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也贱，童年第一印象：饥饿。所以小时候，也就是北大孔教授讴歌的毛时代，老家大人说到幸福生活，就是鸡鸭鱼肉，肉指肉猪。尤其油炸肥猪肉（圆尾肉）蘸白糖，吃在嘴里，幸福在心里。我有幸吃过一两次，吃得刻骨铭心，记忆如昨，挥之不去。但现在市场上出售的鸡鸭鱼肉，都变了味，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种幸福感觉，渐渐对吃肉失去兴趣。唯一能激发我兴奋点的是肥猪肉，煎炒红烧粉蒸，皆我爱也。结果吃成个高血脂肥胖肝，医生下达禁肥令，建议多吃鱼，被媳妇严格执行。
却说成都附近没有大江大河，都是水塘网箱鱼，饲料催大的，泥腥味很重，不中吃。听说有个饲料大王，请客或被请，无论鸡鸭鱼肉，他都不吃，只吃蔬菜。只有他才知道，吃了这些饲料催大的网箱鱼，对人体有什么危害。但我们不知道。去年寒假的时候，驱车游仁寿黑龙潭水库，顺便买了一尾生态花鲢：营养之丰富，自不必说；肉味之鲜美，简直不摆了。总之，吃出了小时候的幸福感觉。媳妇说：“哪天又去买一尾？”我笑道：“说得轻巧，吃根灯草！”跟她细算来往汽油费过路费：“豆腐搬成肉价钱？你我又不是款爷，能这么奢侈？”媳妇也跟我算细账：“你抽烟喝酒，一个月花多少钱？节省下来，能来往黑龙潭多少次，买多少尾生态鱼？”我不同意：“难道吃几尾黑龙潭生态鱼，就幸福人生了？”说现在有些专家学者，生猛海鲜吃烦了，还说饿兮兮的毛时代最幸福哩。
今年暑假中，去华阳媳妇堂哥家玩。堂哥是我几十年老朋友，我认识他时，还未满19岁。啊～～遥想不谦当年，不是雄姿英发，而是大巴山瓜娃子一个。现在还记得，35年前的那天早晨，我瓜兮兮叩开一位素昧平生的山区小学老师的寝室门，压根没想到，竟在冥冥之中，叩开了我后来的幸福人生之门：我和媳妇，虽然天各一方互不相识，终将牵手走到一起。《周易·谦卦》：“鸣谦贞吉，中心得也。”媳妇名“鸣”，我名“谦”，偶然巧合吗？我至今以为，这也许是天命，也许是缘分？见置顶《我的普光》。
堂哥年长我10岁，风雨沧桑，几经转战，从大巴山杀到成都郊县华阳，安居乐业。但至今风度翩翩，不打麻将不熬夜，唯以读书为乐，一点不见老。媳妇多次号召我向他学习，提升自己。我先跟堂哥交流读书心得，然后探讨养生之道。他说，现在最好别吃猪肉，吃鱼肉。我说：“鱼还不照样是饲料催大的？”他就隆重推荐一种海鱼，耗儿鱼。我哑然失笑，因为耗儿鱼并非稀罕之物，早在20多年前，堂哥还在大巴山老家中学任教时，老家人就拿来烫火锅。我不觉得比饲料鱼好吃，最多吃一两条，就不想吃了。堂哥却说，人家耗儿鱼是海洋生态鱼，营养丰富，关键是无污染，而且价廉物美。现身说法，说他一整件一整件批发，冻在冰箱里，慢慢吃。媳妇听见风就是雨，迫不及待地说：“我们也去批发一件？”
我比媳妇更理性，说堂哥的养生之道不仅仅是吃耗儿鱼，还包括心态平和、饮食节制、起居有时，等等。媳妇却不由分说，驱车去批发回来一件，塞满两层冷冻箱。我望鱼兴叹：“天啊！那辈年才消灭得完？”媳妇说：“人家说冷冻，可以保鲜两年。”我笑道：“冷冻两年，持久战，备战备荒为人民？”
既然是持久战，我得先把耗儿鱼的前世今生搞清楚，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百吃不厌。上网搜索，才知道耗儿鱼其貌不扬，嘴边有胡须，状如老鼠，故名。30多年前，也就是我们还在乡下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时候，耗儿鱼还是海洋鱼类的贱民，不登大雅之堂，渔民捕捞上来，沤烂肥地。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海鱼需求量日增，耗儿鱼才逐渐登上餐桌。但鱼头有毒，捕捞上来后，要先受大劈之刑，砍头，才能销往内地。所以我们在四川见到的耗儿鱼，无论超市，还是火锅店，都是无头尸体。我将这一重大发现告诉媳妇：“既然鱼头有毒，鱼身跟鱼头血肉相连，岂能洁身自好？”媳妇却不以为然，斥道：“都说尼古丁有毒，你为什么不戒烟？”
