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2010年一套黄金时间开年大片《奠基者》原著——
长篇报告文学《部长与国家》连载
第四章(5)
何建明
有人发现,他们揪住的是一只空空的胳膊:怎么回事?他们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又不敢吱声。
“部长在长征路上打仗打掉了一只胳膊。”有干部轻轻向楞在那儿的工人们说了句耳语。
工人们顿时更加肃然起敬。
“来,我们都握握手!”余秋里将右手伸向每一位正在井台工作的工人和技术人员。
“小心哪余部长,您的手没戴手套,可千万别碰上铁器,那样会撕掉皮肉的!”轮到与一位青工握手时,那青工缩回手,这样说着。
余秋里一楞,然后拉过那青工背过的手——那手戴着厚厚的像盔甲一般的大手套。余秋里想脱去青工的手套与他握手,但没有成功。
“部长您别动,我自己来。”青工慢慢地脱下手套,露出裹着纱布的手。
“怎么,你的手受伤了?”余秋里赶紧将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我就是刚到井台时不知这儿的天会凉得这么厉害。有一次换钻时,没顾上戴手套,去摸了一下钻杆,就给撕下了一块皮。。。。。”青工不好意思地说。
余秋里不无心疼地问:“很疼吧?”
“不疼!”青工挺挺胸脯,笑上露出孩子般的稚气。
余秋里转过头,对井台的干部说:“咱们来这儿工作的同志不少是南方人,他们不知道北方到底有多冷,千万要告诉同志们在冬季施工的注意事项!”
“是,我们一定注意。”
“这儿真是奇冷呵!”余秋里这回真开始感叹了。他看到井台上刚刚泼上的热水,仅仅冒了几丝白烟就变成了硬棒棒的冰叉。再看那铁塔四周的帆布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冰凌,阳光一照,如同瀑布一片。再看看零下二三十度下工作的工人们,因为不停地提钻下钻,那泥浆劈头盖脑的到处飞溅,于是他们的身上个个都像穿了厚厚的大盔甲。。。。。
“辛苦啊!辛苦!”余秋时一次次地喃喃着,脸上开始凝重起来。
“晚上让同志们多吃点热乎的东西!”余秋里对随行的干部叮咛一句后,又高声地问工人们:“同志们,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工人们一下楞了:什么日子?好像离新年还有几天嘛!是啊,12月26号,啥日子?
“对,今天是12月26日。是我们的毛主席的66岁大寿日子!”部长说。
井台顿时欢腾起来,嘻嘻哈哈地你一言我一语地:那今晚我们吃面条!庆祝毛主席生日!
余秋里笑了,大声说道:“对,我们吃热面条!吃长寿面,一是祝毛主席健康长寿,二是为我们在松辽大地上找到大油田!”
这一晚上,凡是余秋里过去的那些井台,全都吃上了热腾腾的面条,有的井台还弄了些酒。大伙儿吃得非常开心。
这一幕远在西子湖畔的毛泽东并不知道。他正在和身边的一帮秀才们读书,读《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参加读书的有陈伯达、胡绳、邓力群、田家英。从十二月十日开始就读了,而且一直读到新年的二月九日,前后历时两个多月。“26日,是毛主席六十六岁生日,也没有中断读书。只是毛主席要我们读书小组的几位同志同他一起吃晚饭。客人只请了当时在浙江工作的江华及其夫人吴仲廉两位。江华是井冈山时期的老同志。饭后,毛主席赠给每人一册线装本《毛泽东诗词集》和他当时写的两首词作为纪念”(《毛泽东传》第1037页)毛泽东是个大诗人,他的诗充满了政治家的胸境与情怀。他曾说过,自己的许多诗句是他对当时时势的一种抒怀。在他并不多的诗词中,他比较喜欢那首《念奴娇。雪》——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
。。。。。。
数风流人物
还看今朝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银光冰封的大同镇的一间土坯房子的门外,一位胖墩墩的小伙子迎面啸啸北风和扑面打来的飞雪,高亢地咏吟着,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顶立在天地之间。
“杨技术员,你还在‘数风流人物’啊!”有人在门口大声叫道。“快进屋开会吧!一会儿余部长又要来问我们问题了!”
被称为“杨技术员”的吟诗者似乎诗兴未尽地闭上眼睛,然后深深地吸上几口带寒的新鲜空气,转头钻进那间低矮的小土坯房。
土坯房内,与寒气逼人的外面截然相反,里面热气腾腾——而热气来自二三十名男男女女的年轻人的情绪与干劲。他们都是地质技术人员,中间有早一两年前就到这儿的“老松辽”,也有刚刚从西安等地质调查队过来的新同志。一块由七八米长、一两米宽的木板钉成的“办公桌”四周,围聚着这群热血青年,他们指指点点着铺在“办公桌”上的那张地质图,在热烈地讨论着,争执着。那是一张张被喜悦兴奋着的脸,那是一串串被光明曙光映红的脸。
这时,石油部的几位大专家相继进来,他们是翁文波、童宪章、张文昭、姜辅志、邓礼让等人。
“继良,听说上次你乘飞机上天,人家驾驶员就是不让你上啊!”精瘦的翁文波笑咪咪地拍拍胖子杨继良,打趣地问:“你是吃什么山珍海味,长这么胖嘛?”
