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道透长安——禅宗灯录诗偈选析(7)


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一﹒大道透长安——禅宗灯录诗偈选析(7)

法眼文益(九首)

正月偶成

正月春顺时节,情有无皆含悦。

君要知得谁力,更问谁教谁决。

品析:   法眼文益禅师是法眼宗的创始人,其禅风于沩仰、临济、曹洞、云门外独树一帜,他融华严于禅宗,是唐代圭峰宗密以来提倡禅教合一的主要人物,与云门文偃同为五代时禅宗内最杰出的大师。

       “正月春顺时节,情有无皆含悦。”春天一到,万物欣荣,无物不“顺”。“有情”的如人和各种动物、昆虫,“无情”的如花草树木,尽都流露出一派喜悦的境象。

       “君要知得谁力?更问谁教谁决?”春天的力量是无私的、普遍的、伟大的。这个力量,是得力于太阳、大地、春风呢?还是得力于万物自身呢?还是“因缘合成”的呢?这可是没有现成答案的,还是去问万物自己吧;去问太阳、大地和春风吧!

        文益禅师这里借春风自然之境,来喻禅宗的功行,疑问必须自己去解决,参禅必须自己去证悟,如同万物一样,自己去拥抱春天、享受春天所带来的喜悦。

因僧看经

今人看古教,不免心中闹。

欲免心中闹,但知看古教。

品析:  佛教自身,有一最大的难处,这就是对理论而言,需要详之又详,使之尽善尽美;对修行而言,则需要直截了当,方便易行,使之稳妥实在。没有理论作为指导,修行往往会误入歧途;有理论作为指导,又极易形成“理障”、教条主义,使修行难以圆满。

        文益禅师对此就深有感受,他七岁出家,饱习经论,“复旁通儒典,游文雅之场。”后来又在雪峰义存禅师弟子长庆稜禅师那里参学。有一次和同学们结伴,准备南游广东,经过地藏禅院时,因雪大受阻,就在地藏禅院住下住持地藏桂琛禅师也算是他上一辈下来的同门师兄弟。烤火之时,桂琛禅师问他:“准备到哪里去呢?”他说:“行脚去。”桂琛又问他:“什么是行脚事?”他说:“我不知道。”桂琛说:“不错,就这个‘不知’可是最亲切之处了。”他们又在一起讨论著名的《肇论》,到了“天地与我同根”这里,桂琛问他:“山河大地,与你自己是同是别?”他说:“别。”桂琛竖起两个指头。文益心里拿不稳,又说:“同。”桂琛还是竖起两个指头,不过站起来回方丈去了。

         第二天雪止了,他们告辞上路。桂琛禅师送到山门,问他:“你平常爱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于是指着门外的一块大石头说:“你说这块石头在心内还是心外?”文益说:“当然在心内了。”桂琛禅师说:“你是用什么方法,把这块石头安放在心内的呢?”文益这时羞得说不出话来,感到这位师兄还真比自己的老师强,于是就留了下来,每天向桂琛说道理、呈见解。桂琛禅师告诫他说:“真正的佛法,并不是这样的。”文益说:“我已经辞穷理绝了,师兄帮帮我吧。”桂琛禅师说:“若论佛法,一切现成,哪有那么多道理!”这时文益言下大悟,就拜桂琛禅师为师,以弟子之礼奉侍学习。

        上面这首诗偈,简明地表现了这种曲折两难的修持。真的是“今人看古教,不免心中闹”——越看越静不下来,越看越使人糊涂。同样,“欲免心中闹,但知看古教,”要免除心中的烦恼,使之静下来,又必须“看古教”——学习经论。参禅就是夹在其中两头受气,当你在两者之间豁然贯通,那么就“一切现成”了。

街鼓鸣

 鼓冬冬,运大功,满朝人,道路通。

道路通,何所至?达者莫言登宝地。

品析:  五代时的中国战乱不息。大都小邑、各路诸侯在其辖区内统统实行宵禁,只有天明之后,待“街鼓”咚咚敲响,方开启城门,以任交通。为生活奔走的人,或有要事须办的人,早早就在城门内外等侯着街鼓的敲响了。街鼓一响,城门一开,人们立即匆匆上路,进城出城,各奔东西。他们到哪儿去呢?当然用不着去问,总之各有各的目的地嘛。

        文益禅师借“街鼓”为喻,生动形象地描绘了禅宗的功行,重在一个“通”宇。“达者莫言登宝地”,当你到达了目的地,见了道——人们认为那是“宝地”,可自己是否有这样的感受呢?借用《金刚经》里的逻辑:宝地者,即非宝地,是名宝地。这个“通”,是宝地吗?里面有什么“宝”呢?

