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真相是什么

夜睡还是不好，且梦见赵本山，才算把昨晚的尴尬彻底冲散，早课后用斋，恰好与昨晚拇指兄邻座，看胸牌，方知此兄姓林，林师兄与我相似，戴眼镜，只是比我的无框眼镜大的黑框眼镜，学佛五年，亦未皈依。我意犹未尽地说：瞧我们两个顽固分子！

今天轮到我们刷桶，早斋午斋之后都要刷。你能想象吗？600人一起用餐后，堆积的等待刷洗的餐具和炊具有多少，而清洗它们会是多么庞大的一项工程！这当然比吃饭更需要勇气，可是我们没有接触到的，是做饭的大寮里的师傅们，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却知道他们的发心。我自己是这么想的，如果是为了吃饭，要刷这么多的碗盘盆桶，我宁愿不吃饭了。但是一顿可以，总不能七天都不吃吧？毕竟我们都没有辟谷的经验。这其实反映了我懒惰的习气。而面前的占满大寮空间的杯盘狼藉，的确需要将心一横，挽起袖子，和大家咣咣当当干将起来。其实什么事情做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恐惧，何况还是大家配合，流水线，大约有半小时多一点，就基本结束了。很多事不能圆满，都是因为我们自己被自己的恐惧感吓退了。刷完，大家在辅导员隋师兄的带领下，十指淋淋，双手合十，站成一圈，开始回向：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或者是：

愿此殊胜功德，回向法界有情，尽除一切罪障，共成无上菩提。

总之， 回向，比行愿简单多了。而上面说的悉发菩提心，真正说起来，发菩提心，比刷桶还难！因为，我可以将心一横，把活干完；我却不能够让自己，马上就升起利益众生的心，比如我没有办法把天天跟我一起挤地铁的人作为我要帮助的对象，因为我何尝不需要救助？这是我的局限吧！

有一个体会，在这里，不需要花钱，但是需要我们自己付出劳动；但是在社会上，已经将一切转换成钱了，钱显得格外重要，而劳动便显得不重要了。即是说，如果有钱，可以不劳动，照样享受；而钱如何来，却未必是靠劳动而来，尤其喜欢钻空子的投机分子，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然后贪欲生之，争夺起之。

 

午斋时面对一排风烛残年的老妪，我们吃的花生，瓜子，冻豆腐，腐竹，人造肉，蘑菇，黄玉米面窝头，白米饭，莲藕汤，因为没有课分心的境界，所以能够专心吃饭，吃得很饱。我忽然想到：

如花美眷我不恋，似水流年随你转。

或者：

假如我不恋慕你的如花美眷，也就不在意似水流年将你的容颜暗中偷换。

再或者：

你的容颜之上并非寄托我如瀑流的妄念，那被岁月摧残之后的脸又怎能让我厌倦？

因为我知道在川流不息的无常之下，有不变的，永恒的信念，这个世界的本质，让我生命不息追逐不止，心中万水千山走遍，眼前可以一尘不染。

……

诸如此类，由情思生发出的一些感慨，好比文学，不过就是如此发展蔓延开来。只是，将看不穿的臭皮囊作为吟诵甚至反省的象征物，纵使太过无聊，毕竟还是因为看不穿。既然看不穿，就不妨反复去看。

 

由于前几天安排得过满，组织方调整了学习时间，由下午的三段诵经，改为两段，中间的休息时间由原来的匆促的5分钟，改为20分钟，这样下午诵经间休息的时间，我们就可以从容地考虑做些什么。我跟李质师兄一起到前面的流通处看书，他说看到一本很好的书，让我也去看看。

边走边聊，我说我认为佛教是理性的宗教，我要做的就是剔除佛教里面的非理性的、神秘的色彩，这样才能让具有现代科学精神和独立自由思想的青年接近佛法，否则，佛法永远只能在有恐惧感的、谨小慎微的人群中传播，我甚至发愿，让具有科学探究精神的知识分子信教，如果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我宁愿相信其为方便，而佛法所要传达的不过是四法印，其他的都是教法的方便而已。

你觉得哪些是方便？

我觉得六道轮回、地狱天堂都是方便。

佛是真语者、真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这是从究竟真理上说的，但是教法有方便，那天我们受八关斋戒的时候，授戒师不是也说，有方便妄语吗？只要发心是好的，妄语不算犯戒的。你知道黄叶止啼吧？

