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登载在11月8日《中国经济周刊》
2010年6月某天,阿姆斯特丹机场。
行李早在科隆机场托运,来这里是转机。当我欲往荷航飞杭州的登记口时,有人请我去边检,那里荷枪实弹的荷兰军警问我:“你托运的行李中有可疑物品,是什么?”我说是把德国军刺。他又问:“拿它做什么?”我说:“送给一位中国老兵——90年代他去过伊拉克前线,是位战地记者。”高大的边防军帅哥将弱小的我上下打量:“请您出示护照。”我掏出护照,他仔细看后一个立正:军礼!放行。
为啥一提老兵荷兰军警肃然起敬?让我告你一个真实故事。某年温总访荷,他的坐驾在一路口被挡住。总理问:“发生什么事?”大使答:“今天是女王母亲威廉敏娜出殡日子——皇家车队要经过。女王母亲二战中率荷人与法西斯殊死抵抗,在人民中享有崇高威望——虽贵为王后,也是反法西斯老兵…….”。总理听后沉默,吩咐手下以他的名义给治丧办送一花篮…..这让荷兰方面出乎意料。而后的首脑会谈顺水推舟……多年后荷兰外交官谈起温总无不怀有敬仰之情——不愧为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
这把军刺就安然无恙随我到了天朝口岸杭州。当我欲乘火车北上,却被杭州站维稳民警当场截获——我被带到一小屋说清楚。我情真意切地告诉围了一圈的警察叔叔,刀是送给我的一位朋友——新华社战地记者唐师曾。小警察里居然有位是唐老鸭的粉丝,在登记完我的身份证后,给我一个敬礼,放行。
唐老鸭(唐师曾,新华社名记)比我小一届的师弟。30年前同窗就读北大国际政治系;只不过我的专业倾向媾和(国际关系和外交),学弟专业倾向输出革命(国际共运)。
不像现在学生——大S、小阿娇是他们偶像,我们上学那会讨论的是如何修改宪法,格瓦拉、007才是真正英雄。星转斗移。随苏联东欧红旗变色、共产主义阵营分崩离析,唐兄那解放全人类的理想只好随风而去…….好在海湾一声炮响,给他送来施展拳脚的机遇——他以新华社战地记者身份开赴前线,出生入死将战争进展报给国内。唐老鸭最崇拜巴顿将军,巴顿说过:“为我悲者,不知我也。和平是我的地狱”。言下之意:军人的天职永远在战场,一俟硝烟散尽,英雄恍觉无用武之地。同理,战争结束对战地记者而言就是“回家过年”。老鸭回国不久便赋闲在家——受美军贫铀弹辐射得了海湾战争后遗症,再生障碍性贫血让他头发脱尽、备受折磨…….然而老鸭还是真英雄,在病榻笔耕不休,陆续写出《我从战场归来》、《重返巴格达》……我于是在想20年后老鸭孙子坐其膝上问:“爷爷,你年轻时干什么来着”?唐老鸭不用尴尬地干咳、吞吞吐吐地说:“啊……爷爷我年轻时在什刹海边上泡妞呢”。与此相反,他可以盯着孙子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孙子哎,爷爷我当初在巴格达采访你萨大爷呢!”
在比利时佛兰德斯(根特附近)与参加二战纪念的老兵合影。
愚兄不才。当老鸭前线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时候,本人基本上在后方混吃混喝、歌舞升平。由于工作关系,我的生活更多地享受和平带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记得读书时系主任赵宝煦说过的话:“作为国政的学生,毕业后你们会参与人类两个永恒主题——战争与和平。无论是战争题材还是和平角色,同学们请记住:祖国与你同在。”当我回国想送件像样物件给老鸭的时候,自然想到刀和剑——我们从事的是“铸剑为犁”的工作,而另一个战场的将士(诸多老鸭)在和敌人拼刺刀,没有他们,便没有今日的和平。因此最好的礼物应该是德军军剑。
战地黄花分外香。
再说手中这把军刺来历。我请我德国邻居老郑帮我物色礼物,说好是军刀。老郑也是“军迷”,牙床下堆满从欧洲各地收集的军事装备:刺刀、短剑、手雷、长枪、钢盔。。。。。。化了不少冤枉钱,让他夫人十分恼火——她的大实话:钱都让他造了。我因走得急,又不懂武器,只好和郑太商量:“您瞧,老郑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小心哪天床头爆炸。。。。”郑太一听更气不打一处,我趁势窜腾:“把那锈迹斑斑没人要的军刺卖给我吧,反正老郑不差这一把”。第二天一大早,郑太果真怀抱军刺到我家——非常爽气地将它出让给我。
为什么单挑这把军刺?有一天老郑喝醉酒后谈起它的来历:“这怕是一战的遗物。我从一德国老人那里买的,他说军刺来自比利时战场”。我认定是把德军用过的军刺,老郑提的比利时战场正好今年春天我去过——佛兰德斯地区,在那里还碰到一个老兵聚会,我因身着山寨版军装被他们引为“知己”;再听说我来自二战盟军(中国是反法西斯同盟)国家——中国,更把几位耄耋老人高兴坏了——拉我合影留念。
