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之翼——全球首架太阳能飞机背后的商业故事




天生冒险家皮卡德用奥运会般的赞助体系实现了太阳能飞行的终极想象
文 谢丹

伯特兰·皮卡德(Bertrand Piccard)正在北京东方君悦酒店绘声绘色地进行着演讲,他的主题,是身后幻灯片里那架翱翔于天空的太阳能飞机——尽管在过去11年,皮卡德已经记不清他在多少个国家做过多少次关于这架飞机的演讲了,但唯一不变的是,台下听众的反应:那些中国官员和企业家抬头望着这个天空中的庞然大物,脸上露出了时而怀疑时而惊奇的表情。
 
作为Solar Impulse公司的创始人,皮卡德是应瑞士清洁技术委员会之邀来中国参加“中瑞经济论坛”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正在进行环球航行的瑞士太阳能轮船和太阳能汽车的推动者。但相较于后两者,皮卡德的冒险显然更加引人注目——让太阳能驱动一架飞机,比驱动一辆汽车或是轮船更为艰难。因此,驾驶太阳能飞机进行环球航行,也被认为是新能源技术和航空技术结合的革命性创举。

(51岁的皮卡德有着户外运动员般的结实身材,他成功地把商业和冒险合二为一)
皮卡德正在使这一梦想变成现实。皮卡德给他的太阳能飞机取名“Solar Impulse”(太阳动力号),意在希望它能推动新能源的发展。其实早在1999年,皮卡德就曾驾驶热气球创下了不着陆环球航行的世界纪录,但11年后,皮卡德正在向下一个世界纪录发起最后的冲刺。
 
7月8日上午9点,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媒体守候在瑞士帕耶那军用机场。随着一架带着两只超长的蓝色机翼的飞机轻盈降落,世界上首次利用太阳能动力进行的载人昼夜飞行宣告成功,这也是“太阳动力号”即将到来的环球航行前最重要的技术准备。
 
这个大家伙全身覆盖着1.2万块蓝色的太阳能电池片,它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那超长的机翼:如果降落在民用机场,80米的机翼将占用至少两个停机位。但它的重量却只有1.6吨,三个人便能将他抬起来。皮卡德说,这与有“空中巨无霸”之称的空客A380宽度相若,后者重量却是560吨。
 
但“Solar Impulse”的时速仅有70公里,与一辆踏板车类似,内载的高性能的聚合锂电池和4台发电机能提供的总功率仅有40马力——尽管难以与传统的燃料飞机媲美,但皮卡德却发现这些数据刚好和1903年莱特兄弟发明的第一架飞机相似,“要知道,它是第一架真正意义上的零碳排放的载人飞机。”皮卡德告诉《环球企业家》,他想告诉人们,如果飞机都能做到零排放,低碳还有什么不能呢?

挑战地平线
 
光头、矫健的皮卡德出生在一个传奇性的冒险世家:皮卡德的祖父奥古斯特·皮卡德在1931年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驾驶热气球到达同温层的人,《丁丁历险记》里的天才教授卡尔库鲁斯便是以其为原型;而皮卡德的父亲雅克·皮卡德,则在1960年成功潜入到了马里亚纳海沟的10915米深处,在那个高压、漆黑、无声的深海世界里,他发现了生物的存在。以至于美国电影《星际迷航》中“企业号”飞船船长的名字Jean-Luc Picard,便是对这个传奇冒险家族的致敬。
 
“我的祖父选择了高度,我的父亲选择了深度,而我选择了挑战地平线。”皮卡德向《环球企业家》解释,选择太阳能飞机作为他此生最大的冒险项目,并不仅仅为了挑战极限,而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把冒险、新能源、企业家精神、可持续发展、生命品质等他感兴趣的东西全都集合起来的项目。
 
这个想法在1999年那次驾驶热气球进行环球飞行中萌芽,当皮卡德成功着陆时,重达3.6吨的燃料已然耗尽,皮卡德深知,如果自己运气再差点、风再弱点,这些燃料根本不够其飞越太平洋。“从那以后我就许下诺言,我的下一个环球飞行,一定是个完全不需要化石燃料的飞行。”
 
谈何容易。一般情况下,一架普通飞机飞越大西洋需要装载的燃料是80吨,而每吨燃料燃烧后都会产生约3.2吨的CO2,这也成为航空业的温室气体排放一直高居工业排放榜前列的原因。但如果一架飞机要完全抛弃它的燃料箱,那将会是个什么情景?
 