牛头庵

国城南,祖师庵,庵旧址,依云岚。

兽驯淑,人相参,忽有心,终不堪。

品析:  相传唐初金陵牛头山法融禅师在山中坐禅,清修多年,很有灵异。感化得百鸟为他衔花,虎狼也“驯淑”乖巧。人们都以为他得了道,常常有许多人前来礼拜,求法问道。后来四祖道信大师来访他,并给予指示,法融才知道自己的路走错了,于是拜四祖为师,得到了达摩的真传。从而鸟也不为他衔花了,虎狼也不“驯淑”了,他也再没有那种种的“灵异”了。文益禅师这里借这个故事,来告诫那些仰慕神通异能的禅者。

       “国城南,祖师庵”,牛头山就在南京城南。南京为南唐的都城,当时叫江陵府,故名国城。后人们在法融修行处建庵纪念,故名祖师庵。“庵旧址,依云岚”,人们所建之庵,并非祖师当年之址,“依云岚”,你哪里去寻?文益禅师这里着语之深!

       “兽驯淑,人相参”,这里建有国家动物园,当然是“兽驯淑”了。观光的人多之如流,就岂止“人相参”了。

       “忽有心,终不堪”。牛头祖师说:“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这里是有心还是无心呢?大道是无心——无目的的。要在大道上“有心”要对祖师们的修行“有心”,带来的必然是“不堪”。

庭柏盆莲

一朵菡萏莲,两株清瘦柏。

长在僧家里,何劳问高格。

品析:  荷花出于污泥而不染,外直内空、不生旁枝;松柏参天而立,巍巍高拔,经霜雪而不凋——这都是世人们所仰慕的“高风亮节”。儒家讲“礼义廉耻”,为的是一个“名”,但禅师们四大本空,六尘不有,“名节”等高格调原无关系,更为多事。

        所以,为世人所咏叹的柏、莲,长在僧家的庭院内,也就失去其世人所附加的那些“荣誉”。文益禅师这里是自咏其禅心——无须浮名,尽管他被南唐帝国尊为“大法眼”国师。

赠木平禅师

木平山里人,貌古复言少。

相看陌路同,论心秋月皎。

坏衲线非蚕,助歌声有鸟。

城阙今日来,一沤曾已晓。

品析:  木平善道禅师是船子和尚——夹山善会这一系传下来的,比法眼文益长了两辈。他道风广播,南唐中主仰其名,把他接到金陵供养,事以师礼。一次南唐中主问他:“如何是木平?”善道禅师说:“不用刀斧。”中主又问:“如何是不用刀斧?”他回答说:“木平。”木材平直,当然是用不着木匠多费心的;不用木匠多费心的木材,当然是平直的。善道禅师的功行可以说是不加修饰,  已入化境,难怪鼎鼎大名的法眼大师也要为之作偈,加以赞颂和推崇。

        “木平山里人,貌古复言少,”木平生在江西袁州(今宜春),与仰山相近。这里文益禅师用“貌古复言少”刻画出善道禅师这个“山里人”的古朴禅风。

        “相看陌路同,论心秋月皎”,大家在一起时,如同不相识的路人,但若论禅论心时,才感到善道禅师之心,皎洁如秋月。

        “坏衲线非蚕,助歌声有鸟”。在南唐中主宫廷的欢迎宴会上,莺歌燕舞,钟鸣鼎食,但善道禅师在花簇锦团中,依然是一件木棉袈裟——里面没有一根丝线。

       “城阙今日来,一沤曾已晓”。出家人是“卯岁依山人事稀”,哪里见过红尘中的“浮沤”呢?更何况南京都城中的“浮沤”了。这次皇上把他接进京来,可以说是开了“洋荤”,终于知道什么是世间“浮沤”。把皇上的恩宠说成是“浮沤”,只有宋以前的禅师们才有如此胆量,也为当时朝廷所容忍。宋元明清时,皇上们是再也不会容忍的了。

赠僧

 山水君居好,城隍我今沦。

静闻钟鼓响,闲对白云村。

品析:  文益禅师被南唐帝王迎入南京,敕命住持报恩禅院,礼遇殊隆。虽然如此,他却身在红尘,心在世外。山中的故友有时也进城来看他,他写了这首诗偈以明心志。

       “山水君居好,城隍我今沦。”山水胜地,是出家修行之处,朋友们可要好好居住,用功修行啊!不要像我这样,沦落在“城隍”内给人当“城隍”一样的供奉,香火都快薰死人了。船子和尚当年告诫夹山之一,就是“不住城隍聚落,”若功夫尚未纯熟,反有堕落的可能。所以若非见道后的深入“调御”、磨练,是不敢出来“游戏人间”的。当然,文益禅师菩萨一流了,当然出入自在,并不畏惧红尘。

