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清酒》《掌灯》《雪霁》《雨僧》等九首


清酒

 

 

山,在庭院前坐下来

上善若水,偶尔也有一勺之多

人和刺身没有分别

 

二月,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我对着白雪小酌一口

梅与鬼酒皆咸,我最偏爱菊正宗

 

人生只应14度

不能太烧,也不可太烈了

微醺时,你有权三年不梳头

 

每次痛饮,都像在读《叶隐》

我这个人很懒、很狭隘

我看森林,也大不过一点芥末

 

 

2010-2-28

 

 

掌灯

 

 

她爱用“纯”牌香皂洗澡

一艘旗舰在她的下身破浪前进

有人好色也见风使舵

 

可她一直活得像根档把

在限行日驾驶,也不许看,只许摸

她的大腿是1921年的民主

 

假正经和鸟于小汤圆中重逢

都三十几岁了,她还总说她是个处女

掌灯时,她一看书就受精(受惊)了

  

2010-3-1

 

 

雪霁

 

 

昨日寅时下的雪

比去年一年的盐巴还多

白糖乃诛心之物

 

读书时,冷一点也是好的

汉语本来就很素

湖结冰了,如解放前的一碗粥

 

二三子很远,几粒而已,鹰从不与鸟为伍

 

一棵树之所以有力

就在于它敢置身于暴风雨,却又不理

且不顶、不说、不走、不动

 

我看谁,都不过带肉骷髅

雪后小窗独坐时

透彻窗外,只剩白骨

 

2010-3-2

 

 

四窗黑暗记

      ——施蛰存管窥

 

 

亭子间里的鸠摩罗什

从来不关心什么滇云浦雨

为何孩子们就不能读《萧统文选》?

作人本无事,而树人倒生气了

春天,我在四扇窗中看山水

它们分别是:

东窗(古代汉语文学)

西窗(翻译西方作品)

南窗(自己创作的小说、散文和诗)

北窗(对碑帖金石的研究整理)

但一个红卫兵在说梦话:

“施蛰存是集古录与拓片中的洋场恶少”

算了,怎么说都由他们去罢

每个人得完成自己的卑贱

打成右派后,我的稿费就断绝了

而家中嗷嗷待哺者太多

我不得不卖掉两部善本《金瓶梅》

换得二百元活下去。性与馒头

孰轻孰重?太阳是明摆着的

绀弩、望舒、从文、李辉……

二十年间中国知识分子的残酷境遇

还没有真实文献,遑论道义?

我们可以说已没有权利抒情

有时,我会想起西南联大的日子

在翠湖小坐,看万水千山

那大约是1939年吧,云南大如沙漏

我和闻一多于西山华亭寺参禅

夕阳在手里一点一滴流逝

我们在茶食中发现:诗的气数

已尽。可后来他却被暗杀了

而我则被我自己所遮蔽

在黑暗中一直活到今天

 

 

2010-3 北京

 

注:施蛰存(1902—2003),中国近代新感觉派小说奠基人之一,著名作家、诗人、翻译家、学者。代表作有《上元灯》《鸠摩罗什》《将军的头》《黄心大师》等。他曾将自己在四个方面的成就比喻为“四窗”。施因民国时曾与鲁迅关于读古书的事论战过,虽仍对鲁迅充满敬意,但五十年代之后被官方文学史刻意遮蔽,近年来才逐渐恢复。

 

 

雨僧(或读吴宓日记)

 

                     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

                     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

                                        ——吴宓临终遗言

 

教授是好色的

但教授不是打雨伞的秃驴

夏天,他为一个女政客写下38首诗

但鸽子却嫁给了熊希龄

吴宓这人,其实跟叶芝有点像

而毛彦文*正是毛特冈

她说:他是单面人,是书呆子

他的英语在汉语里干着急

1953年,在重庆,在北碚的夹竹桃中

一个四川小地主的女儿爱上了教授

可惜美于肉者,大多是冷开水

而美于骨者,又是病秧子

后来教授瞎了、瘸了、干了

每天被西师的孩子们斗得晕头转向

若找他要钱,可对着一张白纸乱读

他会以为是学衡派随笔

每个和尚都藏有一本雨天日记

钱钟书只懂注释,根本不懂爱情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雨。7—11℃ ,晨5时起,入厕