按照太阳能飞机的原理:白天,太阳能被转化为电能,用于驱动螺旋桨发动机和给电池充电,同时贮存尽可能多的能量;晚上,电池再驱动发动机,等到太阳再度升起。但就是这一简单的原理,历史上的案例却不容乐观:1980年,世界上第一架超轻型的太阳能飞机曾进行过短距离的飞行;2001年,美国 Aerovironment 公司设计制造的“太阳神”(Helios)曾创下了29500米的飞行高度记录,但却在2003年的试飞测试中遭遇恶劣天气,解体坠海。
 
尽管太阳能飞行器已有30年的发展历史,但这项技术仍处于早期试验阶段。它最大的挑战即在于储能系统、推进系统和机体平台的彻底变革。由于太阳能电池的转换效率低、储能系统的能量密度又小,就造成了飞机的载荷能力差、外形尺寸大的缺点;又因为储能系统的体积和重量过大,锂电池的重量常常占到全机重量的三分之一;而飞行时机翼太长则会极大的影响到飞机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作为一个开拓者,如果别人都告诉你这件事很容易,那只能说明我的野心太小了。”在前期调研后发现这么多技术难题之后,皮卡德这样安慰自己, “我要做的,就是让我的太阳能飞机经过整夜的黑暗后,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而不是已经掉在了海里。”皮卡德对《环球企业家》说,这架新型太阳能飞机的机翼、电池、操作系统全部都要重新设计,每一个细节都需要重新发明。
 
为此,皮卡德必须有个得力助手。他找到了洛桑理工学院教授安德烈·保施伯格(Andre Borschberg),保施伯格还是位机械工程师和飞行员,作为Solar Impulse的总裁,保施伯格负责技术研发和飞机的制造,而皮卡德作为创始人,负责整个项目的统筹、商业融资和公关营销。
 
为了应对这涉及到几十个不同专业的庞大工程,皮卡德还在洛桑联邦高等工业大学(EPFL)的帮助下,成立了一只由机械学、热力学、空气动力学、光电学和电气系统学等科技人员组成专家组,进行最早期的可行性研究。一个可以印证皮卡德的技术团队的职业化程度的例子是,其飞机测试组的负责人,就是曾做过四次太空飞行的瑞士宇航员Claude Nicollier。
 
不过困难仍然如影随形,在制造出来的飞机进行第一次试飞时,皮卡德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飞机变得非常的不稳定,因为它太轻了,体积又太大了。”皮卡德想起那段找不到解决方案的日子,都感到黑暗和痛苦,最后技术团队不得不推倒了原先的设计,为机翼增加了一个向上的角度,稳定性问题才最终得以解决。皮卡德说,正是那种从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感觉,让他感到兴奋。
 
但对皮卡德这个家族的第三代冒险家来说,除了单纯的冒险,他还不得不接受一项更大更新的挑战—这是其祖父和父亲都未曾教给过他的—商业和融资能力。在现代商业社会,一个成功的冒险家的定义似乎正在发生变化:他除了需要具备超乎常人的胆略、强健的身体和极强的心理素质外,还需要具备为实现其冒险活动所必须的融资能力,以及与之相伴的商业素养和公关技巧。
 
皮卡德,正是将这二者都发挥到极致的人:他不仅是个冒险家,更像是个成功的商人。

奥运会式的赞助
 

“没有钱就没有飞机,没有飞机也拿不到钱。”皮卡德说,要实现太阳能飞机的环球航行,二者同样重要。但显然前者的挑战更大——不仅父辈们没有教授给他这项能力,他自己在成为冒险家之前也并未受过正式的商业训练,他的正式职业是个精神病医生(当然,这并非对其探险毫无益处,在最惊险的时候,他时常依靠催眠术让自己情绪稳定)。
 
尽管如此,当皮卡德计算出要完成这个雄心勃勃的梦想将需要花费8000万美元时(实际后来增加到了1亿美元),他还是感到了压力。毕竟,在其祖父和父亲进行探险的时代,私人赞助的方式还并不存在,他们基本依靠官方的资助完成探险,也正因为资金有限,他父亲的40项探险项目往往只能实现4项。但得益于现代商业的进步,皮卡德的宏伟计划得以通过现代商业赞助的方式实现。
 
颇具戏剧性的是,这位出身冒险世家的精神病医生,却在商业舞台上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能力。
 
经过4年的技术可行性论证后,皮卡德终于在2003年正式对外宣布了这一雄心勃勃的计划,开始进入实质性的操作阶段。接下来他便开始游历世界各国:从阿布扎比到纽约,从东京到巴黎,他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演讲,接受各种类型媒体的采访,以尽可能地扩大Solar Impulse项目的全球影响力,成功完成1亿美元的融资。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东西,除了一个想法。但我们却需要那些企业家信任我们,给我们钱,为了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皮卡德向《环球企业家》回忆,这实际上就是在卖一个梦想。
 