       “静闻钟鼓响,闲对白云村”。这是富贵贫贱“处之一”的崇高境界,是修行得大定的境界,因为这不是在山中,而是在红尘深处。陆游有“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之句,是怕被污染。而文益禅师却在这样的环境中,又不知教化了多少人,心境永远是“静”和“闲”的,沉浸在钟鼓和白云之中——这并不妨碍他与权贵们周旋,与弟子们论道。

观牡丹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

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品析:  有一天,南唐中主李璟,邀文益禅师入宫中论道,御赐斋饭后,又到御花园观赏牡丹花。皇上命他作诗——李璟可是诗中高手、词中名家。但文益禅师这一首诗的确太好了,不仅使李璟叫好,据说还“顿悟其意”。“然后始知空”,十余年后,南唐为宋所灭,李璟的儿子后主李煜在其:“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词中,则把文益禅师此时所说的“空”,淋漓尽至地表现出来了。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作为皇上的嘉宾,观赏牡丹的场面当然不同。毳指鸟兽的细毛。牡丹花开,已是阳春三月,江南一带已无寒意,所以“拥毳”决非指毛制之僧衣,这与僧仪不合。毳衣是朝廷礼服之一,是朝服上以五彩所绘鸟兽之形。指的是与众多官员们同观牡丹,但彼此的情趣感受是不同的。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此时文益禅师年约花甲,头发渐白,不复往年的青丝(当然不成丝,和尚是要剃光头的)。但牡丹花哪一年不是红色的呢?在一年一度的春暖花开之时,人却因之老了一岁啊!

       “艳冶对朝露,馨香逐晚风”,一个“朝”“晚”的时间差,点明了禅师对红尘无常的敏锐。牡丹是“艳冶”的,“一枝红艳对凝香”嘛,晚上仍有馨香远送,似乎这富贵是永恒的,对此无警惕感是危险的。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文益禅师在牡丹盛开之时,就感到其中“空”的存在了,见微知著嘛。人们能否从平常惯见的“热闹”场中体悟到这个“空”呢?

不会偈

会与不会,与汝面对。

若也面对,真个不会。

品析:   文益禅师有一次问一个僧人:“会么?”那僧人回答说:“不会。”文益禅师因而作了这首偈子。对“不会”,文益禅师有深刻的体会,他老师地藏桂琛就曾如此间过他,他也说:“不会,”桂琛禅师说:“不会最亲切。”所以这个不会,一方面是佛教所说的“无明”,另一方面,可也是禅宗见道的“安身立命”处,真是“菩提即烦恼”的又一种表达形式,更是一种参悟的入门捷径啊!

        “会与不会,与汝面对”,会与不会,是人们对某个事物理解的过程,没有理解,当然“不会”,理解了,当然“会”。但理解与不理解,与本体精神并没有什么关系。今天不理解,明天可以理解嘛。理解了,不会给精神本体增加什么;没有理解,也不会给精神本体减少什么。理解与否,只是精神本体功能一时的状态而已。所以禅宗对“会”与“不会”,并不作为衡量见道与否的标准。只有你看穿了“会”与“不会”背后的“那个”,才能从“会”与“不会”的思维陷阱中腾跃而出。所以“若也面对,真个不会”。这首诗偈,强调的是“面对”,而不是“会与不会”。

 

香严智闲(五)

击竹偈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

品析:  香严智闲禅师在沩仰宗内是一位了不起的禅师,他小时就“厌俗辞亲,观方慕道”,因慕百丈怀海大师之名,投入门下,但又因其太聪明了,“性识聪明,参禅不得。”几年后百丈禅师圆寂,他又投到大师兄沩山灵祐禅师门下,继续参学,一天沩山问他:

“你在百丈先师那里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好像什么都懂。这是你聪明灵利之处,属情解识想而已,但却是不能了生脱死。这可是体悟大道的障碍啊!如今我要你把父母未生你时的境象说上一说。”哪有这么怪的问题,香严被问得茫茫然然。回去把自己平时所看所闻的找来找去,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叹了口气,说:“画饼毕竟不能充饥啊。”他多次恳求沩山为他说破,沩山说:“我说的终是我的,与你无关,弄不好你以后还恨我,要明白须你自己去弄个明白。”