杨继良不好意思地:“翁先生,我、我喝白开水也长膘呀!”
翁文波随手拿着桌上的放大镜,朝杨继良的胃部照了照,然后一本正经地:“那就是你的体内Wachine太好了!”
“哈哈哈。。。。。。”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欢笑。
杨继良不好意思地:“翁先生,你的英语太好了,我虽然也在大学里念过几本英语书,可像Wachine——‘机器’这样的单词也忘得差不多了。你给我们传传经,怎样才能把英语单词跟我喝凉水一样长到我身上来嘛!”
“这好办。”翁文波立即一口吐出一连串英语。
“好——”技术人员和专家们立即报以热烈掌声。
“翁先生真了不得。能把《巧克力兵》一口气背得滚瓜烂熟。”几个女技术员敬佩地在一边窃窃赞言。
“又是翁文波同志在进行英文讲演吧!”门口的草帘被揭开,余秋里部长进来了。
“余部长来啦!”小屋子顿时欢笑声嘎然而止。原先七拐八扭的青年人们立即挺直腰板,全体站立起来。专家们跟着起立站正。
“哎坐坐坐——”余秋里脱下大衣,摘下帽子,一屁股坐在胖子杨继良的身边。那只空袖子正好碰在杨继良的右手,这让青年技术员有些敬畏:独臂将军,果然是啊!
杨继良瞅着那只空袖子出神。
“哎,年轻人,你来谈谈对松辽的看法?听说你还是松基三号井的设计者之一呢!怎么样,对松辽找油的信心如何?”余秋里发现了身边的杨继良。
“噢。”杨继良一惊,立即站起身,大声道:“我太有信心了!从现有掌握的地质资料看,松辽一定是个大油田!”
余秋里笑笑,又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肯定是个大油田!余部长。”一个快嘴的女青年说:“一亿储量保证没问题!”
“不止不止,一亿储量肯定不止。我看至少有二十亿!”
“二十亿呀?”余秋里张大嘴盯着说“二十亿”的那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小伙子一般初生牛不怕虎的劲头,朝自己的部长肯定地:“对,我看二十亿储量没有问题!”
二十亿储量是个什么概念?就是二十个当时全国最大的克拉玛依油田,就是世界级特大油田。
小伙子的惹得满堂大笑。余秋里也笑得合不拢嘴,他打量了一下小伙子:“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多大了?”
“嘻嘻,余部长,我叫王玉俊,北京石油地质学校。刚毕业,今年20岁。”
“好么,玉俊同志,如果这儿真是你说的那么多储量,我就封你为石油部总地质师嘞!”余秋里的话再次引得满堂大笑。
小伙子这回脸红了。其实,一年多后,通过进一步的勘探调查,松辽的储油量远远超过了20亿吨这个数量。当然,余秋里在获得如此巨大的一个已经控制的世界级特大油田的储量后,并没有兑现给王玉俊小伙子提拔为“石油部总地质师”的承诺。但可以看出,余秋里开始对松辽地底下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样,他一直是慎之又慎。
自从松基三井号出油后,地质部在扶余3号井也打出了油,而此时石油部上下都沉浸在“松辽大发现”的喜悦之中,尤其是那些参与现场勘探和地质调查的技术人员们更是一口啃定松辽会是个大油田了。但此刻只有一个人的头脑异常清醒,他就是部长余秋里。
“同志们,这些天来,我跟大家一样,心情是很高兴的,看到松基三井出了没,谁不高兴?要说高兴我是最高兴的一个。但我又一个最高兴不起来的人!为什么?”土坯房子里,正当前线将士和技术人员都在为眼前的光明前景喝彩时,部长余秋里竟然来了这样一个硕大的问题。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连翁文波这样的大地质学家都感到惊愕。
“是啊,为什么呢?”余秋里抬起右胳膊,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额头,神情凝重而有严肃地扫了一遍屋子里的所有技术人员。突然他的右臂从空中猛地落下:“因为在大家一片喝采声中,我要提个反面的意见,这个意见就是过去石油勘探的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一口井出油并不等于是一个构造的出油!几个构造有油并不等于连片有油!一时高产并不等于是能够长期高产!”
哇,多么精彩的经典话语!多么深刻的哲理睿智啊!
有人统计,一个普通人一生所说的话大约在十亿条左右,可多数人的话可能找不出几句是独创的和能够流传下去的;但有的人则不一样。这也是伟人和普通人、智者和愚者之间的差异所在。
毛泽东是伟人,是理论伟人,他的哲学著作和诗文很许多是中华民族历史里永远可以留传下去的经典语录,比如“为人民服务”、“实事求是”等等;
邓小平是伟人,是实践的伟人。他不像毛泽东那样有等身的哲学著作和诗文,但他也有几句经典语录让我们永远记住他,比如“发展是硬道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就是好猫”等。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的的巨大成就或许就是因为遵循了邓小平同志的这一两句经典的理论思想,才有民族崛起的一个辉煌阶段;
余秋里不是毛泽东式的大理论家,也不是邓小平一样的中国改革开放总计划师。但余秋里之所以后来被人们一提起中国的石油就首先想到了他这么个“中国石油之父”人物,是因为余秋里不仅用军事家和政治家的伟大气魄与胆识,领导了后面我所要生动形象叙述的像大庆会战那样一场又一场艰苦卓绝、成就巨大的石油战役,更重要的是他给中国石油工业留下了永远无法替代和抹去的精神遗产和可以传世的战略指导思想。
“一口井出油并不等于是一个构造的出油!几个构造有油并不等于连片有油!一时高产并不等于是能够长期高产!”这短短三句话,比起大地质学家们的鸿论巨著,比起世界石油勘探学的教科书,它也许太短太短,但在我与所有而今仍然活着的地质学家和石油专家们的交流中,没有一个敢否定余秋里这三句话是与任何一部经典的地质学教科课和石油勘探学著作相等身的经典之经典。
难道不是吗?这三句话中所包含的地质学和石油勘探学的深刻性、辩证性,还有什么更经典的话可以概括和取代的呢?