皮卡德还清楚的记得,他曾找过5家飞机制造商寻求合作,但得到的答案都是“NO”。“他们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皮卡德笑着说,“可能在中国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中国几乎所有的企业家都在不断地要求进步、创造新事物,但欧洲一些公司虽然很有实力,但却很懒,他们总是跟我说:‘不不不⋯⋯你知道的 ⋯⋯因为⋯⋯所以⋯⋯’”皮卡德两手一摊,做出无奈的样子。
 
为了更好地引入资金,皮卡德精心设计了一整套赞助体系,与奥运会的赞助体系颇为相似。根据赞助商赞助金额和获得权益的不同,皮卡德将Solar Impulse项目的赞助商分成了四个等级:最高等级为主要合作伙伴,赞助金额为2000万美元,拥有Solar Impulse项目的全部宣传权利,其公司LOGO也将出现在飞机上;其次为官方合作伙伴,赞助金额为450万美元,不具标注LOGO的权利;第三等级为官方支持者,赞助金额为200万美元,宣传权利更少,主要从前二者的B2C转向B2B的宣传;最末等级为官方供应商和机构航空合作伙伴。“这意味着每个公司都能选择他们想要的方案。”皮卡德说。
 
经过1年多的集中宣传,在2004年夏天皮卡德终于赢得了第一个赞助商。“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演讲完,瑞士私募基金Semper的负责人走到我面前说,我想支持你的项目。我说那么你想怎么支持呢,他说现在就给你200万美元,希望你们拿到第一份薪水后,尽快开工。”这成为Solar Impulse的首个赞助商。
 
在成功从Semper那融资200万美元之后,皮卡德接受到的“YES”越来越多。当他跟欧米茄(omega)所属的Swatch集团CEO Nick Hayek讲完太阳能飞机的计划后,Nick Hayek平静地说“我不确定你的项目有成功的可能。”这让皮卡德的心凉了半截,但他又接着说,“但我确定的是,我希望和你一起试着让它成为可能。”2006年,欧米茄成为了Solar Impulse的顶级赞助商。
 
除了欧米茄,比利时化工巨头苏威集团(Solvay)和德意志银行也分别在2004年和2007年成为Solar Impulse的顶级赞助商。“苏威集团的创始人曾支持我祖父在1931年完成探险;而当记者问德意志银行的CEO Josef Ackermann为什么会赞助这个项目时,他说,我想我已经爱上它了。”皮卡德不无得意地说,这些大公司不仅提供资金,还提供了关键的技术支持:化工巨头苏威为项目提供了关键的复合材料和高性能隔热材料,而来自拜耳公司的Baytubes®碳纳米管则可提升电池的性能。
 
实际上,皮卡德能够让上述3家大公司慷慨解囊的秘方,除了太阳能飞机这个项目本身所带有的“开创性”、“低碳环保”和“可持续发展”等前卫标签外,他的公关能力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赞助商的目的无非是希望随着“太阳动力号”飞机在全球媒体前的不断曝光,让其品牌效应也随之增强。这样的情况下,项目的公关营销就显得至关重要。
 
但这正是皮卡德所喜欢和擅长的,这个精通心理学的冒险家不仅到全世界各地参加峰会论坛,一遍又一遍地宣讲太阳能飞机的意义;他还对接受各种媒体的采访乐此不疲,他甚至对记者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摄影师喜欢拍什么样的角度都了若指掌;而在Solar Impulse公司有世界7种不同文字的官方网站上,记者可以不费功夫地找到这个项目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图片和新闻资料,供所有浏览者免费选用;甚至,在 Solar Impulse飞机的品牌树立起来之后,皮卡德还开发出了帽子、T恤、杯子等花样繁多的纪念商品,售价从11美元到280美元不等。
 
皮卡德并不讳言自己的在公关营销上花的功夫,但他更愿意相信,能够成功吸引如此多的大公司支持,根本上在于“大家都是有想法和雄心的人”。
 
“这些人会支持我们,同时世界上还有一些人,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皮卡德举例说,曾经有一天他接到一个银行家打来的电话,这位银行家说他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客户非常喜欢这个项目,要拿出100万美元,而且,这位客户现在就想知道皮卡德的银行账号马上汇款过来。这样的事情往往显得难以置信,但皮卡德相信,这一定是遇到了和他一样都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人。
 
皮卡德的演讲结束,在场的一位中国光伏企业领导人走过去与皮卡德交谈,这正是皮卡德所乐于看见的成果。在他看来,尽管中国的太阳能光伏企业有很多的产品都卖到欧洲的光伏电站和屋顶上去了,但更重要的是,Solar Impulse给了这些消费者更强烈的购买愿望, “如果人们看到,哇,太阳能能让一架飞机都飞起来了,那在房顶上还有什么不可以吗?”皮卡德说。
 
“对那些想去欧洲和北美建立品牌的中国企业来说,Solar Impulse是个很好的机会,而且将是唯一的一家中国企业。”皮卡德强调说,“注意,是唯一的,你看多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