        香严一横心,把自己的书籍全部烧了,说:“我这一辈子再不学佛法了,学一个行脚游方的头陀,免得劳神费力。”于是辞别了沩山,四处游方去了。

        当他经过河南南阳慧忠国师(六祖大师弟子)墓时,觉得风光不错,于是就留下来结庵而居,自耕自食。一次他在挖地除草时,把地里的一片瓦块捡起,随手抛出,无意打在一棵竹上,啪的一声,他忽然眼睛一亮,心胸忽然如在虚空之中——大彻大悟了。他赶忙回去沐浴焚香,向着沩山方向礼拜,说:“师父您真的是大慈大悲。当时没有给我点破,不然哪里有今日之事啊!”于是就作了上面这首诗偈寄给沩山禅师。下面我们就来看这首诗所表达的境界。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这一句极为重要,用佛教的话来说,人们之所以不能见道,是由于有两种障碍,一是烦恼障,一是所知障——也就是理障。一个人七情六欲缠绕在身,哪里会想到求道解脱呢?满脑子的知识和理论,好看不中用,是“万世系驴橛,”同样把你阻隔在大道之外。香严自小就淡薄名利,烦恼障是不多。但太聪明灵利了,所知障分外严重。就在这“击竹”的一声里,他“忘所知”了,所知障一下脱落,那独立、光明、“不与万法为侣”的一个东西,在自己的心灵中跃出。这是什么呢?即是“忘所知”,自己只有感受,没有认识,也不须去认识,也不能去认识,如同自己千百年寻找的宝物,结果就在自己身上从未丢失的一种感受。 

    这是什么呢?“更不假修持”,并非是从戒定慧中修持而来的,如马祖所说:“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一般学佛的人,对修行很在意,不知道这个“更不假修持”的东西。这也难怪,因为放不下这个要命的修持啊,不敢“百尺竿头须进步”嘛。

        “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明白了这个既“忘所知”,又“不假修持”的东西,本身就是大道、古道了,所以不论动容扬眉、举手投足,心语意的一切行为活动,无不是在表现这个大道——“扬古路”,这决不等同于那类一潭死水的“枯木禅”。在六祖大师之前,不少修持“四禅八定”的都是堕在这个“悄然机”里面,“死”了不得“活”。他们把出世和入世看作水火不容、相互隔离的“两岸”,不知大道之内是没有这种差别的。六祖大师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开了社会,那种“悄然”之禅只是凡夫禅、小乘“禅”,甚至是外道禅,而决非大乘禅,更不用说禅宗这个“最上乘禅”了。

       “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前面我们看到龙山和尚那个“泥牛入海、再无消息”的故事。既然“忘所知”,当然就“无踪迹”可寻,若有“踪迹”,就成了可知之物。那些有“声”、有“色”、有“理”之类的都是有“踪迹”的,所以不是大道,虽然我处处表现着他,但又不可以把所表现的这些当作“踪迹”来寻。这样的“威仪”——大道之体,的确在“声色”之外啊!哪怕我动容举止都在表现它。

       “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对于这个至高无上的境界,对于这个“声色外”的“威仪”,一般的人当然不知其然了,只有那些真正见了道的“达道者”才会领会,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赞叹,这才是禅宗内的“上上机”啊!

        沩山灵祐禅师见到这首偈子后,对仰山说:“好了,此子彻也!”——香严终于大彻大悟了。但仰山却对他这位师弟不放心,说:“不行,这是夙习记诵而成,若有正悟,待我亲自勘验证实。”于是仰山就到南阳,见到香严,说:“师父认为你已发明大事了,你再说说看。”香严把那首偈子重述一遍,仰山说:“别说这个了,另说一个吧。”于是香严就再说了一首偈子:

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

      去年贫,犹有立锥之地,今年贫,锥也无。

这里的意思,用“百尺竿头须进步”的尺子一量就明白,“犹有立锥之地”就是仍在“百尺竿头”之上,“锥也无”,离开“竿头”  “进步”了。这时就“十方世界现全身”了。但仰山把关极严,仍不认可。他说:“如来禅许师弟会,祖师禅未梦见在。”

        中国佛教,历来就是讲如来禅,就是有次第、有尺度的禅修过程。从达摩祖师到六祖大师,尽管强调“直指人心、顿悟成佛,”虽有祖师禅之机,但无祖师禅之名。名义上仍守着如来禅。而提出祖师禅的,除仰山之外,差不多同时,还有洞山禅师的师兄幽溪和尚。有人问幽溪和尚:“如何是祖师禅?”幽溪和尚回答说:“泥牛步步出人前。”可见祖师禅这一提法,在仰山之时的丛林中已渐为流行。

