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我们一行人前往青海玉树最贫困的县囊谦。此行的目的是将震灾期间朋友、同事和同学们的善款余额发放到贫困的人家。
钱除去购买物资所剩并不很多,但责任却是重大。自汶川地震之后,对于慈善组织的公信力问题就一直是公众关注的焦点,而且什么样的监督机制才能真的有效,对于刚学习做公益事业的我来说是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课题。做公益事业和做慈善事业仅有热情是远远不够的,而对人智慧和操守的考验也比从事世间其他职业来得更为严峻。
一早从北京出发到西宁,下午转机到玉树。囊谦县大苏曼寺的竹巴仁波切亲自来机场迎接我们。仁波切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我们知道在玉树震灾期间,他和寺院里所有的僧人都赶到灾区参加救灾行动,常常几天几夜连续工作,仁波切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样的工作强度使他的身体更加虚弱。
从玉树机场开到囊谦约四个小时。到了寺里已是晚上。寺院里没有电,因为我们来,寺里特意找了台柴油发电机。同伴把我们一干人的荤菜都在家里煮熟,带来,只要热热就能吃,但蔬菜还是要现做,做饭也是一件很消耗人耐力的事情,高原上烧开一壶水的时间起码是平原上的3-4倍,所以那顿在平原上只需半个小时就能做好的饭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当晚有些有轻微高原反应的同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接我们的师父们也累了。晚饭草草地结束了。这里没有淋浴设施,也没有自来水。水是从山下用水泵抽上来的,如果想洗个热水澡除非自己烧开水,然后兑好冷热水到厕所里解决。但那天没人还有这样的体力,一贯讲卫生的城市白领和金领们就将就着睡了。
第二天我们开始讨论善款的发放问题,虽然只有几万块,但我们希望能够真正帮助到最需要的人。
大苏曼寺所在的是囊谦县的毛庄乡,整个乡约有两万人,人年均收入前年是400元,这里因为没有虫草,乡民除了种点青稞和养一些牛羊,没有其他收入,而这里的耕地并不多,所以种青稞也是非常有限。因为一直以来都很穷,所以也买不起太多的牛羊来饲养。
昨天在机场我们的同伴和乡里的书记谈如何发放善款,书记说可以给毛庄乡留一部分,而他觉得比这里的乡民更需要帮助的是娘拉的乡民,那里比他们更贫困。比起汉地很多地方的官员争抢资源的作风,我们对毛庄乡的书记不由得另眼相看。
贫困对于能上得了网,看得见这篇文章的人来说不知道有多少深切的体会。400元在北京的餐馆里是4、5个普通人的一餐饭,是时尚界人士的一件寻常的T恤衫,是一个大款延请贵客的一道还算体面的菜,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的一只鞋。但这却是这里的人一年的生活费。
我们的善良究竟能对他们的生活起什么作用?他们最需要的帮助究竟是什么?
下午我们又接触到一个约30人的民间互助团体,他们都是当地人,在玉树震灾期间参与了救援行动,救援结束了,他们也没有完全放弃后续的救援工作,对于灾区的贫困户,他们还是尽力施与援手。我们和他们讨论了善款的使用原则。
也许有人会问:你们凭什么相信这个团体不会滥用善款,不会贪污?
我们几个参与到此项工作的人只能说:因为相信仁波切的推荐。如果我们尚不具备火眼金睛能在一见之下判断清此人的善恶,就只能相信此前已经建立起信任的仁波切。
我们的经验暂时只具备这样的能力。
毛庄和娘拉的领导都到玉树州开会去了,无法赶回来。我们原定入户发放善款的计划无法实施。
8月15日,我们前往娘拉。从毛庄开过去约3个小时的路程。娘拉比邻西藏自治区,因为江西林场被列入为自然保护区,这里的乡民获得收入的渠道很有限,想摆脱贫困很困难。
当天因为没有政府官员陪同,我们不能随意入户发放善款。这牵扯到安全和信任的问题。晚上我们和仁波切商量,如果明天领导们还不能回来,我们就把钱交给仁波切,请他转达。我们确立的发放标准是:只给残疾人和鳏寡孤独者。为的是避免和那个互助团体的发放对象重复。乡政府在发放之后需要给我们提供一份由他们按手印或签字的名单。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监督方式,尽管这种方式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我们千里之外能够采取的监督也就是如此。
在此之前我们也探讨过是否将全部的善款都买成物资,这样被贪污的可能性会相对少一些,但我们想到那些贫困的人民,又觉得给钱是最实惠的帮助,尤其在政府三个月的救灾补助发放结束后。现在我们唯有相信纯洁得多的藏地没有被欲望掌控,因为他们都有信仰,对业力的畏惧使他们将善用善款。
做慈善做到如此忧心忡忡实在是我们这个国家的悲哀!贪污和失信摧毁的是整个国家的善良底线,那使人们试图去做一个高尚的人都步履维艰!良知在未经锤炼之前并不强大,耳闻一件贪污事件就足以导致普通人对整个慈善事业的怀疑。现在人们选择不做并非不想做,而是不想成全贪污犯,可是贪污和失信已经成了整个社会的普遍现象,没有信仰的人敢拿所有的钱,包括善款,因为他们不相信因果报应,那么人们的纯善可以在哪里实现?
