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族:装在柜子里的成功梦


经济观察网 记者 谭德波 “蚁族”聚于地下室和旧居民房,“柜族”则栖息在集装箱货柜改造的“公寓”中。两者的相同点在于都属于低收入阶层,都是高房价的产物,不同点在于以大学毕业生为主的“蚁族”满怀梦想,并不打算离开城市,而以外来工为主的“柜族”则往往计划“赚够”了钱回家盖房。

深圳“关外”就是这些“柜族”的聚集之地。对于“柜族”来说,“关外”之于深圳,就像布鲁克林之于纽约,这里的人尽管出身卑微,来自底层,但都为改变生活而不懈努力着。

闹钟上面画了一只大眼睛的小老虎,搪瓷的外壳,色彩斑驳,看上去用过了很多年。王文雨一直舍不得扔掉它,因为这只闹钟见证了他第一次在深圳城区的购物经历。他属虎,对此更敝帚自珍。每天清晨7点,“小老虎”会准时闹起来,王文雨和他同屋的7名工友便梦想回到了现实。

他们是典型的“柜族”——住在集装箱货柜搭建的简易宿舍。老板把两个废弃的集装箱像火柴盒一样重叠起来,用烧焊加固,便成了简易宿舍。他申请住在二楼。

翻身起床,从二楼顺着兰竹搭建的楼梯下楼,王文雨用一抔自来水抹一把脸,一边漱口一边等待四川老板娘的吆喝。从另外一只集装箱货柜便飘出稀饭和馒头的味道,那是他们的食堂。厕所、澡堂、厨房、活动室,一直到老板的办公室……全部都是集装箱。

王文雨在位于机荷入口附近的一处工地上班做杂工,身材中等,头发都竖了起来,胖胖的,食指上带着一只金黄色的戒指,但颜色有点暗淡。他带着记者来到他所住的二楼,这个“柜子”大约是10*2*1.9米的空间,里面摆着8张床,都是双层上下铺。虽然还只是3月光景,但岭南的蚊子太厉害,来自各地的工友把从家里带来的五颜六色的蚊帐整齐地挂起来。“柜子”内部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的汗味,记者笑称一点都没有“男人的味道”,工友说,集装箱改装的时候加装窗户,通风好而已。

24岁的王文雨还是单身,但同住的8个人中有的已经成家,老婆在深圳别的地方打工。“大家住在一起,都懂事,也愿意互相帮助。”王文雨神秘地说,有时在午休的时候,有室友的老婆前来探望,大家就很知趣地全部灰溜溜地下楼去,蹲在地上点上两只烟,抽完再回去休息正好。

无聊的生活有时候也需要点缀,“柜族”也学会了城里人的闲情雅致,花了10几元钱在花鸟市场买回了一盆黄桷树养了起来。“你抽烟,用烟灰给它施肥,它帮你吸收二氧化碳。”王文雨说。

这样的“蜗居”,王文雨感到满足。“住在这里不算邋遢,四面墙壁通风,还有玻璃窗,老板说过两个月就装空调。”

王文雨的梦想是回家住在一栋两层楼的楼房里,在深圳,他提前实现了梦想。

深圳“关外”的那棵树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球每年大约有将近2000万个集装箱用于各种物流领域,而每年需要报废的集装箱大约200万个。深圳是亚洲最大的货运港之一,废弃的集装箱俯拾即是。一位从事集装箱改造生意的老板估计,在深圳至少有10家从事集装箱改装的工厂,每年生产的集装箱公寓可能超过1000台。

巨大的产量也造就了大量的“柜族”。“柜族”以低收入的外来工为主,主要来自广西、湖南、重庆以及广东北部山区,在众多“柜族”当中,王文雨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看书。当得知被媒体称为“柜族”,王文雨开怀大笑,他说“柜族”只要读书,说不定到哪一就变成贵族了。

王文雨说自己作文一直写的很好,以前经常被语文老师拿着当着全班同学去念。但他说自己并不爱看这类文艺型书籍,喜欢看一些励志书,都是地摊上出产的盗版,10元以内,什么“人性的弱点”、“自我激励”、“时间管理大师”之类。“看来看去都是那些话,就像在听传销课。”他看这些书的原因,是觉得自己一直都不顺利,可能是缺乏一些方法和精神的指引。

“我语文好,但数理化都太造孽了。”念到初二就辍学,因为父母和自己都估计他考不上县高中,更别说大学。2002年,他跟着表姐一起南下广东,本打算让老乡介绍工作,却没想到被拉去做传销,拿到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代价是被骗了3000多元钱。做了一段时间餐厅服务员之后,他又进了东莞的一家制鞋工厂,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来袭,台湾老板撤资,他就来到了深圳做工。

他说自己看过一本叫《布鲁克林有棵树》,大约是讲一个住在布鲁克林贫民区的小女孩回忆童年的故事,她后来成了大作家。他很喜欢这本书,但没能将清楚为什么喜欢。也许是因为深圳和纽约很像,纽约有个布鲁克林区,住的多是下层市民,从东欧来的犹太人,以及斯拉夫国家来的穷人,而深圳有个“关外”,住的多是外来的打工者。从布鲁克林里走出了很多知名的企业家和美国名流,希望“关外”也能走出可以幸福生活的人。

城里两平米 回家两层房

“读大学没有什么用,到处都是大学生。”王文雨认为,大学生已经极速贬值,以前村里好几年才考得上一个大学生,现在每年就有好几个去成都和西安上大学。初中同学考上中专,结果学校摇身一变升格大学,出来全都是大学生。他表弟在广州一所大学念电子商务专业,毕业时有一半人没工作,都打短工,做和电脑完全不沾边的事。来自农村的学生付不起每月500多元的房租,只能呆在广州的城中村做“蚁族”。

这几天,王文雨大哥和大嫂打来了电话,想问问在深圳有没有事情可做,因为嫂子生完了孩子,留给父母带,小两口可以脱身出来打工了。王文雨随即在宝安和龙岗四处打听,但工厂给的工资都太低。“每个月1000块,还不如去重庆市区修地铁。”最后,王文雨想到了让大哥大嫂来深圳做“个体户”。

“生铁8毛收来卖2块多,做垃圾佬,卖旧品不比做工差。”王文雨所在工地附近就有很多这样的“垃圾佬”,他们和王文雨一样是“柜族”。自己找来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在内部粘上三合板或泡沫,然后铺上地板,那就是他们的家。在深圳宝安区107国道两侧,只要驱车而行,不时可以看到这些收购废品的外来工,他们隐藏在荒草和热带灌木中的“家”不时露出一角。

“重庆的找个广西的,以后过年回家还要挤火车,造孽得很。”24岁,王文雨还没有女朋友。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在深圳找女朋友,找也只能找打工妹,如果不是一个地方的老乡,最后还要分手,还不如回老家找。“大学生都买不起房,我都没读得那么高,更不行。”王文雨坦言,自己打工七八年,现在攒了两万多,现在水泥和钢筋头涨价了,回家盖一套房要5万,还需要努力才得行。“五万元在深圳可能只能买两平米,但我回家就是两层楼。”

他说,布鲁克林的孩子能够一直生活在布鲁克林,直到他们长大后跨越曼哈顿河,但他自己肯定会回到老家去。(文中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