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全与不信任


  这一周, “溶解肌肉”的小龙虾、致癌物超标的金浩茶油、在河南商城咬死人的“八爪小虫”,以及200多名飞行员资质造假——好几档子事让人们不安。而人们一直也没有真正等到的甲流大暴发,却差不多已被认定为一场国际制药企业的阴谋。据周四央视晚间新闻的消息,世界卫生组织被调查的十五个专家中,有五个已经确认和制药企业有染。
  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由于信息的迟滞或遮蔽,到达公众都已过晚。所以这些不安,可以叫做“后怕”。比如,200多名飞行员资质造假,是民航系统在2008年至2009年的行业调查中自己发现并且处理了的事;并不是天上一直飞着200多个没有资质的飞行员。后来又有消息说,飞行员资质造假并非技术不过关,而是手续不健全。那么,这件事还剩下什么值得公众不安的呢?只剩下两个因素:第一是“假”——不管属于什么性质的“假”;第二是真相迟滞,不管有着什么理由的迟滞。
  所以,有些“后怕”在本质上其实是“前怕”,即由于不信任而对未来的不安。不信任是怎么来的?正是由消息的迟滞带来的。国际卫生组织已经典型地表达了这种“前怕”:担心被制药企业“污染”了的甲流大暴发的警告会产生“狼来了”的效应,使以后重大健康危机的警示失效。从现在可以从网上检索到的报道看,早在去年年底欧洲就有学者指出,几家制药企业为了自身经济利益,蓄意向世卫组织施加影响。而世卫组织对此一直予以否认,直到今年8月宣布疫情基本结束。因此,我们要从甲流并没有大暴发或并不会大暴发这个迟来的真相中感到一种庆幸和解脱,还真不那么容易。因为最可怕的也许并不是甲流暴发,而是有一天我们不知道该信任谁。
  除了一般民众对人身安全的担心之外,中学语文课本的变动,也会引起更为敏感的不安。我一直觉得,中学生在课本中接触的是具体的作品;而社会则把那些不同的作品抽象为一个社会珍视的价值的菜单。因此,如果更换某一篇作品,就会被看作是对某一种价值的否定,而中学生的思想中就会因此缺少某一种精神元素。鲁迅,正是作为一种批判、斗争的价值元素存在于中学课本之中的。以这样一个眼光来看,即使是粤版课本拿掉鲁迅的《药》而换成鲁迅自己的《祝福》,也是对那种价值的损伤。围绕着中学课本中鲁迅作品的更易往往生出的“阴谋论”,其实反映出有着不同价值观的成人群体之间,一直保持着不信任。
  如果说美国慈善家盖茨和巴菲特的“晚宴请柬”在上一周给中国的某些富人造成了一些不安,并且也给他们引来了一些舆论压力的话,那么,开放条件下的舆论很快显示出平衡的规律:本周就有媒体文章提出“企业家对社会的首要贡献是合法致富”。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高调回应“晚宴请柬”,并且主动声明身后全捐五十亿财产的陈光标,如何能够靠“拆迁和废品回收”挣得五十亿,已有评论表示“不理解”,尽管还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捐款诚意表示不信任。郭宇宽先生发表在周五《南方都市报》的评论认为:“一个企业家干干净净地挣钱,为社会树立一个清白成功的榜样,远比宣称死后裸捐更加重要”。
  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价值标准,一个独特的、冷静的判断。但可惜的是,作者没有举出一个“清白成功的榜样”用来与陈光标作对比。他拿出来的例子是“一步一个脚印”发家,并且发家的过程“让人能够看得明白的”黄光裕。只是这位当真曾是中国首富的老板刚刚被判刑,这使他不太适合作为一个“清白成功”的典型样板。也许对于一个财富积累过程而言,黄光裕曾经是“清白成功”的,但“成功”之后能否保持“清白”,或者“成功”之后能否转为“清白”,仍然是中国企业家面临的普遍质疑。他们面对的,不是捐不捐款或是犯不犯罪的问题,而是公众的整体信任问题。黄光裕只是以首富的显赫身份给这种不信任增加了一个注脚。
  而陈光标呢,不管“拆迁和废品回收”能不能干干净净地挣到五十亿,他至少以自己的真金白银超越了笼罩于企业家群体的不信任。在当代中国,无论政府、企业、社会组织还是公众人物,有谁能够免于不信任呢?正是在信任稀缺的背景下,陈光标贡献出来的不仅是真金白银,还是一个可以通过真金白银证明的、公众举头可见的信任标本——用来向人们确证还有“信任”这么一回事儿。尽管有人觉得,这样的信任贵了点;而另外有人认为,信任不应该以金钱来论。而我之所以这样说,也只是因为,在当代中国可资信任的凭据太少了,并不是我只看重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