没有!
同样,这三句话中还深刻阐明了人与自然之间相互认识与理解的哲学关系,而且它还揭示了科学与自然之间的均衡性和不均衡性的统一问题,以及它们之间必须共同遵循的基本规律。
十年前,我在采访黄汲清和翁文波这样的大地质学家时,这些大师们就出口诵颂过余秋里的这三句话,并称其为“大哲学家的科学语言”、“石油学的战略与战术的经典思想”。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走进运用卫星等高尖端技术进行地球勘探的石油科学研究机构时,年轻一代的石油专家们仍能熟诵余秋里的这三句话,并作为“找油哲学经典”或“座右铭”信条,压在自己办公室的玻璃板下。
在40年前的那个冰天雪地的土坯房子里,这三句话是余秋里从心底迸发的,因此落地有声,振耳发馈。这源于他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和从事军队政治工作多年的高级领导者,在来到石油战线后所经历的那些包括川东会战在内的失败教训和对克拉玛依、玉门、柴达木油田的成功开发的全部认识和思考的结果。
我们现在毫无疑问地应当批判和纠正1957、1958年间毛泽东错误发动的那场“反右”运动。但当时要“反右”的原因之一,确实有一些旧知识分子对共产党执政治国冷眼相待,甚至公开瞧不起。石油系统难道不是这样吗?同样有这种现象存在。专家和学者中有人就是瞧不起“走雪山、过草地”的人能领导找油科学战斗,认为他们只是些只会喊“同志们冲啊”的老大粗或鲁莽的军人。
余秋里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什么共产党人和共产党的领导者。
“同志们,你们的热情,你们的干劲,你们现在所向我报告的每一个新情况,都让人激动、高兴,但我请大家冷静和清醒地认真想一想:这松辽到底是个大油田还是小油田?是个活油田还是死油田?是好油田还是坏油田?”余秋里说到这儿又把话顿住,然后目光从翁文波开始,一直转到那个开口说“二亿吨储量”的小伙子身上。那目光是急切的、期待的,更是鹰鸷锋利般的。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得了将军部长的话。也没有一个能回答得了将军部长的话。
余秋里收回鹰鸷锋利的目光,投出温和恳诚的目光:“所以,同志们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继续做更加深入、更加细致的工作!”
土坯子小屋里静得出奇,那些平时高谈阔论、开口信河、慷慨激昂的技术人员们像换了个人似的,谁也不再开口,一个个低着头,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当时我们听完余部长的话后,每个人的心头,都像被警钟狠狠地敲打了一下。大家顿时清醒起来,而且这样的清醒让我们始终保持了一辈子。中国石油工业的之后五十年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发展,应该说,余秋里同志这三句话中所包含的精神遗产是实在太丰富了,它让我们学会了科学辩证法,学会了处理人与自然、人与科学、科学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也更学会了怎么做学问和做人的道理。”当年亲耳聆听余秋里讲话的现今大多是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技术专家们无不如此感慨地向我表达过这样的心声。
翁文波为首的技术人员们在余秋里那番话后,没能回答出来,是因为他们陷入了技术程序的难题之中:要搞清地下的储量,纸上谈兵解决不了问题,只有靠打深井,而且要打得准确。可是打一口深井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候,因为打井过程中都有取岩芯和试油,同时每口井都需要几百万元的费用,这都是余秋里部长不是愿望那样做的,他愿望用最少的代价、最短的时间获得地下的真实情况。这是技术人员无法解决的事,但松辽找油战役打响之前又必须解决这些问题。
精道地质和物探的翁文波苦思冥想,仍然不得要领;
李德生才思敏捷,但就是不愿多说——他的心里多少留着川东会战时因为多说话而受到判的阴影。
张文昭此刻正在盯着前期布置的60几口井的勘探任务已经够忙乎的了。
办法总是有的。办法需要靠打破思想束缚,其实解放思想的行动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有过无数次成功经历。只有不同时期叫法不同,余秋里执帅石油工业时,他管解放思想叫做“开动脑筋,多想点名堂。”
脑筋动到了家,名堂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余秋里自26日来到松辽后,白天一个一个的机台跑,晚上又整休整休的找人谈话,倾听技术人员的意见,与他们一起研究分析。“他简直就是一台机器,你不让他停下来就永远会转下去。”现今也已变成“老爷子”的王玉俊谈起当年的余秋里时如此说。
专家们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还是余秋里解决了。