        面对仰山的刁难,也真为难了香严,好在他是实证实悟,一了百了,仰山却也难不住他,他眨了眨眼,顺口又出一偈:

我有一机,瞬目视伊。

若人不会,别唤沙弥。

       仰山这下才拍手称庆,说:“且喜闲师弟会祖师禅了。”这首诗偈,如天马行空,真不知其中说了个什么。也的确没有什么,若其中有个什么可给人的,就不配称为祖师禅了。

“我有一机,瞬目视伊,”当一个人对你鬼眨眼时,你能知道其中之意吗?当然,某些有人事阅历的,往往会在人们眉眼动静之间,窥探出其中的底蕴。有些心心相印的朋友,配合默契,也不难在一个细微的动作中领会到其中的暗示。而禅的底蕴,必须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局外人是不知其意的。所以仰山不得不承认香严“会”祖师禅了,可见此偈妙然天成,不假雕琢。香严禅师诗偈原有二百余首,今仅在《景德传灯录》中,收录有十九首,都是有关禅修的重要文献,有三言、有四言、有五言、有七言,沩仰宗文献不多,沩山仰山都没有什么诗偈留下,所以香严的这十九首诗偈,是研究沩仰宗的重要材料,所以全部录出,以供读者欣赏和喜爱者参究。

指授

古人骨,多灵异,贤子孙,密安置。

此一门,成孝义,人未达,莫差迟。

须固志,遗狐疑,得安静,不倾危。

向即远,求即离,取即失,急即迟。

无计较,忘觉知,浊流识,古今危。

一刹那,通变异,嵯峨山,石火气。

         内里发,焚巅(上山下累),无遮拦,烧海底。

法网疏,灵焰细,六月卧,去衣被。

盖不得,无假伪,达道人,唱祖意。

我师宗,古未讳,唯此人,善安置。

足法财,具惭愧,不虚施,用处谛。

有人问,少呵气,更审来,说米贵。

品析:  通过前面的介绍,对禅宗的方法、明喻、暗喻等都有了一些了解。这首香严禅师留给其弟子的“指授”偈,理会起来,就不会太难了。这里不用全篇介绍,不然反失其意了,读者若能自己理会,才不费古人一番心意,下面就略作提示:

       “古人骨”就是暗喻佛性、自性、禅、道等这个“不生不灭”的东西,这个“古人骨”,不是“死人骨”,“灵异”得很,所以要好好加以“安置”。后面谈了系列入手的方法。要“固志”有信心,不要“狐疑”。在参悟的方法上要注意,“向即远”,“求即离”,不要在外面去“向”,去“求”,不然就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取”反而“失”,“急”反而“迟”。下面几句,与“击竹偈”与“瞬目视伊”的道理一样,要人们“无计较,忘觉知”,人们的“计较觉知”是“浊识”之“流”,是误人“千古”的“伪”智慧。不是佛教所说的菩提智慧。再下面的,就是见道之后的境界及传法的重要了。

  

有一语,全规矩,休思维,不自许。

                  路逢达道人,扬眉省来处。

踏不着,多疑惧,却思看,带伴侣。

一生参学事无成,殷勤抱得旃檀树。

品析:  “我有一机,瞬目视伊”,里面什么意味都有,可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有一语,全规矩”,就有这层意思。百丈禅师说:“我有一句,百味俱足。”禅师们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啊,这个“全规矩”就是“百味俱足”嘛。但其中有什么“滋味”和“规矩”呢?“休思维、不自许”,在这里,是“忘所思”的,当然不能去品味;但也不能认为就是“这个”了,一经确认,就千差万错了,所以还得“不自许”。

        有了这样的火候,那么云游四方,就不会为人所困了。“路逢达道人,扬眉省来处”,路上如果遇见了道中之人,彼此扬眉瞬目,都会互知来处。

        但如果还没有到这样的火候,尚未“踏着”,自然遇人遇事就“多疑惧”了。

        如果这样,就还需要道伴,一起共同切磋——“却思看,带伴侣”。但真正的道是学不来的,是“更不假修持”的。所以学是空学,得是假得,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就不会遗憾“一生参学事无成”了,其实,以你的辛劳已经和菩提树结为一体——“殷勤抱得旃檀树”。旃檀即沉香木,佛在世时,古印度拘睒弥王欲见佛无缘,遂用沉香木雕佛像供奉。 

        这个“最后语”,是香严禅师临终示偈,还是如岩头禅师的“末后句”呢?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