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冰点 (长篇小说 之四)


 

 

国内的老柯不断打电话来问红酸枝的情况,催促他快点给答复。催得他坐不住,觉得应该主动找一找施锦科了。他按着老施给的名片拨电话,那边总是“网络繁忙”,怎么都打不进。号码有假?在柬埔寨常会碰见一些假公司,准确地说是不注册的公司,柬埔寨商业部网上是查不到它们,在名片上印的地址其实是别人的房子,真正去找到那间房子,原来是酒店或者学校。“施锦科”名片不会也是这样的货色吧?他不死心,就给老施发条手机短信:“施生,请定个时间我们谈谈红酸枝。”发了以后心里犯嘀咕,这老先生会看短信么?他知道不少老人不会用手机短信这玩儿的。

三天以后,施锦科才给他来电话:“莫生,非常对不起,我这几天在大山里处理木材,那里没有讯号,没法给你复电话!你现在到大盛咖啡店,我们见面细斟。”

这次见的施锦科不一样了,说得上精神矍铄,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旁等候。这是在金边城里随处可见的咖啡店,蓝灰色的铁皮方桌,红色、蓝色的塑料靠椅,地上扔着乱糟糟的白色餐纸,不过今天这家店地面的纸团少点,店家有人随时收拾维持整洁。

“木,我随时可以找到,而且数量很多,只要你有买家,落实老板买木就妥当。”老施开门见山地说,好像红酸枝木已经整齐地摆放在仓库,他手里拿着仓库大门的钥匙。

“真的?”牛炳皋有点喜出望外。“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他把国内几次催他的情况告诉对方。

“既然如此,你通知他们到柬埔寨来,要他们亲自来看木,亲自来定,尽快做成买卖。”

老施的谈兴很好,也许是牛炳皋的表态使他兴奋,在东拉西扯说一番红木经以后,讲起了自己做木材生意的历史。他说他从十六七岁起就做木材,曾经在香港、台湾、日本、泰国、越南、老挝转过好些年头,都是做木头。“你不要看我现在这个模样,我也曾经是有几千万美金身家的老板。”

这话像一句重锤敲打在牛炳皋的头上,他猛地一震,不能不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貌不惊人的老人刮目相看。

“我无半点骗你的意思,拿大话哄你有何用?哄你也就是欺骗我自己。”他再要一杯越南咖啡。

越南咖啡喝法有点与众不同,只要是杯具装置与常见的那种一只碟子托一只杯子的西方喝法不同,它在咖啡杯上叠一只锡杯,锡杯内装的是带渣的咖啡计,一滴一滴地过滤,下面的咖啡杯接盛滤出的咖啡,这才是喝的。这样的咖啡浓香苦涩,特别合适口感重瘾头大的人。

等咖啡慢慢渗滴的档儿,施锦科说道:“想当年,真是大梦一场。我在香港以木器起家,随后去台湾设厂,产品都销日本。日本的钱好赚,大致是台湾销价的一倍以上。后来看见日本的钱好赚,干脆去日本办厂,财源更是滚滚来。但是钱来得容易花销也如流水,一夜挥霍上万美金也有的!够风光啦。正因为使钱大手,我把日本当时一个电影女明星勾到手,看不出吧?你不要看我如今这副落拓的衰样子,年轻时候也是一表人才的呢!怎么能够勾到日本女明星?台湾有个电影明星到日本,他是我的朋友,约日本明星吃饭时连我也约上 ,吃完那餐饭我跟日本女明星也熟悉了。我的日本语能讲得七七八八,同她闲谈没问题。她看我这个样,出手阔气,很快就入局。这位女明星与我同居了近三年。生儿子没有?吃那种饭的女人怎么可随便生孩子!我放纵生儿子是后来到的地方才有的。后来我到泰国,娶了个泰国女人就生了几个,再到柬埔寨来也娶一个柬妹,她又生了三个,有机会让你见见。

“在日本最后的结局是败落。一场火灾整个工厂都烧掉,做家具的工厂里全是木头,尤其是红酸枝木,油性足,失了火真是不得了,简直势如破竹,消防车赶到工厂时连地皮都烧焦了。上千万美金的家当顷刻间灰飞烟灭,化为乌有!那日本女明星倒是不错,说可以资助我重头干起。那时我年轻气盛,爱讲硬话,拍胸膛说我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能够靠女人吃软饭?断言拒绝她的帮助。事实上自己也想从头来重新崛起,去找那帮平日间一起吃吃喝喝,称兄道弟的所谓朋友,想请他们帮助。在我工厂兴隆时,我找他们临时要点钱周转,不用开声就几十万、几百万让你用,银行也是相当友好,经常问要不要钱用,只要我给一个电话他的钱就送到。哪知我失火后人家另眼看待了,听说我借钱,朋友个个都说手头不便,银行更是不认人。在日本靠朋友不行,只好转回泰国。与那个日本女人的关系走到尽头,随着我的离开彻底分手。

“讲出来你不要笑话,本人无甚嗜好,一生中就好女人,所到之处绝不会孤身独眠。愧对在香港的结发之妻,同她结婚很早,那时我未够二十岁,整日厮混。我在香港油麻涌那一带打架很出名,十几岁就专泡学校里的女学生,夜晚吊她们吃消夜,吃完夜宵就带回家睡觉。后来结发的老婆是下象棋赢的,这又是你听了难以相信的。她父亲的象棋下得不错,听说我曾经得过街区青年冠军,硬要拉我杀一场。我目无老少,口出狂言,对他说要跟我下棋不能白耗我的时间,要来就玩真的,我输了给他五千元,那时的五千元不是小数目,他输了就要将他女儿许配给我。他女儿比我大一岁,人长得很出众,但就是眼界高,认识我却很少同我来往。我这个未来丈人见我当着街芳邻里如此夸口,又认为他的持棋艺完全可以收拾我,便一口答应。结果被我杀得惨败!

“要人家女儿做老婆,不过是我一句戏言,以为棋盘一收,各人回家,谁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因为打赌这种事在我们那里非常普遍,所赌的东西不过就是钱物,能兑现的当场兑现,如果赌的东西无法兑现或者超出常理,最后兑现不了,也就是被众人笑骂一通,或者自认其他赔罚也可。比如,赌从二三十的高楼跳下,莫非人家输了真要他从高楼跳下不成?要赢人家女儿做老婆,我也看成是这样的笑话而已。岂料我那未来丈人是道上走的人,非常看重承诺,认为自己已经答应的,愿赌服输,一定要将女儿嫁给我,不能给人家笑话。再者,他看着我长大,同我家里有点来往,知道我的家境,知道将女儿配给我还行。我是被他们一帮人灌醉以后抬入房间,与他女儿生米煮成熟饭。结婚的场面当然热闹,办得极其风光。未到三十岁我们就生了两男两女。我是在外面闯荡惯了的人,回到家里看到这一大帮沙蟹,半天也呆不下去,又兼且木材生意比较特殊,不到产地根本无法做,木材做到哪里,我就奔到那里。这一走离开香港多年了!

“老婆知不知道我外面找女人?知!她知道我在几处与其他女人生活在一起,她说你不离开她们,将来你死了也不想我和子女去收你的尸骨!你愿意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行,香港这个家和财产都是你的。她说得好听,我怎么能走的脱身?在这里生的子女还年幼,他们也是我骨肉啊!

“我这一生都是为木头,其中基本上是为红酸枝消耗了!”他见牛炳皋没有出声插话,自觉说得多了,赶紧收住话头:“往事不再提了。现在应该设法做成一两摊生意,也好解决点经济来源。”(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