玉树震灾期间,我看重的并不是我募集到的善款有多少,我珍惜的是背后所包含的善良和信任,我很怕因为自己缺少足够的智慧而辜负了这份珍贵的良心。
8月16日,下午我们前往毛庄乡的老人院。这里住着31位老人。他们听说仁波切来了,凡是能走路的都走到院门口迎接仁波切。进到院子里,老人们席地而坐,听仁波切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等仁波切说完后,这些老人友好地看着我们,说:“我们会为你们念观音心咒祈福。”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佛陀说,若人念一句观音心咒,其功德都大如恒河沙。我们只是给了很少的钱,而老人们用真诚的心回应我们——不是回应那一百元钱,而是回应我们的善心。
生意场上,人与人之间交易的是金钱,情场上人与人交换的是感情,只有对等,才能维系。唯有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时候,人与人之间能够交换生命与良心。而且没有计较!
如果从此以后我们在挣每一分钱时都能意识到,它可能会在某一天用来帮助他人,这每一分钱的价值就超越了数字,超越于有形。我们的生命价值也将变得不可计数——不以财富多少来衡量贵贱,不以地位高低来确立轻重。而实现这一点并不难,只在用心。这是这些老人们用他们的方式教给我的珍贵的一课。
我们现在很多的慈善行动还主要是用钱,也集中在大灾发生后,其实这些老人还教会了我一件事:你有能力一直给予,只要你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佛陀说,即使你没有钱,但你仍然有七样东西可以拿来布施:真诚的心、和善的眼神、和悦的表情、温暖人心的话语、给人让座、用行动帮助别人、有容人之心。
念一句观音心咒所送出的祝福是无法计量的,而如果以一颗真诚的心去念这句咒语,那种加持力更是难以名状。
我们给予,但我们得到更多!
后来我们先后去了两家,一家是父亲卧病在床三年,儿子去年失明了。父子俩失去了谋生能力,贫困潦倒。我们给了他家1000元。这点钱治病是根本不够的,只是支撑一段他们的日常生活。
还有一家也是村子里的贫困户,我们给了三百。
最后我们等不到乡领导回来,就把给两个乡的钱托仁波切转交书记。
因为听说有位年轻的僧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动手术需要钱,我们就把剩下的两万捐给仁波切请他付一部分手术费。
其实在灾难面前,任何物质上的救助都有局限,而且时间和空间都会限制或消解救助的有形力量。然而,如果能从此生起本真的关怀、为他们祈祷、和他们感同身受,我们对苦难的了解就会更深刻,也才有可能具备超越苦难的力量。
黄昏的时候,我们回到寺里。此行的工作算是结束了,明天就要回北京了。回想全部的过程,我体会到,真要做如此具体的扶贫工作,必须在此地驻扎一段时间,赢得政府支持,同时得到民间有信誉的组织襄助,才能真的保证知道每一分钱的去向。做不到这些,就必须选择信任,信任一个有公信力的个人或组织,而这个人或这个组织最好是熟悉当地情况,又有智慧知道如何平衡各种关系的。
仁波切这次教我们一件很重要的功课是:平等。你要给,同样条件下就要每个人都给一样多,宁肯每个人都少给一些,但绝不能得到的不一样。这个理念是“舍无量心”。舍并不仅仅是舍财,更要舍分别心。如果我们还是有分别心,就会有厚此薄彼。
现在社会矛盾日益激烈,贫富差距日渐加大是根本性的问题,因为没有“舍无量心”,慈悲心就根本不用谈了,一个没有慈悲的社会,谁能真正的快乐?剥夺他人者终将被剥夺,历史已经无数次地上演过这出戏,可是剥夺者总是不信,以为他所拥有的不会失去。
8月17日凌晨三点,我们离开大苏曼寺,踏上了回家的路程。我祈祷在此次旅程中学到的——舍无量心、布施的能力、不可计量的诚心等等成为我回到城市后指导各种行为的智慧,这种智慧是能超越这个功利的社会带给人的种种误导和干扰,也能使人逐渐培养起不为世俗标准所左右的定力。
感谢所有捐款人的善行!感谢所有接受帮助的人给我们一个培养善良学习给予的机会!感谢所有教会我慈悲和智慧的老师们!
愿每一个众生都能平安幸福!
(注:到我写完这篇文章时,我收到了仁波切从西宁医院给我发来的那位患有心脏病的僧人的病历和部分医疗费的单据,以告知善款的用途。为了表示真实性,仁波切寄来的是医院的原件。其实仁波切知道我信任他,但他希望所有尚不认识他的人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在他的心目中所珍惜的是那一颗颗善良的种子,他希望这些种子不会受伤,反而能茁壮成长,这些种子是我们这个世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