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冰点 (长篇小说 之八)


老施在酒店大堂咖啡座等候,夹着卷烟在吞云吐雾,神情看上去象在筹划着什么。这次生意跟前些时间同牛炳皋讲过的不同,上次他找牛炳皋聊天,那时他们身份都是中介人,如果做成买卖两人都只能吃佣金,今次他可以打着老板牌子做,佣金的分法当然要先同牛炳皋交底。

牛炳皋入酒店大门直径朝咖啡座走来,老施就用咖啡小勺轻轻敲击杯沿,站在老远的女招待寻声而来。牛炳皋一入座,老施问他:“咖啡?”女招待听明要什么以后,在手掌的纸张上划几划,转身入内端咖啡去了。

“听你说有现货,我们大老板即时催着要看货。”老施有点兴奋。

“人家怎么随便给看货?买家真正落实了,人家才答应带去看的。这个老板在不在金边?”

“这个老板你见过,就是上回在这个地方见的那位,记不记得?台湾人,公司在香港。我已经接受他的聘请,现在成了他们的职员。”老施从黑提包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牛炳皋看名片,发现跟上次给的那张所标的公司名称以及他本人冠以的头衔不同:“香港亿万兆金集团木材家具公司业务主管施锦科。”下面的电话号码字体很大。

“这么说,你主管,你可以定得此事?”他这时发现老施神气多了。

“老板全权委托我了。如果看货,今天就去,快看快定。”

“估计人家可以同意看货,不过要同他们约定时间,听他们安排。”

“今天去不了,明天也可以。他们是真正有货在金边的话,按说现在看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牛炳皋马上给郑富贵打电话,要他通知信达看他们的木头。十分钟后郑富贵复电话,时间定在明天下午。

“没有办法,想快也快不了。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下午,我猜想人家是有公务脱不得身。这个信达是总理卫队的,还是个教官,专门负责训练卫队的士兵。跟这样的人做生意稳妥安全得多。”他把在信达那里看到的情况给老施介绍。两人坐了半天。

第二天,牛炳皋等到将近下午两点还不见郑富贵来接他。他打电话问郑富贵是怎么回事,郑富贵说再等一等,信达安排不出时间。一个钟头又过去了,还没见动静。他又催一次,回答还是等一等。

老施也来了两次电话,他只能按照郑富贵说的回复他。

等到差不多五点钟,牛炳皋有点烦了,在电话中对郑富贵说,他们怎么定的要明确给个信嘛!

“老师,他们说今天事情太多,信达跟官员开会,要明天上午才去看了。”郑富贵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牛炳皋还准备多说几句批评话,想想觉得算了,马上改口气说:“这样吧,你明天先同我去他们的公司,等我再一次跟他落实。”

郑富贵推辞不了,第二天上午八点多,太阳老高了,才去接牛炳皋。牛炳皋埋怨他来得太迟。郑富贵说:“人家没有这么早到公司的。”拖拖捱捱的到九点多才驮着牛炳皋出发。

果然是来早了。他俩在公司坐了大半个小时,才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开到公司门前停住。这不是信达的那部日本丰田巡洋舰。

郑富贵说是“书记来了!”说完起身出门去迎接那人。

牛炳皋听郑富贵说是“书记”,并做出恭敬状,自然注意来人。在国内,在一个单位中最有权力的是书记,牛炳皋见来人是“书记”就有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不过在这里不讲‘书记’这种官的啊?这里也有“书记”一职,但它指的是开会时执笔记录者。现在看这“书记”驾座是大奔驰,车的档次也能够说明身份地位。不知是哪一级的书记?柬埔寨人用的汽车虽然多是二手车,但即使是二手车,好的大奔驰至少也得四万美金才买得下的。然而,这里没有公车,全柬埔寨可能除了国王、总理等几个人用车是例外,其余人用的绝大部分车是自己私人车。别看公司不大,人家也开着高级车。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书记”入来了。此人比信达矮胖,但皮肤白净,也年轻得多,三十多岁的样子。郑富贵介绍他们认识,他才听清楚来人并非是“书记”,而是名字叫“楚利”。郑富贵的话有口音,听上去很难辨别。