“时间紧,布井又那么多,靠常规等一口口井取芯打完再试油,显得我们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至少一两年以后吧?”这回余秋里把技术员召到自己的“部长临时办公室”——那是当时大同镇最“豪华”的地方,镇政府后面的一排“干打垒”——墙是土块打的、屋顶是高梁秆或用麦秸杆铺垫再压上厚厚一层土的那种只比人高出半个头的土建筑。
屋子里烟雾迷漫,技术人员们整整齐齐地围坐在几张长条木椅上,面对着坐在木椅上的余秋里。只见他盘着双腿,抽着烟,态度似乎比平时亲和与恳切得多。
“按照世界上找油的基本规律看,一个大油田从发现到搞清它的储量至少得三五年。这也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才能做得到的。”翁文波回应部长的话。
“是么,三五年我们哪受得了!”余秋里“噌”地从炕上跳下来,把手中的烟蒂往脚底下一搌,然后在烟雾腾腾的低矮的小坯房里来回走动起来。
技术人员们的目光随着部长的身影移动。那些年轻一点的同志则把眼睛停在那只“嗖嗖”生风的空袖子上,内心泛起几丝敬意和畏惧。
空袖子甩着甩着,在那幅墙头挂着的松辽石油地质勘探图前缓缓停下。。。。。。
呵,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的线条和曲曲弯弯、形状各异、颜色别样的地图!将军部长的眉睫紧锁:这家伙跟打仗的军事地图真不一样啊!军事地图多好——敌我双方,清晰明了。进攻箭头、阵地区位,指挥棒所指之处,便能听到千军万马的车轮与马蹄的隆隆响声。这家伙地质真是复杂,密密麻麻的像理不清的乱丝,叠叠重重的像翻不完的奇书。布下的几十口勘探井,在庞大的图纸上显得孤孤单单的,如同撒在一张大贴饼上的几粒芝麻粒。。。。。。
“星星点点,点点星星喔!”空袖子甩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同志们,你们都是专家,我们能不能采取些打破常规的勘探方法,争取更快的时间完成勘探任务,摸清这个‘敌人’的底细?”
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观,还像前一晚上一样,不能也不敢回答如此的问题。
不过这回有人把皮球踢回了余秋里:“比如呢?”
“比如我们能不能将所有布下的勘探井分为三类:一类井只管往下打,不取芯,把电测、综合录井的资料搞好,争取最快时间掌握控制含油层就行;二类井则在油层部位全部取芯,以掌握油层特征,为计算储量取得可靠资料和数据;第三类井是在构造的边缘打深井,以便通过分组试油等措施,确实油水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最后再把这三类井所取得的各种资料合在一起,相互验证,这样是不是也可以达到你们地质勘探教科书上的技术要求,从而获得了解这一地区的油层和圈定含油面积之目的了?你们说说,这样做行不行?是不是可以同样达到我们想达到的目的?”余秋里这回说完,没有用他那双鹰利的目光射向现场的人,只是顺手操起烟盒,然后划燃一根火柴,悠悠闲闲地点着烟卷,深吸一口,又吐出一缕烟雾,像是在自问。
“我看可以!”突然响起一个年轻而响亮的声音。
余秋里的眼睛一亮。他在寻找是谁的声音,但没有找到。大概这个声音自知这种场合上有些底气不足。
“翁文波同志,你说呢?”余秋里把皮球踢到技术权威那边去了。
“不,非常好(英文)!”翁氏冒出一串将军部长听不懂的话。
“呃?呃是什么意思?”余秋里追问。
“呃是英文的不字?”有人抢了一句。
余秋里的目光直逼翁氏:“嗯?你是说我的意见不行?”
翁氏急了,站起身来:“不余秋里。我、我是说你的意见不仅可以,而且非常好!”
“真是这样?英文也这样说?”
“是的。”
“噢——你的英文太流利了。不过,还是让我吓了一跳。”余秋里长喘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然后转向其他技术人员:“你们是什么意见?”
此刻的“干打垒”里,气氛一改沉默,顿时活跃异常。
“好!我看余部长的意见完全可以!”
“是嘛,我们的勘探目的就是为了查清油田的情况,这样干省时省钱又能达到目的!从松辽整体的勘探看,也是符合技术要求的!”
“行,我看行。”
余秋里“嘿嘿嘿”地笑个不停,但手将一包“中华烟”甩给那些抽烟的人,然后说:“我是外行,你们回去好好再研究研究。张院长,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好,今晚我们就说到这儿。现在散会!”
翁文波等专家们带来全新的问题,颇为兴奋地边议论着出了门。石油部科学研究院院长张俊是最后一个离开余秋里屋子的,他似乎还有什么问题想问问部长,但见余秋里已经转过身去,眼睛又落在地图上,便打消了念头。
第二天,余秋里又是一整天的跑野外,转机台,找人谈话,在那个冰天雪地里与工人和技术员们滚打在一起。
“余部长!余部长!”余秋里刚刚从井台回到大同镇那个“豪华”招待所,胖子杨继良和张文昭兴冲冲地揭帘而进。他们一边吹着寒气,一边迅速解天手中的一张图纸,异常兴奋地说:“快来看看地质部长春物探大队的同志刚刚送来的大庆长垣地震构造图!你看你看——”杨继良口快地指着那张1/100000比例的地震图纸,将手指滑向北边的那片广阔的地区:“这儿,这儿的地震显示,还有三个大约有一百至数百平方公里面积的大地域我们还没有布过一个钻孔,而地震资料显示那儿的储油构造比我们原先估计的南边这一带要丰厚得多。。。。。。”
余秋里两眼看着图纸上那片叠叠重重的波纹形曲线——那波纹形曲线组成的图案好怪喔,余秋里看着看着,用手一指:“这玩艺跟王八盖子一样嘛!”
