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委书记的物象与花语


    一个地委书记的物象与花语

                彭学明

 

领导为文,常常是故弄风雅。领导赋诗,常常是无病呻吟。而领导唱歌,常常是鬼哭狼嚎。遗憾的是,我们很多人出于各种原因,常常是违心的喝彩。致使这些领导更加不知云深何处,洋洋自得。对这样的领导,我的态度是,不嗤之以鼻,也不违心喝彩,敬而远之。所以,当有这样的领导把其大作给我时,我不敢指教,也不敢学习,只能是一笑了之。好几个文学圈中的大腕朋友把何泽中先生的散文作品珍重推荐给我时,我开始也并未怎么在意。可是,当我静下心来细细品读后,不禁为之一振。何泽中带给我的惊喜,使我对领导为文的认识,有了很大的转变。领导中,还的确有很多真才实学的文化人,只是他们的文学才情和艺术才情,常常被呆板严酷的官场淹没和遮蔽了。

 带给我惊喜的,是何泽中的《物行天下》和《花满人间》两部散文集。大半年了,我两部都看了两遍,不少篇章还看了多遍。在文学像快餐一样吃了就扔的时代,一部作品能够翻来覆去看几遍的,实在不多。能够留在书架和心灵里的更不多。何泽中先生的两部大著,之所以能够越读越新,能够留在书架和心灵,在于书中的文学品相和文学品质。这种品相和品质,表现在题材的新鲜、写作的难度和作品的高度几个方面。

题材的新鲜。这是两部作品传达给我的第一感受。《物行天下》写的全是日常用品,筷子酒杯火锅等生活器皿,扇子钟表火柴等日常用品,纸笔墨砚印章等文房多宝,扑克麻将围棋等娱乐工具,项链戒指围巾等装饰物件,都是何泽中先生眼中所观、笔中所及、心中所悟。大千世界的万物万象中,那些我们眼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品,在何泽中眼里,却异常奇妙和珍贵。在何泽中的眼里,这些司空见惯的物品,不仅是日常的用品,也是文化的风物,历史的遗产,精神的秘境。物有万物,万物万象,万象万品,而《花满人间》里,花只是物的一种,他居然从一种物品的一朵花里,看到了无数的花容,听到了无数的花语,闻到了无数的花香,品到了无数的花境。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了不起的耳目一新!在我的阅读视野里,这样全面地描摹日常生活用品和花的,还是第一次。这种题材的新鲜感,很容易引起读者极大的阅读兴趣。我在这样的阅读兴趣和新鲜感里,敏锐地感到了一个作者的发现力。对事物的发现力。对美的发现力。发现,是当下许多作家缺失的。不会发现,不知发现,发现不了,是当下不少作家的共同毛病。在文学艺术上,不会发现,就会一叶障目。不知发现,就会熟视无睹。发现不了,就会瞎子摸象。没有“发现”,就没有“新”。“发现”是“新”的眼睛,“新”是“发现”的灵魂。何泽中在俗世俗物里的不俗发现,不但拓宽了文学题材的崭新领域,更接通了文学与万物的血脉,打开了我们与万物的通道。物行天下的魅力和秘密,花满人间的隐秘和美丽,都给我们带来了特别新奇的感受和特别新奇的收获。

叙述的高难。就某一种系列的物品和某一种单一的物种进行不厌其烦的叙述和描摹,可以说既是对叙事能力的一种极端挑战,也是对叙事内容的一种艰难考验。这种单一的对象叙述与描摹,极为容易让作品变得枯燥无味和穷途末路,也极容易让作者捉襟见肘、黔驴技穷、败走麦城。费力难讨好。费力不讨好。聪明的作者都会回避这种挑战和考验。何泽中却有意地、“不聪明”地选择和迎接了这种挑战与考验,风险。但何泽中在这种挑战中绕过了风险,经受了考验。特别是在《花满人间》这部作品里,足以显示了他出类拔萃的叙事能力和运笔刀功。他把各种各样的花卉、各种各样的花色、各种各样的花香、各种各样的花语和各种各样的花事,从点到面,从古到今,从中到外,从你到我,从物到人的纵横展开,旁征博引。他对花的叙述与描摹,不像我们惯于想象的那样精雕细刻花色、花香,而是以花色、花香为触媒点,更多地解读花语、花事和花境。从而我们从一花一色里,看到的不仅是一花一景,还有一花一事、一花一神、一花一情和一花一境。甚至是一花百色、一花百景、一花百事、一花百神、一花百情和一花百境。琳琅满目,丰富生动,美不胜收。比如《美人香花》这篇美文里,作者就是从清朝刘灏的《广群芳谱》中的诗句“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起笔,点开美人与香花的关系,然后从古今中外文人对女人与花的比喻,古今中外女人与花的故事,来展开美人鱼香花的亲密联系。再根据玫瑰、玉兰、荷花、水仙、桃花、芙蓉、芍药、牡丹、秋海棠等等各种花的特点,把女人的名字、女人的容貌、女人的身段、女人的特征、女人的情感和女人的品行等有机地组成了一幅美女香花长卷。女人的古典美玉现代美,女人的动态美与静态美,女人的外在美与内在美,都在何泽中恣意汪洋的叙述里,多姿多彩。