楚利会讲华语,虽然不甚流利和纯正,但可以基本表达要说的事。原来他是华人,姓邢,祖籍中国海南,从他祖父那辈开始移民柬埔寨,他的父母和他本人都出生在柬埔寨。

楚利把莫一雷请入他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与信达的连体,看得出是将一个大房间分割为两间的,信达的在外面,楚利在里面。办公室内设置跟信达大体相同,差别是他的桌子有一台电脑。他还可以说英语,与信达比是个知识型的官员。在柬埔寨,有钱都能成为官员,官职多大往往与自己钱多少有关系。楚利也有几条杠杠肩章的军装在椅子背上挂着。

楚利说他前天晚上才从新加坡回来,信达已将这宗红酸枝生意跟他说了。“你们要多少数量的木材都无问题,我们希望同国外大公司做生意,越大越好。在柬埔寨,没有我们办不了的事情。”说完,抽出一份文件:“你看,人家办一个这样的文件几年也办不下来,我一个月就拿到了。”

牛炳皋一看,是信达曾经给他看过的那份说是有洪森签字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复印件。“我相信你们公司的实力。但是,这是我们与你公司的头一摊生意,大家还未互相适应,有了第一次接触,做通了,后面的就好说。”他回忆着佟洁芳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尽量将自己表现得更像生意人。“如今问题是老板要看木头,看不到木头,生意做不下去。”

“我刚回来事情太多,忙得昏头晕脑,我们今天下午去看。你在哪里等我,我去接你一起走。”

“我们在金边大酒店等你,老板住在那里。”这是按老施的要求到酒店去。老施说住高级酒店的老板能给人家信任感。如果依他的做法,他们自己会到公司来等,面对面的能直接催促楚利行动。但是老施坚持要摆出阵势,他也不反对。也许老施的做法更符合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

下午实际出发时间还是比双方约定的拖延一个多小时,但到底能够出发。楚利自己驾车接牛炳皋和老施。车子换了,不是他上午开的那辆大奔驰,而是一辆半旧的日本柯罗拉。牛炳皋心想可能他们去的地方比较难走,楚利是心痛大奔驰,换辆旧车去更放心折腾。车上坐的只有老施、牛炳皋、郑富贵。老施那口完全变调走样的港味普通话,牛炳皋听都很吃力,楚利和郑富贵更不用说听多困难了,因此他们非常相信老施是香港大老板。

车子出了金边闹市区,左转右拐的绕道,走得很慢。一路上楚利不断的打电话,谈什么牛炳皋听不懂,郑富贵也不翻译。车子转了几圈走入一条有不少新建筑物的烂泥路,一颠一颠的走得更慢。绕绕转转的走了一个多钟头,才转入一条大道,牛炳皋认出这是金边国际机场附近的一个工业区。

他们的车在一幢看不出是厂房还是仓库的房子前停下,大门像一堵墙那样宽,楚利按了几声的喇叭,里面才传来咣锒锒的开门声响。他们车子入了大门,铁门又拉合锁上。这房屋很宽大,可以做工厂也可以做仓库,现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大家下车,先前开铁门的人带他们进入一个旁门,穿过一条两堵狭墙间的细逢,折入另一家工厂的围墙内,走进一间偏室,一大堆木头出现在眼前。

老施首先跳上木堆,脚踏一根说一句:“好木。”

牛炳皋未接触过生意意义上的木材,更没有见过如此大批量的红酸枝。这些红酸枝木大多数有两人抱合大,两米多的长度,存放的年头长久,不少可以看出是农村人家的陈年货,有多年被人畜踩踏的痕迹。

“我做木材几十年,见过的红酸枝木不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大得如此整齐,质地如此好的红酸枝。”老施小声地跟牛炳皋说。这使牛炳皋很兴奋,掏出挂包里的相机,准备拍几张照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