万圣节的前夜我约老鸭在什刹海边“维也纳咖啡馆”一聚——面呈宝刀。
与碰巧在那里的德国专家讨论军刺的国籍。
我一口咬定是把德国军刺,老鸭将信将疑……。正好邻座有人用德语交谈;我拿起军刺奋不顾身上前询问。说来也巧,来人是北京工业技术学校老师德国专家;一听来自工业技术学校的专家,就想西门子、克虏伯的专家难不成连把军刺都鉴定不了?!我和德国专家就军刺国籍争论不休,说不出所以然。老鸭站一边看我一幅“红灯照”架势、怕吓跑了洋人,忙从里屋拿出两本书给德国专家过目——想打个圆场。那德国专家不看则己、一看则对老鸭肃然起敬,原来是两本由德国元帅隆美尔唯一的儿子——小隆美尔亲手签名的书。
小隆美尔送给唐老鸭亲笔签名的著作。
德国专家惊奇地问:“你们从事嘛工作?”我俩相视一笑, 我指老鸭说:他是“王中王”(The king of kings),言下之意“无冕之王”。老鸭得意之极,对已微醉的德国专家说了句“Essen、zapfen、schlafen、liebe machen(吃好、喝好、睡好——做爱)”......德国专家红酒在口,立马笑喷,挽着赛金花般美貌女生开心离去。
得宝刀老鸭心花怒放——当晚就忙搞“科研”,终在凌晨有“重大发现”,给我短信:“French Model 1886 Lebel Bayone——早期法国M1886林白刺刀(合金手柄,有护手勾,十字长刃,带血槽)”早上爬起接短信后我继续钻研,终有“理论创新”:1886年产,共生产了5万把;因设计合理直到1914年一战爆发后再加工生产——被法军用做武器,自然包括佛兰德斯战场。
“如果对死者背叛,他们将难以安眠”
——摘自《在佛兰德斯的原野上》
佛兰德斯正是我春天到过的地方——那时它“战地黄花分外香”(见上图)。谁会想到脚下曾是一战最惨烈的战场?!加拿大籍军医John McCrae 曾以《在佛兰德斯的原野上》 描写战役的残酷,以罂粟花的红色代表壕沟中的鲜血。
佛兰德斯战役后的战场。
其实比利时在战争爆发时宣布中立,德国却向西快速进攻占领比利时全境。为保比利时中立地位,法国动员巴黎市600辆出租车运载士兵开赴前线——这就是世界上第一支机械化步兵部队参加的马恩河战役;而后佛兰德斯战役发生,比利时损失惨重。协约国军队由法国元帅福歇任总司令,出动50万兵力;德军由巴伐利亚摄政王、沃腾堡公爵Von Buelow将军指挥,兵力150万。以50万少数对150万的多数,可谓艰苦卓绝。
战争结束后整个战场哀鸿遍野。成千上万阵亡将士尸体来不及得到掩埋,横七八竖倒在河沟田野,许多村庄顷刻化成灰烬。据统计双方共有50万人死在佛兰德斯,其中德军35万,英军5万、法军7万5千、比利时2万5千。。。。。倒是来年春天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出奇的艳丽……罂粟之所以成为国殇之花,就因为那首讴歌战士献血的“佛兰德斯的罂粟”——每年的11月11日,是英美国家的“阵亡将士纪念日”,西方民众都以罂粟戴在胸前,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缅怀为国捐躯的将士。
………。
我和唐老鸭是在“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英雄赞歌成长的一代。在我的出生地杭州,也有一座纪念朝鲜战场牺牲的志愿军将士的纪念碑。小时候父亲带我路过那里,都会指着塑像告诉我:“争取独立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伯父和许多亲戚都曾在国家召唤的时候跨过鸭绿江……现在的青年人可以不用去问当年为什么要打仗——每个国家的军事行动总为国家政治、外交和意识形态服务。但请你们记住,60年前的今天,也有一群和你们一样年轻的面孔,他们满怀理想开赴前线,其中就有我们领袖的儿子——是他们用鲜血捍卫了新中国的独立和尊严。
独立和尊严是无价。(Independency and dignity is priceless——我针对华盛顿韩战纪念碑文“Freedom is not free”想起来的)孩子们,当你们遇到强权,遇到不公,请你挺起胸膛大声说“No way”这是父辈留我们的政治遗产,也是那位东方巨人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那一刻对我们的期盼。
在二战阿登战役战场与老兵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