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8月8日 星期六
船上的新鲜,船体的摇晃,以及和许多陌生人挤在一个船舱里的不适,让我几乎一夜未合眼;清晨刚有些迷糊,又被舱里大家伙儿忙着收拾整理东西的响动惊醒了,船马上要到港了。
虽然已经拍电报过去通知了,可从没有见过面的亲戚,只能是对面相逢不相识了。我和妈妈下了轮船,没看到什么人像是来接我们的,我们就按照写信的地址,一路步行找了过去:舟山市定海区西大街85号。这是一处老式的上着门板的门面房,房门锁着。我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婶婶和文霞妹妹才回来,说是去码头接我们了。虽说是亲叔叔家的亲戚,可原先一直没有联系,第一次见到,双方都觉得很陌生,只是不好意思地对视着,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了。
二妹明霞回来了。她刚刚从舟山中学初中毕业,和姐姐文霞一样,她的学习成绩也非常好;不过,她没有姐姐那样的城镇户口,所以,家里希望她能早些解决户口问题,也希望她能早些工作,以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按照明霞妹妹的学习成绩,她完全可以上大学的,她自己也很想像姐姐那样上大学;可是禁不住家里人一致的说道,她考了中专,也成了今年舟山中学唯一的女中专生,她考取的也是杭州的学校——浙江幼儿师范学校。爸爸时隔多年,才和叔叔联系上,几年前,他来定海看叔叔,回去给我们说,两个妹妹文霞明霞读书都非常努力,经常是一边手里织着网兜,一面把书放在腿上看着背着。
叔叔还有一个小儿子宁宁,只有6岁,很机灵也很调皮;由于叔叔先生了两个女儿,10年以后才得了这个小儿子,加上舟山极其严重的重男轻女观念,这孩子就成了家里的掌上明珠,众星捧月了。
今天晚上,我和文霞、明霞在定海电影院看电影《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上、下集)。
1981年8月9日 星期日
我和妈妈在定海岛上转了转。从街景到语言,我们都觉得陌生极了!屋前的小街是一条弹硌路面的老街,不远处还有一个门洞,像是沉淀着许多岁月的故事。婶婶给我们说,王丹凤主演的影片《玉色蝴蝶》曾在这里拍摄。
这里人吃饭和上海人有很大不同:菜烧得很多也很咸;很少用肉做菜,荤菜主要是海鱼;即使是炒鸡蛋,也要在蛋里掺上虾皮;饭前喝啤酒的时候,喜欢在里面掺上汽水。
1981年8月10日 星期一
昨天晚上下雨了,空气中带着浓浓的咸湿气。早饭后,婶婶、文霞、明霞陪我们去山上的苗圃玩。这里有一个烈士陵园,游人很少,显得幽静而寂寥。放眼望去,满山的苍翠葱郁,绿波碧浪;整个定海三面环山,一面临海。
来之前,我想象的海岛的样子,是我在电影里经常看到的:海滩上铺展着松软的细纱,碧蓝的海水衬托着飞翔的海鸥。可是,我在这里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
1981年8月11日 星期二
午饭后,我和妈妈在街上走走。街上有很多的摊贩,我们随便问了一下,挺大的桃子五毛钱一斤,好吃的海蜇皮,两元钱一斤。一圈转下来,我们觉得这里的东西不贵,可城区就像是小县城,挺土挺乱挺脏的。我心说,怪不得上海人要把外地一概称为乡下呢,相比上海那飞光流彩的华丽街道,这里可不就是乡下吗?来了几天了,也没什么地方可逛可玩的,更多的时候,我就在叔叔家的阁楼上吃吃睡睡。
1981年8月12日 星期三
富生叔叔在沈家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他和父亲差三岁,到底是同胞兄弟,他们俩长得非常像,不管身材面孔还是言谈举止。
富生叔叔更内向,眼光总是盯在他的宝贝儿子宁宁身上,而很少注意到别人的存在。初次见面,他没有什么表情,也很少主动和我们说什么,好象我和妈妈不是远道而来的亲戚,而是来串门的邻居。
1981年8月13日 星期四
爸爸的老家不在定海本岛上,爷爷的老屋在舟山群岛中一个叫做盘峙的小岛上。父亲和母亲有一点很相似,都是在失去了母亲之后,又迎来了继母的;不过,父亲的幼年生活要悲惨得多,奶奶在他9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死于产后风。
父亲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有五个,四兄弟和一个小妹妹。奶奶去世后,父亲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不久也都病死了,只剩下了三兄弟:父亲是老二,定海叔叔是老三,老大大伯伯1949年随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
奶奶王爱玉去世后不久,在远洋轮上工作的爷爷任月才很快就有了续弦,那是一个跑江湖的麻脸女人;她生下了父亲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由于是在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年所生,爷爷给他取名任平发,是和平发财的意思。很快地,由于抗战而暂时走下了远洋轮的爷爷,重新归队了;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回来了。后来听说爷爷去了新加坡,之后,又去了台湾大伯那里。
后奶奶后来卖掉了盘峙的老屋,又在定海城区的一个街角处,买了这楼上楼下的宅子。她临死的时候,把宅子一分为二:富生叔叔一半,她的亲生儿子平发叔叔一半。现在,他们两家还这么挨着住着,不过明显很隔膜。
1981年8月14日 星期五
我和妈妈要回上海了。晚上,我和妈妈、文霞、明霞一起去婶婶的姑姑家,托她在轮船公司工作的姑父帮我们买船票。她姑父还挺客气的,她姑母却显得很冷漠。叔叔一个人工作,家里五个人吃饭,还只有两个城镇户口,穷亲戚走到哪儿都不招人喜欢。难怪父亲特别喜欢说一句话: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1981年8月15日 星期六
叔叔回来了,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倒是婶婶对我们挺热情的。婶婶和街坊邻居们都相处得挺好的,有时我们正在吃饭,邻居阿姨会端一碗菜过来给我们吃。
晚上,明霞陪我和妈妈去婶婶的姑姑家里拿船票。想到昨天她姑母的样子,我和妈妈就没有上去;明霞下来说,今天没有买到,让我们明天再去拿。
我们一起去码头边走走。夜幕下,层层叠叠排列着的小船,伴随着神秘的灯光,有着浓浓的海岛、海湾、海港和海滩的味道。
1981年8月16日 星期日
昨天,隔壁平发叔叔家的婶婶知道我们要走了,送过来一包咸香鱼;今天,她又送过来一包蛋糕和两桶宁波月饼。富生家的婶婶也送给我们很多东西:年糕片、茶叶、虾皮、红薯粉和白蛋糕。
下午五点钟的船,婶婶、文霞、明霞和宁宁送我们到码头,船已经开出很远了,我还能看到他们在招手。
我和妈妈来的时候乘的是三等舱,回去的时候则是五等舱。一个舱位在明面上,且有开启的窗户,可以迎进海风;一个舱位在船体里,只有紧闭的窗户,密不透风,是很不一样的。我觉得闷在五等舱里,就像是扣在蒸笼中蒸一样,酷热难耐,完全无法入睡。好在我想到:我又要到上海了!
海涌日记:我这三十年的日子(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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