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博了!”手机一响,打开一看,跳出了这么几个字。发来短信者,是武汉大学考古学教授余西云,我硕士同门师弟也,曾同在前故宫院长、现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张忠培恩师的门内,一起搅过马勺。
余西云开博,没啥了不得的。可在考古这一行中,却不能不算敢吃螃蟹的勇者了。或者,话应该这么说,能开博的考古人不少,但愿意开博的考古人不多,要不然像素有考古教育镇重之称的北大、吉大等知名院系的那么多老师们,硕导博导成堆,论专业论智商,哪个不是武林高手?可咋就不见人家乐意凑这个闲趣,扯这个咸淡,玩这个新潮呢?
在惯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考古这一行玩新潮,虽不至于承担风险,也不见得遭遇冷眼,但却免不了闲言。诸如不务正业、歪门邪道的压力,足以使学识斗车、才气横溢、田野故事满身的不少考古人望而却步,止雷池于心前。如果所在单位还有自己的老师高高在上,如果还是一位准备上职称的中级或者副高者,抑或还有在仕途上的雄心壮志,那更是禁忌在身,盲动不得了。像我开博,就是在没有了这些禁忌,才胡作非为起来的。但也不是毫无顾忌,还尽可能地往所谓公众考古学这类新学科生长点上靠靠,给自己在复旦开设的《公众考古学》硕士课程,做个平台似的试验田。
我这么做了,以解被人问及时能有个说辞,可余西云师弟该用什么巧言为自己开博壮威,阿拉就不晓得了。但愿他能向素有“皇家考古所”之称的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许宏先生学习,以开考古专业性质的博客为旨趣,吃专业的饭,流专业的汗,专业的事情专业干。可千万别像我这样向专业以外繁衍过多,扯到什么文化和社会及其他方面去,走上了似考古而又非考古的邪路。
从考古专业角度开博,是个正路。以兄卖老地讲,像我早几年做公众考古之初,就尝试把考古好玩当营生做,写过类似下面这样的杂拌短文,可供余西云师弟学习批判用,录于兹,是为祝,兼为嘱:
银行家的家里备些现钞,不会有什么人大惊小怪,人家月月挣薪水,很正常的事。但考古人的家里藏有古董,那睡觉就非做怪梦不可了,因为你是吃挖墓这碗饭的,瓜田李下,不乏嫌疑,即便有嘴说得清来路,可谁信?想想我入这一行二十多年了,却还没听说哪位因私藏发掘品进了班房。这行规好像已是圈内不成文的天条,没谁胆大想不开,去拿小命试试法律的。一位在市政府外事办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那里有句名言,叫“外事无小事”。我有感而发,应了他一句下联:“考古不藏古”。他听后哈笑,还我一字:嗲!可不是么,都说隔行如隔山,其实呢,行行都守着一个谱,那就是行规。
反正这么说吧,考古即使算不上探险文化,也充得上探密文化。不论在火车里还是在轮船上,一听你是吃考古饭的,总有老兄好奇地把你也当密来探探:“挖到宝贝,偷偷藏口袋里行不?”套用葛优的那句广告词,这类问话真可谓“我都听过一百遍了”。说实在的,还没等你铁牙答NO,他已晓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于是,便不再追探,两眼直勾勾地任凭你摆起“龙门阵”来。考古故事嘛,随便拎个出来听听也不比007电影的情节“推板”(上海话差劲),我的旅途时光,就大部分给这样的档期排遣掉了。
可有那么一回,却碰上一位比我还能煽的港兄,把我侃翻不说,又将我拿下。说来他是在沪投资的,却又痴迷文物收藏,前些天刚从朋友手里购得一件战国铜敦。只见他神秘兮兮地几乎咬到我的耳朵:“明人不说暗话啦,花了我毛20万啦,正宗的生坑货啦!您给估估值不值啦。”他说的“生坑”,是古董商的行话,也就是从地下挖出来还带着泥土的铜器,不比祖宗八代传下来,摩挲得铮光瓦亮的“熟坑” 铜器差。好家伙,一下飞机,非缠着我去他家瞧瞧不可,见拗不过他,又顺路,只好前往。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要真是“生坑”还就麻烦了,地下的文物归国家所有,这有文物法规定了的,我怎好鉴定呢?
还好,一见他那“生坑货”我就明白了,是赝品,作假时间最多不超过二年。可我乍回答他呢,人家毕竟花了小20万哩。这时我就又想起了行规:看到真货要谨慎,碰到假货言不懂。套鲁迅先生的话说,叫做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这是开给那些不幸被人骗,又蚀了血本的古董迷的良药。总不能当场实话实说,让人家受不了打击大咯血吧。善意的谎言,有时管用。临走时,我劝他再找别人看看,还真心送了他一套铜器辨伪的行话:“先看形,后看花,拿到手里看底下。紧睁眼,慢开口,铭文要细察,铜质是关卡。”他似懂非懂,捣蒜似地点头,非约我再来,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