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治安日益恶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法国总统萨科齐为此于度假前召开部际内阁会议，专门就解决治安恶化问题，特别是其中的“旅居者”问题做出了一批决策。萨科齐本人亲赴最近发生骚乱的格勒诺布尔市，发表以“一场针对犯罪团伙的战争”来形容的法国政府目前正在进行的“严打”。今天法内政部长奥尔特弗特别赶到格勒诺布尔市进行警力部署，大有大军压境之势。

    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原因是多层次、多方面的。事实上法国社会近日发生的两大恶性犯罪事件，已经使大众舆论对社会治安的恶化忍无可忍。其一是7月15日夜里在法国格勒诺布尔市发生一起的抢劫赌场案。两名阿拉伯裔抢匪在数百证人面前执枪抢劫两万多欧元后逃之夭夭，其中一名在随后与警方的枪战中被当场击毙。当晚这名抢匪所属团伙便发起大规模骚乱。当局不得不派出数百共和国保安部队前往维持治安。当地团伙不仅在乱中向警方实弹攻击，而且事后发出明确威胁：参与追击并击毙其同伙的警察将要付出生命代价。在犯罪团伙威胁下，三名警察申请调离本地，另外数十名则经准许暂时休假以避风头。法国政府从外地专调数百名警察增援。萨科齐日前亲往该市视察，并发表了“所有原籍外国者，如蓄意攻击警察、宪兵和其他官方人士，均将被取消法国国籍”的讲话。昨天法国警方对该团伙进行大规模搜捕，拘捕四人。另一件事则是7月16日夜，两名青年驾车拒绝服从警察路检，冲过路障，在逃逸中一人被警方击毙。这两名青年属于“旅居者”族群，其中包括部分茨冈人或吉普赛人。这个族群没有固定居所，驾车在欧盟境内四处流浪生活。当天50多次“旅居者”便发起一场骚乱，以至于萨科齐下令于28日专门召开内阁会议，会后宣布要在三个月内拆除非法修建的600个茨冈人营地中至少一半，将违法的茨冈人立即押解出境，并对所有茨冈人进行税收检查，以确定谁违法必须驱逐……

    两桩案件均涉及“外来移民”、涉及某个族群人员被警方击毙、并都发生针对警方的大规模骚乱。本来这两桩案件的“是非”均很清晰。打击罪犯并不能等同于对某一族群的歧视。然而，在“为反对而反对”的左翼社会党的攻击下，以及舆论领域“政治正确主义”的禁锢，法国政府发起这场“严打”伊始，便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议。法兰西不愧是世界上最善辩的民族！这片盛产“哲学家”的六边形土地曾诞生过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令人惊诧的是，文艺复兴以来曾影响世界的法国人文思想，今天在法国社会本身已支离破碎，惟一被继承下来的，却是善辩本身。就如这场针对犯罪的“严打”，居然今天也成为争议的焦点，令人感觉今天的法国已经没有真伪、没有正邪、没有事实……

    所有法国官方认定的事实（如警方击毙抢匪属于正当自卫）都被反对派质疑，哪怕经过再三调查也罢。所有政府采取的措施都是有争议的。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左翼著名哲学家贝尔纳·亨利·勒维昨天发表在法国《世界报》上的观点：“萨科齐的三大错误”。第一大错误是“为解决茨冈人问题而召开内阁会议”。勒维认为，并非所有茨冈人都是罪犯，所以专门讨论茨冈人犯罪问题就是“一概而论”,或叫“贴标签”，是“将所有茨冈人都当成罪犯”。问题是，当犯罪的人员确实是茨冈人的时候，因为其他茨冈人并非都是罪犯就不得提及，是否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一概而论”或“贴标签”呢？恰恰缘于这种“政治正确主义”，有很多事实在法国是不能说的。比如“犯罪人口中黑人和阿拉伯裔居多”（法国讽刺作家齐姆尔语）是不能说的；代之以“郊区青年”。当法国人谈到“郊区青年问题”时，千万别搞错了，就是谈黑人与阿拉伯裔犯罪问题。彼此心照不宣而已。茨冈人问题一样。甚至“茨冈人”这个词也是“政治不正确”的，正确的说法是“旅居者”……

    勒维认定的萨科齐的第二大错误，是宣布要“取消已经取得法国籍却犯下罪行、特别是攻击警察等官方人士的入籍者的法国国籍”。勒维认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存在“生为法国人的法国人”和“取得国籍的法国人”的区别。两者应一视同仁。因此不能取消一个法国人的国籍，不管他是入籍的还是生来就是法国人的人。理论上这非常“政治正确”，但在实践中却问题实在太多。当一个入籍法国人只想到他的权利，而罔顾其政治义务，即做一个合法法国公民时，社会应该如何应对？法国的现实是：越来越多的土生土长的法国选民,对越来越多的黑人和阿拉伯裔犯罪现象已经越来越反感，对政府无所作为亦越来越不耐烦。如果萨科齐不采取“取消国籍”的激烈措施的话，就很有可能在下一轮大选中遭到这批选民的抛弃。极右翼国民阵线正是在这一社会基础上提出反移民口号，而获得这部分选民的支持，2002年甚至挤掉左翼总统候选人若斯潘而进入大选第二轮。今天法国政治学家们都在严肃研究这一幕在2012年重演的可能性。真理到底是掌握在这批选民（越来越有可能成为多数）手上，还是“政治正确主义”的“勒维”们手上？

    勒维指责萨科齐的第三点，则是“战争说”。勒维作为68年5月运动时期的“毛派”分子，视犯罪问题为“内部矛盾”而已。“罪犯不是敌人、警察不是士兵”，反罪犯不是打内战。说穿了，勒维们的观点实质，就是以“罪犯”的人权为由，反对对罪犯进行打击。问题是，政治虽然很正确，但对罪犯的受害者却是极为不公的。巴黎“美丽城”华人愤而上街示威要求安全，就是因为长年遭受罪犯的偷盗抢劫、却得不到司法的公正保护，才不得已而为。在一次法国电视辩论中，我曾批评法国部分人士的人权观正在演变成“罪犯权”观。事后在该台网站上引发激烈争议。但勒维的观点目前在法国仍然有着一定的市场。茨冈人的问题也罢、格勒诺布尔市的骚乱也罢，最终很有可能不了了之。右翼政府在2012年大选之前必然要做做姿态，以拉极右翼选民的选票；左翼则加紧反对，以巩固接受勒维之类观点的左翼选民阵营。选后左右翼都有可能忘记之，直到下一次再度爆发新的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