杨继良和张文昭笑了:可不,那地震图上显示的大庆长垣构造可不跟甲鱼的背盖儿一个形状嘛!“余部长真会形容!”俩位年轻的技术专家已经觉得将军的那只空袖子并不生畏了,而且多数时候还特随和与亲近,跟农民伯伯似的。
“你们的意思是北边还有更大的储油区域?”余秋里的右手掌压在“王八盖儿”的北边那一片,眼里闪闪发光地询问。
张文昭连连点头:“没错。地震资料显示储油构造,是目前我们侦察地下情况最先进的技术手段了。你看,图上现在除了南部构造这一块外,我们通过这图可以清晰地看出北部杏树岗、萨尔图和喇嘛甸这三个高点,它们不但重磁力、电法显示的轮廓和高点吻合,而且这些构造的范围和高点的位置也清清楚楚。”
余秋里听完俩位年轻专家对地震资料图的一番解释后,几乎将整个身子全都卧在一米多长的图纸上,嘴里还喃喃地不停叨唠着:“真得好好谢谢地质部,谢谢地质部的同志们”。那一刻,余秋里的心潮澎湃,后来在将军自己的回忆录里我看到他用了八个字:“兴奋不已,彻夜难眠。”我知道像铁铮铮的将军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一生中很少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某一刻心情的。但此刻将军用了。这与大庆油田这一伟大发现的历史阶段有关。
我们知道,人们现在通常把松基三井出油当作一个标志。其实大庆油田的发现有过几个重要历史阶段,最早的贡献,应该是李四光、黄汲清、谢家荣、翁文波等对陆相生油的理论诞生,并由黄汲清、翁文波他们几个正式圈定松辽找油的地质构造图;其次是松基三井出油。而紧着关于大庆油田是个大油田还是小油田?是个好油田还是差油田?是死油田还是活油田这样一个决定大庆油田前景的关键性时刻。毫无疑问,中国石油工业史和许多当时人都证明,余秋里在这一关键时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有人形容余秋里在这一时刻对大庆油田的贡献,如同毛泽东当年在“遵义会议”上的贡献一样。而我看完众多原始记录资料、走访石油战线的不少老同志后,所得出的结论也是完全相符的。
卧在那张地震图上的余秋里不能不激动!他是个国家的部长,他又是个军事家,当他看到松辽大地下隐藏的石油资源不仅证实了他们原先的估计,而且比他们原先估计的要大出不知多少倍!这能不激动吗?那是真正可以让一直戴在我们中国人民头上的那顶“贫油”帽子扔进太平洋的天大喜事呀!而且余秋里还比别人特别多了一份高兴——他看到地震图上所显示的那个萨尔图构造正好有条从滨洲铁路横穿其中。一旦萨尔图构造富油层成立,那对开发和外运石油起多么作用啊!别人不知道,他余秋里知道啊:周总理为了把几千里之外的玉门、克拉玛依和柴达木的原油运往内地和南边,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而且成本太大了!如果地处东北部的大庆油田是个油田,那对国家建设该是多么大的一个福音嘛!不等于好像在建设工地旁边有个大油库呗!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去放阀门就是了!
这一夜,余秋里没有睡,“大中华”抽掉了两包。而在这烟雾腾腾的“干打垒”里,他已经为未来的大油田孕育了一个伟大决策。。。。。一清早,余秋里就让秘书把张俊和李德生叫到自己的房间。
“北边的构造显示告诉我们,那儿值得去大干一番。因此我考虑咱们把原来的勘探作战方案作些调整,在北边三个构造的高点上各定一口井,立即着手进行‘火力侦察’,彻底把这王八盖子底上的储油情况弄它个明白!你们看怎么样?”余秋里今天说话时,像扫机枪似的,用的也都是一串串军事术语。
“我看行!这个设想可以用绝妙来形容!”一向用词严慎的张俊这回也用了夸张语。
“你呢?李德生!”余秋里喜欢这位曾经批评过的年轻人。
李德生不知什么时候也学起了将军喜欢用手指在图纸上指指点点的习惯,只见他在三个构造高点画了一个三角形后响亮地回答道:“余部长,这回我一百个赞成你!”
余秋里的右巴掌一下重重地落在年轻人的肩上,不无信任地:“谢谢。”又说:“既然这样,我把这三个井的设计任务交给你了,得用最快的速度搞出来!一会儿就去!张院长你看可以吗?”