耗儿鱼在成都，除了烫火锅，还有香辣耗儿鱼、红烧耗儿鱼等。吃的不是鱼，是佐料。但我不喜欢。
我对烹制海鲜一窍不通，就按照川菜谱，烹炸煎烤变花样，酸甜麻辣变口味，一连吃了四五天，越吃越难吃。吃得我愁眉苦脸，吃得我刻骨痛恨，发誓这辈子，除非再遭遇“文革”那样饥不择食的年代，坚决不吃耗儿鱼。媳妇却故作津津有味状，啧啧有声赞道：“好好吃哦，营养好丰富哦～～”我笑道：“那你自己营养去？”媳妇说：“凭什么喃？”强迫我吃，拈一条在我碗中，命令道：“吃，必须吃！”我告饶道：“如果熊掌和鱼不能兼得，我宁愿吃耗儿肉，也不吃这耗儿鱼～～”她却吼道：“吃了要闹（毒）死你？小时候，你要是能吃上耗儿鱼，梦中也要笑醒！”我笑道：“你以为你是我妈，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给你儿子忆苦思甜去吧～～”
却说儿子回家，媳妇就把他当作消灭耗儿鱼的主力军，结果儿子吃了两条，就把筷子转移到别的菜肴上。媳妇启发道：“耗儿鱼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儿子又吃了两条。媳妇鼓励道：“继续吃嘛。”儿子连连说：“够了够了，不想吃了。”我对媳妇说：“你快吃啊？”媳妇勉强解决了一条，声称还要吃。我说：“别装了！不想吃就别吃？耗儿鱼虽然营养丰富，但不好吃，吃它干嘛？”笑引孟子：“熊掌与鱼，不能兼得。”媳妇也一笑，顺水推舟，把剩下的耗儿鱼推到一边，让我拿去喂猫咪。
大小猫咪高兴惨了，抢着吃，喵～喵～喵，貌似在说：“什么鱼啊？好好吃哦～～”我笑道：“耗儿鱼，听说过吗？”猫咪喵～喵～喵，喵～喵～喵，翻译成人话，大意是说：“哇塞！耗儿和鱼，都是俺们猫咪最爱吃的，何况熊掌和鱼兼得，耗儿和鱼集于一身的美味？”我就趁媳妇在网上唱歌飘飘欲仙之际，人不知鬼不觉，把冰箱里剩下的耗儿鱼偷出来，专喂正在坐月的猫妈妈Mary，把猫妈妈感动惨了。猫舅舅David 却带着猫一胎抗议，貌似在说：“那么多耗儿鱼，为什么我们不能吃？”我笑引孔子曰：“多乎哉，不多也～～”
猫二胎跟猫妈妈争抢耗儿鱼，被我驱赶。他们抗议：为什么我们不能吃耗儿鱼？我笑引孟子：“熊掌和鱼不能兼得。”同理，耗儿和鱼，你们也不能兼得：要吃耗儿，自己去逮；要吃鱼，自己去钓。猫一胎吼吼吼：凭什么喃？我也吼吼吼：你们给我生六只小猫咪出来！
猫妈妈 Mary 吃了耗儿鱼，奶水充足，喵～喵～喵，喊小猫咪：“快来幸福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我笑道：“吃鱼不忘小蜜蜂，幸福全靠猫主席？”Mary 不懂，我说：“小蜜蜂是我媳妇在网上唱歌的艺名，是她发神经批发的耗儿鱼；猫主席就是我，我就是猫主席，英文名 Chairman Mao～～”媳妇小蜜蜂惊抓抓叫道：“你娃好反动哦～～”我斥道：“说猫就说猫，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何反动之有？”
昨天雨霁，天气凉爽，约西南交大中文系罗生来我家，谈我们合作的科研项目中期检查事宜，我请媳妇堂哥也来，一齐品尝我最近才创新的烤猪肉，而不是耗儿鱼。我说天天吃耗儿鱼把我们都吃伤了，堂哥说：“冷冻在冰箱里，两年保鲜，何必天天吃嘛。”我说：“我一看见冰箱塞满耗儿鱼尸体，心里就堵得慌，如临大敌，恨不得一举消灭之！如毛主席教导我们：彻底消灭，彻底舒服嘛。”堂哥很惊讶：“一整件耗儿鱼，这么快就被你们彻底消灭了？”媳妇抢答：“什么彻底消灭？他偷去喂了猫咪～～”我很诧异：“吔～～都老夫老妻了，你娃头居然还在暗中监视我？”媳妇凶我道：“你以为我是瓜娃子？那么多耗儿鱼都没了，不是你偷去喂了猫咪，难道是猫咪钻进冰箱去偷吃了？”媳妇年轻时，亭亭玉立，令我一见倾心；发起威来，如河东狮吼，令我血压猛增。这个世界上，哪里去找既漂亮又温柔的媳妇？孟子说：“熊掌和鱼不能兼得。”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