沩仰宗纲宗偈颂选析


 

  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冯学成老师讲解  

        

        五、一花五叶春意浓——《人天眼目》诗偈选析(1)  

  

  《人天眼目》是一部介绍禅宗内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这五宗纲宗的专著,成书于南宋淳熙戊申(1188),编者是越山晦岩智昭禅师。

   禅宗自六祖慧能大师之后,经马祖、石头,其风格已趋多元。到唐末五代之际,渐有数派风格稳定,传承有序,终于形成了自成系统的宗派。依时间先后,分别为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这五大家。

  要形成一个宗派,首先得有一稳定的、与众不同的思想体系和传授方法;有较稳定的寺庙阵地;对禅宗而言,则还须有稳定的“法统”。因为这个“法”是释迦牟尼佛传下来的,经历代祖师灯灯相袭。没有这个“法统”,禅宗,包括其内部的“五家七宗”,至少在名分上就失去了依据。当然,作为禅宗,还有它自身存在的理由,如禅宗内常说的“释迦未曾说法,达摩不来东土”,难道就没有佛法,没有禅了吗?真理是普遍存在着的,没有时间和地域以及人种的区别和隔障。但在传授——应该说是指导人们回归真理的方法,则可以是多样的,俗话说,条条大路通长安嘛。

  禅宗五家,各有各的家法,这被称之为“纲宗”。《人天眼目》,就是系统介绍五家“纲宗”的专著。其中收集历代祖师有关纲宗的资料较为丰富,并且诗文并茂。这里因是介绍诗,故仅就其中有关纲宗的诗偈选出一些,略作评析。而那些介绍纲宗的文章,当然就不能在这里多说了。

  禅宗内五宗,沩仰、云门、法眼三宗,均仅流行不过百余年,系统性的纲宗虽有,但作为诗偈留下来的却不多,这在《人天眼目》中就可以看到:临济、曹洞两宗“财大气粗”,源远流长,故其诗文并丰。特别是曹洞更以诗偈传宗,独得其厚,一时也介绍不尽,故只在洞山、曹山二祖中选析一些也就足显分量了。临济宗偈颂极多,遍及五宗,在这里涉及临济纲宗的,也只能选要录出。至于沩仰、云门、法眼三宗,则分量不足,《人天眼目》尚不得不选临济宗人的有关偈颂。这里当然只好紧随《人天眼目》的脚步走了。在介绍五宗纲宗诗偈前,有必要把《人天眼目》中的五宗《门庭》一一录出,这就可以使读者对五宗的纲要有一大体的印象,再看有关诗偈时,自然就脉络清晰了。

  

  沩仰门庭
  

  沩仰宗者,父慈子孝,上令下从。尔欲捧饭,我便与羹;尔欲渡江,我便撑船。隔山见烟,便知是火;隔墙见角,便知是牛。沩山一日普请摘茶次,谓仰山曰:“终日只闻子声,不见子形,仰山撼茶树。”沩山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仰曰:“和尚如何?”师良久。仰曰:“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沩山曰:“放子三十棒。”乃至仰山过水,香严点茶,推木枕,展坐具,插锹立,举锹行。大约沩仰宗风,举缘明用,忘机得体,不过此也。要见沩仰么?月落潭无影,云生山有衣。

  

  临济门庭
  

  临济宗者,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虎骤龙奔,星驰电激,转天关,斡地轴。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纵夺,杀活自在。是故示三玄三要、四宾主、四料简、金刚王宝剑、踞地狮子、探竿影草,一喝不作一喝用。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四料简者,中下根人来,夺境不夺法;中上根人来,夺境夺法不夺人;上上根人来,入境两俱夺;出格人来,入境俱不夺。四宾主者,师家有鼻孔,名主中主;学人有鼻孔,名宾中主;师家无鼻孔,名主中宾;学人无鼻孔,各宾中宾。与曹洞宾主不同。三玄者,玄中玄、体中玄、句中玄。三要者,一玄中具三要,自是一喝中,体摄三玄三要也。金刚王宝剑者,一刀挥尽一切情解。踞地狮子者,发言吐气,威势振立,百兽恐悚,众魔脑裂。探竿者,探尔有师承、无师承,有鼻孔、无鼻孔。影草者,欺瞒作贼,看尔见也不见。一喝分宾主者,一喝中,自有宾有主也。照用一时行者,一喝中自有照有用。一喝不作一喝用者,一喝中具如是三玄三要、四料简、四宾主之类。大约临济宗风,不过如此。要识临济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