张俊:“可以。”
“是!部长你放心!”李德生从去年说听余秋里在克拉玛依现场会上多次在公开场合向他道歉川东会战时的事后这位年轻人心存感激之意。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仅没有在“反右”那场政治风暴中被人划到“阶级敌人”的行列,而且一个堂堂的大部长竟为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年轻技术人员,还要几次当众向他陪礼道歉,他李德生心想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干,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拼出命来工作和报国的呢?李德生刚要出门,又被余秋里叫住。
“你叫邓礼让一起去,井位一旦定下,就让他立即调钻机去开工!”余秋里以军事作战的方式命令道。
“是!”李德生什么也学会了军人一样的战斗作风了?
漫漫风雪里,李德生和邓礼让带着一个测量小组,驶车从大同镇出发,一直向北边大草原穿越。那一望无边的雪地里,他们连口冰水都顾不得往嘴里塞。第一口萨尔图高台子上的探井很快确定,当时定名为萨一井,后重新排序叫“萨66井”——现在史书上的叫法都为“萨66井”。该井定在萨尔图镇以南、大架子屯北一公里左右的草原上。李德生刚把井位确定,邓礼让就调来32149钻井队。而李德生则带着测量小组,继续沿着冰天雪地向北前进,目标是安达县义和乡大同屯南1。5公里的杏树岗构造高点,又在这儿确定了第二口——杏66井位。随即他们又继续向边,到达喇嘛甸构造高点的那处距卅嘛甸镇红星猪场北一公里半左右的地方定下“喇72井”。邓礼让紧接着又先后调度两次钻井队奔赴后面两个井位。。。。。
这是一场真正军事行动式的“火力侦察”,更是石油史上重重墨的一笔。因为最早的松辽普查勘探工作一直在是原长垣构造的南部地区的葡萄花高台子上,松基三井就是在这个构造上。按照一般的勘探程序,一个地区打出见油井后,都是采用十字剖面布井办法,以2公里左右的井距依次向左右展开勘探,以其方法一面扩大侦察地下储油面积,一面探明油水边界在何处。现在余秋里完成打破了常规,他让李德生、邓礼让定下的三口井,从松基三井所在的大同镇一下甩到“王八盖子”构造的北边150多里外的萨尔图和喇嘛甸子那儿去了。在石油史上是没有的,这也是只有余秋里这样气吞山河的军事战略家才能想得出的决策。
关于李德生和邓礼让定井位和调度钻机上马,我在上面说得很简单,其实这三口井尤其是后来搬迁、施工等都比较复杂艰苦,正如杨继良回忆的那样:“当时钻机的搬家安装,除了缺少大型运输和起重设备外,许多器材设备也比较困难。其中安装较迟的一些井,为了开钻配泥用的水都成问题。一般在探井旁边要另外钻一口水井。有的探井为抓紧开钻,就用人拉、车推到附近的水泡子中运来冰块,等融化后再配泥浆,或是组织机关和后勤人员一起动手,用扁担挑,用脸盆端。这样,硬是要配出几十立方米泥浆来保证开钻。。。。。。”
杨继良是地质工程师,他描述仅仅是配泥浆这样的技术困难,其实当时开钻打井遇到的问题何止这些?冰天雪地里,光是晚上睡觉的问题都没法解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井位都是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吃饭更是个大问题。
“你们机关的统统下到一线去!你们现在吃什么、睡什么,钻井队就也要吃什么,睡什么!”余秋里走出他的“豪华”住所,一个草帘子一个草帘的揭着,让住在老百姓牛棚马厮里的“石油部松辽石油勘探局”机关干部们上前线支援钻井队。其实那会儿松辽石油勘探局有啥个机关?但大家清楚,余部长上大同镇住的“豪华”间是啥嘛!
一张硬炕,一床棉被,另一条木长凳,不就是这些嘛!
那会儿的干部和群众的觉悟与思想境界,真的让我们现在的干部和机关人员感到汗颜。那会儿人们不讲价钱,更不讲你的我的,能为国家早日找出大油田,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义无反顾。
这是余秋里带出来的队伍——一支不穿军装但保持军队作风和传统的钢铁队伍。这支队伍的作风和传统一直保持着,在今天也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我们没有多少人了解中国石油人而已。
中国石油史上著名的余秋里“三点定乾坤”故事就是上面叙述的事。之后,在三口井分别获得了高产油。第一口“萨66号”井,于1960年2月20日开钻,很快见了油层,3月13日完井,初试日产量达148吨。如此高产量油井,如此厚的油层,如此好打的油井,在中国石油勘探史上也是第一次。出油那天,工人们简直发狂了,他们说自己真的掉进油海了!喜讯传到石油部时,六铺炕的那栋石油大楼一片欢呼,人们都在感叹说着:“没想到!没想到!”似乎说一百个、一千个“没想到”还不过瘾。是啊,太大的惊喜之后,除了用“没想到”三个字外,你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形容词呢——作家们?
继“萨66井”踩到富油区后,在杏树岗构造上的“杏66井”也于1960年4月19日喷油,日产27吨。最北边的喇嘛甸子构造上的那口“喇72井”更是让余秋里和石油部上上下下美滋滋了好几天,因为那口井日喷油高达174吨!
至此。那个“王八盖子”一样的大庆长垣构造正式被确认是富油区,而且是个世界级的大富油区。
这是一个让余秋里激动不已大“金娃娃”!
这是一个让全中国人民激动不已的大“金娃娃!”
