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炎--一段回忆(续)


无聊的时光终于结束了,我们回到家。爸爸笑道:“失望了罢。”

 

这当然是废话。

 

且不论我从小接受大规模的无神论之灌输,让我看到这样形象的“师傅”,只怕也很难想像他们能有什么法术。不过,要是谙熟传统文化的话,我不该这么挑剔。传说中的活佛济公,不就是肮脏邋遢的么,就连《红楼梦》,也硬要搞出两个邋遢的残废僧道来。中国人大概习惯于这种思维:凡有异禀的人,必居异相。江湖骗子,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据说中国举办第一次技击比赛的时候,现场来了不少穿着僧道尼服饰的人,个个自称是武林高手。但一上场,几秒钟就都被专业搏击队员踢了下去。这些神经病,大概是中了武侠小说的毒。而武侠小说的创造,当然也是为了迎合神经病弱智读者的心灵。在那个世界,不用为生计发愁,每天打打坐,扫扫地就能成为武林高手,就可以呼风唤雨,想要谁便是谁。这些,对现实生活中的懒汉来说,实在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我的插叙实在太长了,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主题上去,继续谈我的咽喉炎。

 

由于用药无数,我的咽喉炎岿然不动,那么便免不得回归怪力乱神,就像原始人相信巫术一定能治病那样,去向巫术靠拢。我并不相信巫术,但肉体的痛苦足以摧毁人的一切理智。于是我只能跟在妈妈的背后,亦步亦趋地走到了附近的庙里。一路上,妈妈不断地给我打气:“崽啊,你知道波,城里很多人都来求这位师傅治病,好多都是大官,你要相信他,一定有用。”

 

我也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说不定真有用呢。我这么这么想的,即使和尚不是因为神仙,也说不定有什么偏方。中医的阴阳理论我虽然不信,但中药经过两千年来几十亿中国人以身试法,有些药方还确实是有用的吧。

 

然而让人悲愤的是,和尚竟然要我吃他烧的符灰。他真的把我当成原始人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把那草木灰吃下的,或许是因为妈妈在一旁苦劝,或者是因为肉体之痛苦,已经无法胜任。据说卢照邻因为幽忧之疾而自杀,周恩来临死之际,还练马王堆出土的五禽戏,前者是不堪忍受病痛,忿然抛弃;后者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想很多人平常心气再高,最终也不得不在命运面前屈服。我羞惭,我还是喝了那道草木灰的符水,然后几乎没抱任何希望地等待豁然病已。

 

当然等不到,没抱希望,自然也没有失望!

 

就这样,咽喉炎依旧牢牢盘踞在我的咽喉上,仿佛要万世不祧,一直和我这样相依为命,执我之手,与我偕老。它坚贞不二,从一而终,又似乎读过列女传,不管我如何厌恶鄙弃,它似乎都打定了主意,和我不离不弃。接下来的半年,我依旧用药无数,顶多能稍微缓和一点痛苦,但丝毫看不见痊愈的希望,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四月,春暖花开。

 

那天,我又去北医三院,挂到一个专家号。专家用灯光射了射我的咽喉,决定给我打一针,往咽喉里打。虽然我从未见过这种打针法,但不忧反喜,久病之人,不怕采用新疗法,唯恐医生用老一套敷衍。我张开嘴,喜滋滋地感受着硕大的针头插入我的咽喉黏膜,感受到希望的药水在黏膜里泛滥。事后我期待地问专家:“打了这个针,是不是能好?”

 

她摇摇头:“只能缓解,别指望太高。”

 

我跌倒了谷底:“药都打到咽喉了,还只能缓解啊?医生,我很痛苦啊,大半年了。”

 

她倒是不冷淡,温言相劝:“痛苦也没办法啊,北京的空气就这么差。我告诉你吧,很多人从海外回来,马上得咽喉炎,一回去马上就好了。”

 

我悲愤地走出了医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北京这么多人,也不是人人都得咽喉炎,偏我得,这能怨得着空气什么事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