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远:30户三鹿奶农的48小时


      特别提示:

    2008年秋季的一篇新闻稿件。作为三聚氰氨事件亲历者和受害者的亲属,我不惮有可能招致的“新闻为亲属鼓与呼”的责难,第一时间赶回400公里之外的家乡,和自己的兄长和乡亲们一起经历了那段令众多草根百姓痛心疾首的黑暗时光。此后我又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见闻诉诸笔端,让世人看到了草根阶层在灾难性事件面前的无奈、煎熬、挣扎和抗争。

    稍觉意外的是,在自己新闻生涯即将告一段落的前夕,这篇略显刻意追求新闻笔法创新的偶得之文,竟然获得了当年度的山东省好新闻一等奖。我个人一直崇尚西方新闻同行们通用的那种写实的新闻笔法和不动声色的立场表达方式,这篇在主旋律新闻评价体系盛行的新闻丛林中显得有点儿另类的作品的“意外”获奖,让我欣慰地感觉到:当下新闻价值评价体系的视野正日益开阔,新闻理念也正在日趋宽容和多样化。

 

 
 
    “怎么办?怎么办?……”9月18日,在接到三鹿乳业莱西市马连庄镇收奶站站长董绍志的电话 “从19号开始停止收奶”的通知后,招远市毕郭镇三鹿乳业奶农牟德贤就开始心急如焚地思考着每天近400多斤牛奶的销路问题。

  同样接到董绍志电话的还有遍布招远市南部的毕郭、齐山、夏甸几个乡镇30多户奶农,三鹿乳业在当地停收牛奶,让他们同时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一场自发的特殊救赎行动就此展开。

“听‘奶牛协会’会长的”

  牟德贤首先骑上摩托车去找同样养殖奶牛的同族兄弟牟德强。等他跨进牟德强奶牛养殖场的大门时,发现已经有好几辆摩托车停在院子里了。单凭车号他就知道,村里的所有奶牛养殖户已经基本上到齐了。

  45岁的牟德强已经有10年的养殖奶牛经历。在他的带动下,先后有三四个同族的兄弟干起了奶牛养殖营生,其中就包括2002年春天入行的牟德贤。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牟德强不仅对这一行当的路数摸得门儿清,而且在方圆上百里的地面上结交了许多同行朋友。在过去的几年里,为了给村里奶牛养殖户们争取到更大的经济利益,凭借自己在行当里的人脉关系,牟德强屡次带领同族的兄弟们在多家乳业公司的收奶站之间闪展腾挪。就在两年前,因为某跨国乳业公司收奶站管理混乱,肆意损害奶农利益,他带领附近几个村的十几户奶农一起投奔了收购价格高出那家公司近两角钱的三鹿乳业,牟德强也由此在周围两三个村的奶农们中间落了个“奶牛协会会长”的称号。

  在向其他乳业公司收奶站站长打了一圈电话求救无果之后,牟德强把希望寄托在了孙承伟身上。孙承伟本是毕郭镇河南村的农民,8年前到邻近的齐山镇邹格庄村投资建了一处奶牛养殖场,到前年冬天已经发展到20多头的规模。当时正值威海嘉盛乳业有限公司来招远市南部寻找奶源。通过朋友关系,孙承伟成了这家乳业公司设在招远市南部的收奶站的站长。

  在大半个上午的时间里,牟德强时而用手机,时而用座机,频繁地与孙承伟保持“热线电话”联系;“奶牛协会”的会员们则转成一圈,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边奢侈地享用着主人为大家准备的“将军烟”,偶尔没头没脑地骂上几句娘。

  眼看着天近晌午,牟德强依然没有从孙承伟那边得到明确的答复。这时天变得阴暗起来,因为天气预报称当天下午开始有雨,大家先后告辞回家收拾晾晒着的玉米和花生。牟德强告诉大家既不要太着急,也不要寄希望太高,他下午继续联系。

  傍晚时分,牟德强终于等到了孙承伟的电话。孙承伟说从9月19号开始接收他们8户奶农的牛奶,价格比此前三鹿乳业的 1.475元/斤要低0.075元。牟德强不敢怠慢,立即电话通知了大家。因为牟德贤的电话从前一天开始出了故障,牟德强还特地驱车登门通知。

  一块石头总算暂时落了地。

“我现在全凭良心收奶 ”

  20日上午7时,导报记者随毕郭镇犁儿埠村奶农大许的送奶车去见 “传说中的”孙承伟。大许原来也是三鹿乳业的奶农,昨天上午通过中学时的同学与孙承伟取得联系,并得到孙承伟收购其牛奶的承诺。大许的同学与孙承伟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一起在老山前线参加过对越作战的战友,感情非同一般。

