力地说。

不成啊孩子⋯⋯伊茹婶摆手又摇头说,我那死鬼的族人非用唾沫水淹死我不可!

伊茹婶胆怯了。觉得自己已经越了雷池,不能再惹众怒,何况阿郎还年轻,自己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不能夺走他一辈子时光。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名不正,言不顺,则成了“奸情”。伊茹婶很快头上顶了一个勾引年轻男人的“狐狸精”恶名,她那两间土房在村人眼中也被视为不洁之地,那些正而经的老男老女们路经她家时都要啐一口才觉过瘾。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在人们白眼中不清不白地延续了几年。

娘,你给我生个儿子吧。

有一次阿郎突然这么说。

伊茹婶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说,孩子,娘不能生育,让你失望了。

为哈?

婶的娘给婶儿下过药。萨满巫女不能生小孩子。伊茹婶一脸愧疚的样子

可你娘自己却生下了你。

我不是娘的亲生女,是花钱买的养女。

原来是这样。阿郎有些愕然。心中有一丝丝的说不出的滋味

一阵缄默。两人相对无话。一时不知说啥好。

也好,我就跟娘一起清静地过日子。

咱们的日子,还继续这样过吗?片刻后,伊茹婶这样问。

当然了,咋啦娘?阿郎卷颗烟抽时回头看了一眼伊茹婶。

没什么唉。伊茹婶不由得叹气,琢磨着说,阿郎,你是不是该成个自己的家了

说啥呢,娘,这里就是我的家。

说完,阿郎就下地干活去了。

这一年秋天,发生了一件事。就是阿郎的那个去劳改的阿爸被释放回来了。

两条间接人命案换了他二十年岁月。父子俩如一对陌生人般相视无言。

父亲的回来,致使阿朗的生活出现了麻烦。

桑布也很快发现了儿子的异常状态,村人也适时地通报了阿郎和伊茹寡妇间的“奸情”。曾经的不可一世的村贫协主席桑布,二十年的劳改生活丝毫没改变其脾气秉性,好像倒越发的暴烈怪唳了。他冲儿子大发雷霆,骂儿子丢人,丢尽了祖宗的脸面,做了这种混账丢人的事情,使得他没脸在村中待了等等。

好啊,那你再回去那个劳改农场好喽!阿郎忍无可忍,回嘴,又补了一句,好像你给祖宗们争了多少面子似的!

你个不孝儿子!我抽死你桑布又像小时候那般操起皮鞭。

阿郎一把拽过他的鞭子,咔嚓一声撅折了鞭杆儿,扔在地上。尔后丢下一句话,我还不愿意跟你这样⋯⋯一起过呢!他咽下中间的杀人犯或劳改犯之类词,毕竟是亲生父亲嘛,然后卷上自个儿的铺盖,就去住了伊茹婶的东下屋。伊茹婶赶他也不走。他称自己跟伊茹婶都是自由的单身男女,要正经八倍地一起过日子,别人管不着。他明天就带着伊茹婶去登记结婚。

事情就这样僵住了。伊茹婶还是不肯跟他结婚,还是坚持说原先那句话。

趁阿郎下地干活儿,他父亲桑布却主动来找伊茹寡妇谈了一次话。

你这老妖精,趁我不在家居然勾了我儿子的魂!

想勾的话你在家也挡不住的!你们这些烂男人哪个不想被老娘勾住魂啊?包括你这老色鬼!伊茹婶回敬他。

你还真是老驴吃嫩草,胃口越来越高了呢!

不,你说错了,是小牛舔老河泥!越舔越来劲儿!伊茹婶索性放下脸来反唇相讥。她这种经历过无数男人骚扰的老寡妇,要是拉下脸来什么都不怵,什么话不敢说

好、好、你有种!明天我就告派出所你勾引良家男人,抓你个奸!

抓你个头哦别人早试过了!你要是真那么干,我也反告你对我图谋不轨,想强奸过我,让你再蹲个三五年笆篱子!哈哈哈------伊茹婶大笑着看他。

你!

谈判也就此僵住无法进行下去。

突然,那个桑布老汉扑通一声给伊茹寡妇跪下了。颤抖抖地求着说,姑奶奶,求求你了,放了我儿子吧!他是我家一脉单传的男人,我要让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啊!放手吧,姑奶奶⋯⋯你实在需要个男人来陪,那就我来陪你吧⋯⋯他最后居然说出了这样话来。

你还配滚!你这下流无耻的老东西!你以为姑奶奶是缺了男人才找你儿子的吗哼,回去问问你的儿子吧!

伊茹寡妇挥着扫帚疙瘩把桑布老汉赶出了家门。

晚上,阿郎从田里回到伊茹婶的东下屋,发现她神色阴郁,就问,娘,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我阿爸他来过?

没有⋯⋯没事的,娘就是这个样子,今儿个天发阴,娘脸上就挂暗了⋯⋯伊茹婶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不过伊茹婶从此总显得心神悒郁的样子

几天后,她去了一趟医院,后又去了一趟库伦庙。

回来以后,她就躺下了。病恹恹的,茶饭不思。阿郎侍候她像儿子又像丈夫。

等一天的事忙完,静下来的时候,伊茹婶就从东下屋把阿郎唤进自己屋里说话。

阿郎,孩子,娘不是赶你走,⋯⋯但你得一定要走了,不能继续在娘这儿住了。伊茹婶的脸色十分沉静,眼睛望着别处。

阿郎一时错愕。感到措施手不及。

出啥事了,娘?

没出啥事。只是娘的下身子⋯⋯长了个东西。医生说,拿刀割掉,喇嘛说需去五台山朝拜阿日亚布鲁佛。我想了,还是去五台山吧,娘不愿意好好的身子挨刀割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