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过一条纷乱的、渐黑下来的街。
突然街对岸像狂风掠过,像大潮经过,所有的摊子都被席卷而去,骑三轮车的逃得最快。
——狗和鸽子都学会的条件反射,人没什么理由学不会。
我立刻条件反射:那啥来了。
但他们比我的“立刻”还要快,已经踢翻了一个女人的摊子,抱起箱子准备走。
女人死命去夺:我第一次来,我第一次来。
另一个人拎起她的小车:不许来,知道吗?
大概是懒得跟她争,提着小车就走了。
女人抱着箱子要追不敢——也许追上去的后果就是连箱子里的东西都被带走:把车还我,是我借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眼角还带着上一刻看见的景物:她蹲在地上,慌张地收摊子,可能真是新手,没有实战经验……总之,慢了一步。
他们已经扬长而去,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对他们来说,不是“若”,是本来就“无”,什么也没发生。
女人抱着箱子,站着,望夫石一样看他们的背影。我看到箱子上写着:外单尾货,连裤袜十五元。不还价。
有几个闲人,也站着,看她。
我想了又想,走过去,对她说:给我一条袜子。
她一惊,然后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正常地给钱,她正常地找钱。但是我看到她,眼泪掉下来。
我捏着袜子,慌慌张张走开,她忘了给我塑料袋,就把袜子塞在口袋里。
——我对自己说:真荒谬,这有什么意义。这事儿多了,你管得过来吗?你缺心眼吗?
但,有一个成语叫做:物伤其类。而我,是人类。恕我做不到,掉头走开。
这是我能给出去的,十五块钱的安慰。
再多的,恕我力有不逮。
德兰修女说:我们不能做伟大的事,我们可以用伟大的爱做小事。我也没有伟大的爱,我只有一点点、很渺小的……大概算善意吧。
回到住处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条……紫色的袜子。
我很乐观地准备用它配我绿色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