  孙承伟的养殖场和收奶站设在龙口到青岛的交通要道旁边。导报记者见到孙承伟时,他正在用电泵把刚刚收到的牛奶从临时储奶池里抽到一个容量为3吨的奶罐里。

  “这个罐只能装3吨奶,收够了3吨就没咒念了……”孙承伟喃喃地说。

  经过检验、称重、登记一系列过程之后,大许和跟车帮助装卸奶桶的牟德贤将总共1000多公斤鲜奶逐桶倒进了临时储奶池里。

  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孙承伟面带难色告诉牟德贤和大许:“二位,不好意思。昨天下午6点左右,嘉盛总部来电话说,凡是以前的固定奶户,全部按原来的价格收购,这几天新增加的奶户暂时不能承诺价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牟德贤和大许颇有些吃惊,二人对视了一下,无奈地说:“行啊,只要能收就行,总比倒了强!”

  孙承伟告诉导报记者,这几天他接了不下200个电话,既有招远的,也有莱西的。由于三鹿停止收奶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他给总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能答复他,直到傍晚才通知可以收奶。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这里一下子增加了30多个奶户。这是不久前各乳业公司激烈争夺奶源时不敢想象的情形。但是19日下午,总部又来了通知说,鉴于各地奶站收奶量突增,公司没有那么大的加工能力,只能控制收奶量。孙承伟说,对于新增加的牛奶,公司有可能会加工成奶粉。但是公司的主打产品是液态奶,奶粉加工设备主要是用来临时消化多余的鲜奶,所以加工能力有限。由于由此产生的成本一时还不能马上计算出来,再加上眼下牛奶市场的形势不明朗,究竟以什么价格向奶农支付奶款,还是个未知数。

  孙承伟的解释被频繁响起的电话声几度打断,他与对方谈话的内容也是如出一辙。

  “我是全凭良心收奶!”孙承伟十分无奈地说,“都是招远南乡的老少爷们儿,拐弯抹角找来了,我哪能不收啊?可是现在总部不给我明确答复,我也没法儿自行承诺一个价格,只能等。不过大伙儿尽管放心,一旦总部给了明确的答复,我马上通知乡亲们!一旦总部把奶款打过来,我也不会截留乡亲们一分一厘!大伙儿都是养奶牛的,前些年不赚钱,好不容易从去年到现在日子好过些了,又摊上这么一出儿……我能理解大伙儿的难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政府尽力了”

  47岁的董绍志5年前从一名单纯的奶农变成既养殖奶牛又经营收奶站的“复合型”奶农。2000年前后,在莱西市奶牛养殖形成规模之后,董绍志和乡亲们却遭到了一家跨国乳业公司在当地所设奶站令人发指的盘剥。董绍志联系十几家奶农奋起抵制,自发给远在几十公里之外的莱阳和莱州等地的小型地方乳业公司送奶。但是好景不长,几年后,邻近县市的小型乳业公司先后倒闭。正当他们感觉走投无路时,恰逢三鹿乳业在莱阳和潍坊先后设厂,“董绍志们”立即抓住这棵救命稻草,董本人也从此成为三鹿乳业在当地的一家规模较大的收奶站站长。经过几年经营,他的奶站共吸引奶户近百家,覆盖范围遍及莱西北部和招远南部几十个村庄,每天收奶量达7吨左右。

  三鹿乳业出事之后,董绍志开始与从当地收奶的其他乳业公司联系,试图为每天收来的奶寻找新的销路。本来,他已经与当地的蒙牛乳业收奶站谈好,而且在旗下奶农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向蒙牛的收奶站供奶数日。但是,当19日蒙牛和伊利也有问题奶粉被检出公布之后,两公司在当地的收奶站同时接到停止收奶通知。

  急得百爪挠心的董绍志一方面与其他奶站一起向当地政府求救,一方面帮助支持自己多年的近百家奶户寻找新的靠山。在孙承伟新增加的30多家奶户中,就有几家莱西北部的奶农系通过董绍志介绍过来。

  “因为莱西是胶东乳品产业较为集中的地区,政府对此十分重视。”董绍志说,据他所知,莱西市政府与在当地设厂的一家大型跨国乳业企业交涉过,可是那家企业没有答应。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昨天和今天收的十几吨奶就只好倒掉,或者喂果树了。”董沮丧地说。

  “政府尽力了!过去遇上这样的事,政府或许还能让国营乳品公司敞开收奶;可是,现在政府手里没有乳品企业了,向私人的企业求救,人家不同意,政府也不能来硬的……”20日上午10时,记者拦住几名骑摩托车给孙承伟送奶归来的莱西籍奶农采访时,一位口才不错的奶农面色凝重地告诉导报记者。

  “挺吧!前些年不挣钱都挺过来了,怎么不能再挺上十天半月的?政府不会眼看着中国的奶业就这么垮了。”在回家的路上,面色憔悴的大许一边目不转睛地驾车前行,一边颇有信心地告诉导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