 

  曹洞门庭
  

  曹洞宗者,家风细密,言行相应,随机利物,就语接人。看他来处,忽有偏中认正者,忽有正中认偏者,忽有兼带。忽同忽异,以示偏正五位、四宾主、功勋五位、君臣五位、王子五位、内外绍等事。偏正五位者,正中偏者,体起用出;偏中正者,用归体也;兼中至,体用并至也;兼中到,体用俱泯也。四宾主不同于临济,主中宾,体中用也;宾中主,用中体也;宾中宾,用中用,头上安头也;主中主,物我双忘,人法俱泯,不涉正偏位也。功勋五位者,明参学功位至非功位也。王子五位者,明内绍本自圆成,外绍有终有始也。大约曹洞家风,不过体用偏正宾主,以明向上一路。要见曹洞么?佛祖未生空劫外,正偏不落有无机。

  

  云门门庭
  

  云门宗旨,绝断众流,不容拟议。凡圣无路,情解不通。僧问:“如何是雪岭泥牛吼?”师云:“天地黑。”“如何是云门木马嘶?”师云:“山河走。”“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游山玩水。”问:“机缘尽时如何?”师云:“与我拈却佛殿来,与汝商量。”“如何是透法身句?”云:“北斗里藏身。”“如何是教外别传?”云:“对众问将来。”大约云门宗风,孤危耸峻,人难凑泊。非上上根,孰能窥其仿佛哉!详云门语句,虽有截流之机,且无随波之意。法门虽殊,理归一致。要见云门么?柱杖子脖跳上天,盏子里诸佛说法。

  

  法眼门庭
  

  法眼宗者,箭锋相拄,句意合机。始则行行如也,终则激发,渐服人心。消除情解,调机顺物,斥滞磨昏,种种机缘不尽详举。观其大概,法眼家风,对病施药,相衣裁缝,随其器量,扫除情解。要见法眼么?人情尽处难留迹,家破从教四壁空。

  

  1、沩仰宗纲宗偈颂选析(六首)
  

  三种生

  师(沩山)谓仰山曰:“吾以镜智为宗要,出三种生,所谓想生、相生、流注生。《楞严经》云:想相为尘,识情为垢,二俱远离,则汝法眼应时清明。云何不成无上正觉?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相生则所思之境历然。微细流注,俱为尘垢,若能净尽方得自在。”

  提示:  沩山灵祐禅师对“三种生”的解说,可以说是重要的心地法门。若能依之炼心,假以时日,必然成熟。对现代心理学而言,也可以借鉴深入。

  “三种生”即想生、相生、流注生。“生”是生起,是动象。“想生”即能思之心杂乱,人们日常心绪不宁,如一团乱麻,这样的精神状态,别说佛教修行,基本的社会工作都搞不好。“相生”,即所思之境历然,心中老是有件事丢不开、放不下,或某种“构画”一直占据着思维空间不能排遣。用洞山“三渗漏”说,就叫做“机不离位,堕在毒海”。这样的心态,从事某种研究当然很好,但对自己的身心则危害极大,若说修行,当然也是一种障碍了。再说那“流注生”,叫“微细流注”。就是心中不知不觉地,不露痕迹地陷入“想生”或“相生”之中,只不过没有那么强烈而已。这些都是精神中的杂质、“尘垢”,是修行的障碍,必须加以排遣,使之“净尽”。这就是沩仰宗的“三种生”。北宋临济宗石佛显忠禅师对此曾有一番发挥。有人问石佛:“如何是想生?”他回答说:“兔子望月。”问他:“如何是相生?”他回答说:“山河大地。”问他:“如何是流注生?”他回答说:“无间断。”并分别作偈提示,下面就看他作的这三偈。