品相的雅致。文学是有品相的。文学的品相既来自文学外在的文字意象,也来自文学内在的文化含量。这两部作品文字朴素淡雅,行文信马由缰。其渊博的学识和学识的文化含金量,是其作品品相儒雅有致的关键所在。何泽中的作品所传达出丰富而深厚的信息量,令人叹为观止。我特别惊讶和佩服何泽中居然有如此丰厚的知识储备,事关他作品的每一个描写对象,他都能天南海北地把与之关联的知识信息有机地集合拢来,附丽于物,附丽于文。我们不少作者的散文作品是无骨无肉,或有骨无肉的。即便有骨有肉,也因为资料和信息的东拼西凑和生搬硬套而显得杂乱无章、卖弄做着,就像肉身上一个大大的伤疤。何泽中的散文不但是有骨有肉,还灵气飞动、活色生香。他密集的知识与信息量的传达,不是像有些作者那样生拉硬扯和硬塞硬填,而是手到擒来,极为自然。学富五车的书卷气,闲庭信步的通达感,就使得作品有了儒雅的气度。这种气度,不是所有的文化学者为文问学时所能达到的。以《延于指,载于心》为例。这是何泽中写筷子的。关于筷子,我们一般人只知道筷子是用来吃饭的,可何泽中笔下的筷子,却是有生命、有文化、有故事的。我们从中学到了许多关于筷子的知识。筷子的起源与发展,筷子的习俗与礼仪,筷子的品位与价值,都使我们受益匪浅。不读这篇文章,我们就很少有人知道民间有许多关于筷子的美好习俗(比如广东佛山结婚时为了早生贵子必走的筷子路、蒙古族的筷子舞、日本的筷子节)、社交礼仪和忌讳(比如不能把筷子当做丁当筷敲打碗碟、不能把筷子当做指人筷指着人讲话、不能把筷子当做铲子筷在菜碗里翻来翻去、不能把筷子当做牙签筷剔牙缝、更不能把筷子当做竖插筷插在碗里等)。何泽中的作品之所以能够让人看了再看,记录,保存,就在于他作品能够给我们提供大量美好的信息和知识。既有文学的大快朵颐,又知识的大开眼界,何乐不为?

思想的美丽。思想,是文章的灵魂。思想体现着作品的深度和高度,也体现着作者的深度和高度。作品的精神向度和思想向度,是衡量作品优劣的一个重要尺度。思想和精神,是作品的姐妹花,思想是精神的产物,精神是思想的结晶,思想的火花,常常会转化为精神的源泉和动力,转化为鼓舞人心的力量。在何泽中的散文里,作者既敏于发现,也勤于思考,还善于感悟。他在司空见惯的物象里,捕捉到的不仅仅是物象的物质形态,更是精神形态。历史的镜像,生活的真谛,社会的世相,生命的本质和人生的态度,是他思想向度和精神向度的支撑点和闪光点。其思想的火花和精神的理念,几乎在他的每一篇作品里都一着萤火虫一样的光芒。比如他把筷子的直来直去比喻人的耿直刚正,火锅的百味包容比喻人的博爱宽容,伞的收放自如比喻人的能屈能伸,秤的准星天平比喻人的公正公平,扫帚的洁来洁去比喻人的洁身自好,镜子的明镜高悬比喻人的光明磊落,鞋的跬步千里比喻人的正道沧桑,而围巾的冷暖呵护比喻人的人性温暖。他这种明丽而深邃的思想与清洁质朴的精神,使得作品不但达到一种较好的高度,也具有了一种穿透的力量。

作为湖南湘西的地委书记,在踏实为官、造福一方时,能够忙里偷闲,写点自己对人生与社会的看法,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跟那些闲下来就用公款进夜总会打发时光的官员相比,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我衷心为我家乡有这样学者型的好官员而高兴。但是,我想说的是,何泽中先生的作品并不是炉火纯青,无可挑剔了。固然,他的作品长于对事物的感悟、学识的应用和文化的纳新,但在事物的精细描摹和刻画上,他几乎没动过心思和笔墨。这应该是一种微小的遗憾。如果何泽中先生能够像有的作家那样,把事物的每一抹颜色、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轮廓、每一寸表情,都精细描摹和刻画得纤毫毕现,熠熠生辉,那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就更强大了。衷心期待着何泽中先生在从政为民的同时,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