黄叶止啼的典故来源于《涅磐经》：如彼婴儿啼哭之时，父母即以杨树黄叶而语之言。莫啼莫啼我与汝金。婴儿见已生真金想便止不啼。然此杨叶实非金也。木牛木马木男木女。婴儿见已亦复生于男女等想。即止不啼。实非男女。以作如是男女想故名曰婴儿。如来亦尔。若有众生欲造众恶。如来为说三十三天常乐我净端正自恣。于妙宫殿受五欲乐。六根所对无非是乐。众生闻有如是乐故心生贪乐。止不为恶。勤作三十三天善业。实是生死无常无乐无我无净。为度众生方便说言常乐我净。

所以，我认为这些地狱天堂、六道轮回是方便妄语。

李质师兄沉吟片刻，说：为了你一个人，佛菩萨犯不上犯戒呢！

不是我一个人，如果说一个方便，可以让很多人皈依佛法，功德无量呢！

嗯。那么就不必在乎方便是不是妄语了？

这个……可是，问题是很多人把方便当究竟啊！

你很喜欢辩论嘛！

他这么说着，我们已经话不投机了。

 

晚课后，我们是过午不食的，所以就没有药石了，当然，真有饿的也可以找人忏悔，再去用药石。我回到寮房，铺好被子，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这时有不少师兄过来就昨晚的疑问为我开解。先是我右铺的师兄，瘦瘦的很精神，双眼皮，薄嘴唇，其上有髭须钻出，他说:

师兄，你昨晚的问题，我告诉你吧！你想什么就有什么。我跟你说，我儿子看的科幻片，上面的什么怪物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只要你想到了，那都存在。所以你不用怀疑六道轮回了。

他的意思，我猜大概是从唯心所现而来的，佛教认为，世界是由人心变现出来的。

另一从东北来的年长师兄说：

我看书上都说了，有人经历过六道轮回，而且都写出来了。

我心说：你怎么知道那是真的呢？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吗？只是看老人家一脸虔诚，我笑了笑，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从对面过来一位师兄，我在上铺，他就站在狭窄的过道，仰着头，热切地看着我，以知识青年特有的口吻自信满满地说：

草原上有一群羊，有一群狼，分别在不同的区域，为了保护羊群，菩萨说：不要到草原的另一边去，那边是地狱。你能说，地狱不存在吗？当羊群不理解狼群的时候，用它们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它们，目的是让它们离苦得乐。如果你非说六道轮回不存在，那么就会造成人们不信因果，没有畏惧感，从而深陷于贪嗔痴慢，追逐五欲，丧失人性，也会毁灭世界。

我说：

这个是从道德上说，应该有，但是不代表事实。而我们去恶修善，不应该来源于恐惧，而是自律，作为人，本该如此，问心无愧；也许对有些人，恐吓是有用的，但是对我而言，根源于恐惧而不作恶，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想知道的不是应该如何，而是实际如何？我要得到的是真相，不是方便。而且，我相信佛法的一致性，如太阳，其光芒能使地球上的万物生长，但是你不能说，它是为了给万物带来光明和生命，而是本然如此，并非应该如此。我想知道的就是，世界的真实状态是什么？我想知道也就是这个一致性。如果仅仅从道德教化上认可，那么佛法跟其他的宗教没有什么差别。

 

李质师兄说了他的有一个经历。是他的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女孩，满身是血，求他救救自己，可是当时一念之差，他没有去呼应她的请求，第二天，他出门的时候发现一只猫死在路边，地上一摊血。他的结论是，很多事情不能靠我们的理性去判断，去分析，很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东西，对于我们无法解释的现象，保持恭敬心，是我们可以做的。对于佛法来说，轻易地否定，是不明智的。

于是，我搬出我博客上抄录的南传佛教的《羯腊摩经》上的那段话：

不要相信只凭听说的任何事物。

不要相信那些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

不要因为众人都这么说而相信它。

不要因为经典上的记载而相信它。

不要相信权威、导师或长辈的教导。

当你经过观察和分析后认为事物与原则一致，

并有助于个人及大家的善行与利益才接受和实行。

 

我强调说，这是佛陀的教诲，其实他是鼓励我们不盲信，运用理性去分析和思考的。我们佛教徒太需要质疑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