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搞告

丁启阵

学过一点语言学的人都知道，汉语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声调语言之一。声调，也叫字调，是指音节读音（频率）的高低升降曲折形式。音节的这种高低升降曲折形式有区别意义作用的语言，就是声调语言。大家都知道，普通话有四个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分别读55、35、214和51调。声母、韵母都相同的音节，声调不同，往往代表不同的字（词），有不同的意思。例如：

ma：   妈（55），麻（35），马（214），骂（51）

tong： 通（55），同（35），捅（214），痛（51）

说普通话，四声必须做到清晰准确，一点不能含糊。否则，就有可能影响交际，闹出笑话。

母语是汉语的中国人，无不为自己的语言是声调语言感到自豪：因为它说起来抑扬顿挫，听起来悠扬悦耳；也因为它诞生了讲究平仄、可以合乐演唱、美轮美奂的文学样式，格律诗和词曲。倘若有朝一日，汉语变成非声调语言，估计，很多人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从理论上讲，汉语变成非声调语言，是有可能的。众所周知，以《切韵》《广韵》为代表的中古汉语，有“平上去入”四个声调。这四个声调，按照日后“清阴浊阳”（清声母音节变为阴调类，例如北京话里的阴平；浊声母音节变为阳调类，例如北京话里的阳平）的演变情况，实际上蕴含着八个调类，即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阴入、阳入。今天的汉语方言，除了广东话有九个声调，声调数量不少反多之外，其他方言基本上都有所减少。例如，吴方言在5到7个声调之间，北方方言大多是4个声调。在山东、江西、陕西等地，发现了只有3个声调的语言。历史上曾经也是声调语言的朝鲜语、日本语，今天都已经变成了非声调语言。另外，有学者认为，原始汉语可能也是非声调语言。

从语义负荷的角度看，声调对于语言符号完成交际任务，也并非是不可或缺的。假如汉语没有了声调，固然会出现更多同音词，给交际造成一些不便。但实际上，它的影响是有限的。因为，到了词组、语句、语段中，单双音节词语同音的困扰（歧义）都会自然地得到化解。汉语学得不够好的外国人，说一个字两个字，我们可能会不知其所云，但是，只要他们说句子或一段话，尽管是怪腔怪调的，但我们通常都能听得懂，原因就在这里。一般来说，倘若汉语真的变成非声调语言，一定会有相应的补偿形式出现。例如增加多音节词，词增加前后缀，更多使用虚词，等等。

汉语声调的式微，除了上述那些语言本身的现象之外，最近我们还可以看到一种社会现象，似乎也在预示这一点。

大学，一直以来，我们叫它们高等学府，名牌大学叫它们最高学府。其中的形容词，都是第一声（阴平）的“高”，既不是第三声（上声）的“搞”，也不是第四声（去声）的“告”，更不是普通话里并无其字的第二声（阳平），这里用“□”代替。但是，近年以来，许多事情，让我们觉得，大学、名牌大学似乎已经不满足于“高”字，而要囊括“搞”“告”乃至“□”，非要变成四声不分的“高□搞告”学府。

大学之大，早已放不下几张平静的书桌。近年以来，大学教授、校长论文著作剽窃事件屡见披露，舆情鼎沸，其中少数还闹到对簿公堂。这可以说沾了一个“告”字。最近河北大学因为校长跟本地一位公安局副局长的特殊关系，使得这位副局长的儿子李启铭变成超级牛人，酒后驾车在校园里撞死撞伤各一名学生之后，还口出“我爸是李刚”的狂言。迫于舆论，有关方面做出对此案进行不出保定市辖的“异地审理”的决定。这个事情，沾的是一个大大的“告”字。

在学校毕业典礼上，北京大学前任校长演唱流行歌曲《隐形的翅膀》，华中科技大学校长堆砌网络用语的演讲，可以说是“搞”。相比之下，今年八月份，美国著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来北京大学演讲时，北京大学的“搞”，更加精彩。一个当代国际主流语言学代表人物，一个深刻影响全世界语言学走向的科学家，他在语言学界的地位和影响类似于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界的地位和影响。面对这么一位人物，现任北京大学校长在致辞时，竟然自告奋勇地说：在北京大学演讲的夜晚，会是他难忘的一个夜晚；北京大学授予他一个名誉博士学位，是他的荣幸。接着想要赞美一下吧，又说他是“美国《科学》杂志评选出的20世纪全世界前10名最伟大的科学家中目前唯一的在世者”——据说现年82岁的这位语言学家兼政治评论家，当时作呆若木鸡状。校长之外，翻译和听众，也有“搞”到雷人境界的情节。作售楼小姐装扮的女翻译，把演讲前校长致辞中的“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翻译成“Ladies and gentlemen, good night”，直接对所有到场者下逐客令；接着，又把 “政治评论家”翻译成了“政客”（politician）。演讲接近尾声，有位观众提出了一个乔姆斯基绝难从命的期望：“中国人民热爱和平，请乔姆斯基教授把这个信息带给奥巴马总统！”他不知道，乔姆斯基从来就是美国政府政策的反对者。9·11事件发生不久，他在著作中石破天惊地提出：尽管拉登所干的事惨绝人寰，但是比起美国在过去半个世纪对其他国家所犯下的暴行来说，仍然是微不足道的。他也曾写文章，尖锐批评奥巴马支持以色列反对威胁的自卫权，而绝口不提巴勒斯坦人反对更加极端威胁的自卫权。——我很早就得到了乔姆斯基到北京大学演讲的消息，只是因为一时的偷懒和惧热，我没有去现场躬逢其盛，至今懊悔不已！

显然，中国的大学，有不少已经变成了“高□搞告”学府；中国的名牌大学，已经变成了最“高□搞告”学府。

                                               2010-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