  石佛显忠:颂三种生

  想生

  密密潜行世莫知,个中已是涉多歧。

  如灯焰焰空纷扰,急急归来早是迟。

  品析:当人们心绪烦乱之时,理智的力量对此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它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忽而忧,忽而乐。使精神的作用不能凝之于一点,作用于应作的事上。是什么力量可以超越理智,并“密密潜行”于我们的精神之中呢?如何认识它并战胜它呢?“密密潜行世莫知”,“想生”烦乱我们的精神,是明显的,但其背后的力量却是隐蔽的。要改造它,战胜它也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仍以“密密潜行”为主。精神中的这种变改,既不能开刀,又不能吃药,旁人是帮不了忙的,所以是“世莫知”。

  尽管人们可以用这样或那样的方法来处理、来解决,但“个中已是涉多歧”,以禅宗看来,仍然是走入歧途。因为这只是“以楔出楔”啊!有人就这样问过破庵祖先禅师:“猢狲子捉不住时如何?”——如何战胜这个“想生?”破庵禅师回答说:“用捉干什么!如风吹水,自然成纹”——你去“捉”它都是多事了,这不过如同波与水的关系一样,仍然是禅心的作用嘛!这时无准师范禅师在旁,居然一下大悟了。  

  “如灯焰焰空纷扰,急急归来早是迟。”对“想生”,要明白它的来去,用不着费力气去收拾它。油灯因风吹扰,焰头摇曳不息,但并不妨碍其光明。风无处不有,让它们各得其所就行了。“本原不动,有何来去”,所以若说“归来”,都是歧见,都迟了,因为你从未离开半步嘛,虽有“想生”烦扰,但人们的“真如心”,仍然是不动的。

  相生

  法不孤生仗境生,纤毫未尽遂峥嵘。

  回光一击便归去,幽鸟忽闻双眼明。

  品析:如这样的心地法门,真是“不较多”。对参禅习净的人来说,真是难得的启迪。

  “法不孤生仗境生”。在七佛偈中,不是有“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的偈子吗?心境相缘,“法”——事物的形态就明朗清晰了。“想生”是内的干扰,而“相生”则是外的干扰。不论内外,只要“纤毫未尽遂峥嵘”。许多人为一点小事都会被弄得吃不下,睡不着。不要轻视“小”,芥子尚可纳须弥。用德山禅师的话说,“毫氂系念,三涂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所以万不可轻视这“纤毫”之念,没有把它“净尽”,其作用也会很“峥嵘”的。

  怎么对待它呢?“回光一击便归去”,这可是参禅入定,观心自照的无上心法。  当杂念忽来之时,觑它一眼,不让它自行蔓衍,也无须用力去排除它,就这样便行了。久而久之,功用渐熟时,“幽鸟忽闻双眼明”。到那时,忽如其来的一声鸟啼,都会使你“心眼”洞开,见到无尽的光明。石佛显忠禅师这里不但诗偈好,境界也好,如依此用功,其效用当不可轻估。

  流注生

  尘尘声色了无穷,不离如今日用中。

  金锁玄关轻掣断,故乡归去疾如风。

  品析:这首诗偈,再一次给人们指示了心地法门的要诀。现代心理分析,不是借用禅宗之法来医治人们心灵中的暗疾吗? 这可是一味万应金丹,包治心病。

  “尘尘声色了无穷”,客观世界是无穷无尽的,主观世界也是无穷无尽的。参禅悟道,就是要“了”决这一切,使之“净尽”。方法和道场在哪里呢?“不离如今日用中”。注意这个“如今日用”四个字。昨天不行,已经过去了。明天也不行,因为还是未来。用功,就得在“现在”用功,离开了这个“现在”,你一切都无以谈起。但这个“现在”,并非空空如也,在那儿空坐空想空参。而是要把“现在”和日用之事结合起来,工作就好好工作,生活就好好生活,休息就好好休息。这也是“无上法门”啊!若能如此修行,“金锁玄关轻掣断”,不论“想生”“相生”和“流注生”,哪怕它坚如“金锁”,封闭着“明心见性”这“玄关”的大门,都会不费力地把它“掣断”,使你进入“玄关”,享受明心见性的风光。这时,你就会有“故乡归去疾如风”的感受万里乡关,转身可到,举足可归了。