让我们暂时还继续回到余秋里派李德生和邓礼让出去布置井的时间。
1959年12月30日下午2时,这里余秋里来到松辽后的第四天,一切战略布局确定后,同时也对前线情况熟悉后,现在余秋时要作次正式报告了。对象是参加松辽勘探工作的石油部在大同镇地区的所有井队、车间以上的干部。这四天里,余秋里加起来没睡上十个小时的觉,一直处在紧张和高亢的情绪之中。今天的会议上,他依然精神抖擞,风纪扣整整齐齐——在正式场合,他余秋时一生从不马虎,别看他在家里赤着身子、穿个大裤叉到处溜达,可一出门从来不含糊。这一点他的几个女儿都向我描述过。说她们的爸爸出门时,因为一个手穿戴有时不太方便,如果有人在旁边,他从来不忘用手指指脖颈上的风纪扣,意思是这个地方系好了没有?如果没有人在旁边,他也照样干净利索地把自己的每一个纽扣、包括风纪口扣得整整齐齐,结结实实。
军人就得像个军人的样。那是一种力量的象征,一种作风的表现。当了部长不再穿军装了,可他始终以一个军人的形象出现在正式场合。
现在开会了。他还是以一副将军的姿态,健步走向会场。
嗯?这是什么会场嘛!将军部长来大同镇四天,似乎还是第一次注意这个小镇:冷冷落落的一条百米小街,两边没有一间象样的房子,更不用说有半间楼房了。所有的房子几乎都是土垒的那种又低矮、又没屋顶的泥棚棚。秘书说了,今天的会是在镇上的一个剧场举行。
北大荒上的一个公社小镇还有剧院?将军部长躲着呼啸的北风,走到公社招待所对面的那排泥垒平房门口,用手揭开一块棉布做的门帘,往里一看:嚯,这就是剧场啊?黑洞洞的连个电灯泡都没有啊!余秋里一想:可不,这儿又不是北京的石油部机关礼堂!
“余部长来啦!”
“余部长好!”
“好好!大家好!”余秋里看到满屋子的人站立着向他鼓掌欢迎,这让他格外高兴。虽然他和他们中间大部分人刚刚才认识,但这就足够了。因为这是他的队伍,他的将士们!松辽找油的先头部队!
主席台前的木凳上刚刚落下屁股,余秋里心里就在想今天讲些什么呢?当然是鼓劲了!这几天在一线看到自己的勘探队伍不断取得找油的进展,尤其刚才听张俊院长说,李德生他们已经把北边的“萨66井”、“杏66井”和“喇77井”都已定下,而早先在葡萄花构造上的那几十口又进展日见成绩,能不心头喜气洋洋?别开局面的1959年即将过去,全面见成效的新一年即将开埠,该给大家鼓鼓劲了。战斗队伍要有战斗力,就得不断鼓劲,不断锤炼他们!这一点将军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在石油部上上下下也只有他最清楚。
“同。。。。。。”余秋里坐正位置,刚想张嘴先向诸位问一声“同志们”,却被坐在第一排那个胖墩墩的年轻人的一脸咪咪笑的样儿楞住了:这不是刚才给自己送“葡20井”岩芯资料的小杨、杨继良地质工程师嘛!是他。
余秋里一下火了,声音严厉得很:“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搞的嘛!”
方才还又说又笑的会场一下静了下来,后面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部长在教训前面的人,便人往前拥着看热闹。。。。。。
杨继良!是杨继良地质师撞上了余部长的枪口了!有人幸灾乐祸地悄声私语着。
手里拿着钢笔、一心准备坐在第一排好听部长讲话的杨继良见部长盯着自己在问“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搞的嘛”时,他杨继良蒙愣了:怎么啦部长?我哪儿做错了?没有呀!我坐在这儿什么也没做嘛!
“你自己看看,什么军容风纪!”部长终于点明白了。
军容风纪?杨继良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是军容风纪?地质教科书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名词嘛!军——容——风——纪?杨继良始终想不出来,只好可怜巴巴的看着台上一脸容的部长。
“你挺帅的小伙子,扣子掉了也不知道钉一钉,鞋子破了也不补!头发长了也不剃。。。。。。你这样,往大街上一走,人家还不把你当成叫花子?哪一点像我们的队伍?”
杨继良终于明白了:原来部长批评我这身打扮呀!可不:胸前的两个扣子崩不住他的一身天生肥肉,大棉鞋什么时候也张着嘴,衣服裤子来到这儿几个月了也没有换过——这不能怪我,一是太忙顾不过来,二是我媳妇跟我一起从西安来松辽后局里说没有条件给安排一起生活嘛!再说,你部长不是一向提倡“知识分子工农化”嘛!嘻嘻。
“你还笑!笑什么?”不想台上的人大发雷霆起来:“像你这样的队伍能打仗吗?能打胜仗吗?不能!没有严格的作风和端正的仪表,就是没有战斗力的表现!你自己说说对不对?”