读《毛选》卷一。早餐,二馒

盖宓在菜圃劳动中,初知稼穑之艰难

与劳动人民之伟大,而始生感激之心也

但似乎教授是渴死的,饿死的

教授再也不会好色了

 

2010-3-3

 

 

注1:吴宓(1894-1978)陕西省泾阳县人,字雨僧、雨生,近代学者和诗人,国立东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教育部部聘教授。1917年23岁的吴宓赴美国留学,早岁负笈清华,留学哈佛,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他也是近代“学衡派”代表人物之一,宣传学贯中西和尊重传统。吴宓后为钱钟书的导师,历任西南联大,西南师大等教授,在五十年代和文革中饱经迫害,左腿骨折,双目失明,贫困潦倒。遗著有《吴宓日记》《吴宓诗集》《吴宓诗话》等。

 

注2:毛彦文是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之妻,是吴宓痴恋一生之人,为其离婚弃子,痛苦折腾若干年。但据说她并不爱吴宓,晚期还很反感。

 

 

闺密

 

 

她本想当个空姐、教师或秘书

让肉在制服中像一头白鲸

 

听波伏娃说:女人蹲着撒尿

全是被教育出来的(即若从小训练,站着也可以)

于是吕碧成除了汪精卫,谁都瞧不上

 

手表、卫生巾、秋雨散文集

她说她从27岁起就开始反对月经了

生气时,她敢对镜子翻脸

 

她说她骨子里是男的

是烈性子。她和棍棒才是闺密

 

 

2010-3

 

 

说郛

 

 

明月都是意会的,无法言说

人来自对人的反对,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有一年,我去参加某琴馆的秘密集会

琴馆在西便门城楼上,夏夜空寂

高速公路将它围得像一个肚脐

有个假喇嘛被请来,张口便问什么是佛性?

于是众说纷纭、各持一词

又问什么是爱?那更荒谬了

爱或爱情也都是意会的,怎么可能言说?

能言说者都是教义,离开水的鱼必是死鱼

试图言说的人,不是擅言之人

也不是在爱的人。询问:这本身就是

一种大怀疑。而爱则是反怀疑的

城楼无言,故能说郛。因为有问就有答

有了问与答,就会有辨证法

辩经、学术讨论或者抒情,都不是真理

真理必是反辨证的。即不怀疑、不言说、不辨证

不比较,不试验,不表现——直接扑向心灵

问就是答。去就是没去。听了等于没听

佛即凡夫俗子。真理就是岂有此理

没有分别心。所以说荒谬即正见。信仰

就是不信仰。所以说宗教就是非宗教

神圣伟大就是鸡零狗碎。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人驴鬼草狮象蝇蛆,蓝鲸细菌好坏美丑

都在我心中浑然一体。一入一切

一切入一。集会散后,我没喝茶,也没弹琴

就匆匆走出琴馆,下了西便门城楼的

台阶,因我要赶着去赴一个约会

那年我曾爱上一个女人,也就是爱上(或不爱)

所有人。因为她不是一切,也就是一切

若没有她,一切都在黑暗里

  

                             2006年初稿

                             2010年改定

 

 

茧人

 

 

我从未扣动过月亮的扳机

天空也会被暗杀

 

马蹄莲注定会让人在失眠中扬鞭

 

我生来是爱的,而不是被爱的

落日长霞,冷月短花

我愿沦为一壶茶、一面旗、一罗刹

 

读徒然草:知活着本身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在被窝里睡个回笼觉就忘了

如此,则人人是茧人

 

每次下雨时,我都能看见闪电

在给这世界一记耳光

  

2010-3-6

 

 

洗牌

 

 

你的手是一癸廋词

抚摸我,也就是描写了我

做爱如观棋不语

 

调主、甩二、小鬼

世间本无新秩序

花、雨、书、枪、心……都必需重新洗牌

 

性与政治,无非是想猜出谁是老K

顾顺章用魔术变出革命

而魔术是假的,革命自然也是

 

人生下来就和赌博差不多

有三翻、六坐、八爬

但骰子一掷永远取消不了偶然

 

死水微澜,箪食瓢饮

初吻是一种国学

没有注释,就不能传承恋爱

 

 

20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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