  香严智闲:三照语偈

  香严智闲禅师有“三照语”之说,一为“本来照”,二为“寂照”,三为“常照”。在佛教中“照”是指精神的本能作用,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就是这无差别的“照”。但这是从根本、究竟义上说。在表现上,心佛众生的差别真是太大了。若人们明白了“照”的体用,能“明心见性”,就会进入这种无差别”的境界中。

  照是一体的,在这里,香严智闲禅师在方法上,把它区分为“本来照”、“寂照”和“常照”三种,下面我们来看香严禅师在其中介绍了什么“妙法”。

  本来照

  拟心开口隔山河,寂默无言也被呵。

  舒展无穷又无尽,卷来绝迹已成多

  品析:香严禅师在这里,把“本来照”的形态,描绘得微妙微俏。什么是“本来照”?就是本能、自然之“照”,不带半点主观作用的干扰,是“照”之体。

  “拟心开口隔山河”,这个“本来照”禅心之体是什么?若要“开口”去说明它,那就隔山隔水,越说越远,越说越不是了。不能“说”,那就以“不说”来表现它,行吗? “寂默无言也被呵”,你“寂默无言”也错了,同样是对这个“本来”的误解,也该受到祖师们的呵斥。那么,它竟究如何呢?

  “舒展无穷又无尽”,它一放开,大到没有边际,可以照了极遥极远的宇宙边际,乃至无量无边的世界。“卷来绝迹已成多”,那把它收“卷”起来呢?它又是无限之小,小到没有一点痕迹,仍然不足以说明这个小。精神中的这个如此神妙的“本来照”,人们知道吗?

  寂照

  不动如如万事休,澄潭彻底未曾流。

  个中正念常相续,月皎无心云雾收。

  品析:“本来照”的功用表现之一就是“寂”,在那儿默默地,静静地发生着“照”的作用。如太阳月亮,从来没有对人们说:“我放光明了,你们来看吧!”人的精神也有这种“寂照”的功用,并不受理智或欲念的支配。如同“本来照”一样,你能体证到这个“寂照”,也就是明心见性了。

  “不动如如万事休”。真如佛性、禅心、道,只是名词的不同,实际所指的都是一个事。真如就是如如,它的状态是如如不动,动亦如如,动静不二的。说它动,它一点也未动;说它不动,它却从未静过,多神妙!修行若能达到这样的火候——回归到这样的状态时,真是一切聪明技巧都是多余的了,一切荣辱得失、是非利害都是显得那么的幼稚可笑,在这里,的确真切地感到“万事休”了。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了,还有什么可作为的呢?

  “个中正念常相续”,在这里,那个“真如”就是正念,这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个永恒的“现在”在那儿“寂照”。“月皎天心云雾收”,如同明月中天,没有一丝云雾遮障,无碍地、默默地照临着一切。这就是禅心、佛性的“寂照”。

  常照

  四威仪内不曾亏,今古初无间断时。

  地狱天堂无变异,春回杨柳绿如丝。

  品析:人们的佛性、禅心,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而且这就是人们的“本来面目”。所以“本来照”、“寂照”和“常照”是一即三,三即一的,原本是一体,由于角度的不同,有三个方面的显示而已。

  在“寂照”中,就有“个中正念常相续”的功用,也就是“常照”的功用。所以是“四威仪内不曾亏”,在人们的行、住、坐、卧这“四威仪”,四种基本生活形态上,它仍然“常照”一切,决不会下岗休息,或“失业”无作。不仅“正念常相续”,这个“常相续”是贯穿古今的,所以是“今古初无间断时”。若有间断,就谈不上“常”了。有间断是动相,也就谈不上“寂”“了。

  “地狱天堂无变异”,这个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佛性、    禅心,在天堂之中不会增加,在地狱之中不会减少,总之它是一个定数、定量,在没法估量的无穷大和无穷小之间同步振荡的“照”,永不变异地“照”。“春回杨柳绿如丝”,若不信,这寂而常照的“性光”,不是正在显现着吗?你看,春光来临了,那杨柳的枝条,是那样的绿,那样的嫩,如同蚕丝织出的那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