对?还是不对呀?没有当过一天兵的杨继良哪想得出这样的结果呀?你要问他什么构造、什么地层,他可以滔滔不绝给你讲三天三夜,可这军队的事。。。。。。我哪知道嘛!杨继良从来没有这样窘样过,那张本来很可爱的胖乎乎大脸,此刻又可怜又滑稽。
“你走吧!”台上的人竟然一挥手责令他离开会场。
杨继良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无奈,他只得灰溜溜地低着头,向门外走去。当揭开那块大棉帘时,他朝台上的人看了一眼:是啊,人家大部长,年纪也比自己大近一倍,而且又是少一只胳膊的人,看人家穿得整整齐齐,有模有样的。
年轻地质工程师自愧不如地飞步回到宿舍,翻开那只从西安带到松辽的木箱子,捣故了半天没找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气得他狠狠一脚将那木箱踩成个扁疙瘩。这可怎么办?还要听报告呢!这余部长今天的报告可不是一般呢!杨继良想了想,也没想个啥招。干脆,挨批就批吧!报告不能不听!
一溜烟,年轻的地质工程师又回到了小剧场,又重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
这回台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军容风纪”不整的人就坐在他眼鼻子底下。他正在忘情地挥动着右手,声音震天地演讲着:
。。。。。。松辽是我们的希望,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希望!我看我们就要在这儿抱个大金娃娃了!同志们有没有决心呀!
有——!惊天动地的回应。
好嘛!有决心就好!我们就要有一个朝气勃勃的精神面貌!就要有冲天的革命干劲!我们的主席早就说过,人就得有点精神,没有精神的人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没有干劲的人,半点马克思主义也没有!我们就是要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就要是干出大名堂!干出让全世界都感到震惊的大名堂!
“干出大名堂!”
“向毛主席报喜!”
“向全国人民报喜!”
“向新年报喜——!”
“当!当当——!”正当大同小镇的那个小剧场里的几百个人跟着独臂将军高呼阵阵口号时,北京新建的电报大楼已响起新钟声。。。。。。
“报告部长,北京来电,请你立即起身到上海参加重要会议。”秘书送来一份由黑龙江省委转来的中央办公厅通知。
余秋里抬起右腕,借着马灯光亮看看表:嚯,12点零1分。
新年到了啊!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立即出发!”他站起身,没有一点含糊。
可是秘书急坏了:往哪儿出发呀!黑龙江省委从哈尔滨来电特意说,希望余部长能在元旦清晨赶到哈尔滨,然后再跟他们省委主要领导一起乘车途经北京再去上海参加毛泽东主持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从大同镇到哈尔滨有两三百公里,那一路弯弯曲曲的土公路,又盖满了厚厚的冰雪。就是白天也没有人敢开这么远的路,何况现在是零点刚过的深更半夜!
这可怎么办?
省委一名送中央通知来的副秘书长悄悄对余秋里的秘书说:省里知道余部长可能坐汽车赶不上哈尔滨,就让我来协助当道拦一辆火车让余部长准时赶到哈尔滨的。要不我们还是上离这儿最近的让湖路火车站去看看?
现在去能有啥车子过嘛?秘书问。
副秘书长:我打听了,说正好有一列拉煤的货车要在小站上停一下。
你是说让余部长搭货车走?秘书瞪大了眼睛。
副秘书长不好意思地:没办法,只有这趟车。
秘书为难地把这事只好报告自己的首长。
“很好嘛!是个机会!走,搭火车去!”余秋里二话没说,拔腿就走。
小车站也真够小的。连站长在内共三个人。站长一听是部长搭停在他站上的货车,又是激动又觉此事非同一般,于是亲自举着小旗,吹着哨子,有模有样地笔挺站在不足五十米的站台上,看着列车徐徐驶出自己的小站,目送着共和国的一位部长远去。。。。。。
惨了。上了货车秘书才叫苦不迭呢!他真想把省里那位副秘书长骂个狗血喷头,可人家也是好意,希望余部长能准时赶到哈尔滨嘛!
嘿嘿嘿,我看这儿挺好的。哪想萎缩在守车旮旯里的将军部长倒也自在地一个人抱起一捆麦草,往自己的身子底下一垫,仰面四脚朝天地躺了下去,而且还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舒服舒服!好舒服啊!”
一盏马灯,在昏暗的车厢里摇晃着。几个臭虫顺着麦桔杆和杂草,正向熟睡的将军部长进攻,尤其疯狂地向那只空洞洞的袖子发起不停的袭击。。。。。。
蹲坐在一旁的秘书气得直想伸出十指,将这些可恶的臭虫一只只捏死它!可不行,那样会惊醒首长,而首长来松辽后就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无奈,秘书眼睁睁地看着可恶的臭虫在向熟睡的首长进攻着,甚至是肆无惧惮的。
将军没有醒,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些区区小虫放在心上。他睡得酣香、酣香。。。。。。这算什么?当年长征路上毒蟒就在身旁都没有抬一下眼皮!惹急了,什么臭虫烂蟒,抓起来往嘴里一塞:娘的,还能顶上几天继续雪山草地的战斗呢!
这是将军部长在1960年第一天所经历的生活内容。现在的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位政府部长竟然会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度过了新年一日。但大庆会战时的余秋里和千千万万个石油人几乎都是这样工作和生活的。尤其是这一年开始的大会战几年里,他们几乎天天都是在这种条件下生活和战斗着,甚至比这更加艰苦卓绝。。。。。。
列车在“轰锵”、“轰锵”声中向东飞驶着。
将军部长在这“轰锵”声中做着明天的美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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