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与近
现在不太流行说“地球村”了。在世博园里乱逛,就像在村里串门,从芬兰馆出来,就进了丹麦馆;在欧洲联合馆与加勒比共同体联合馆之间,只隔着一个匈牙利馆。
国家和国家,大洲和大洲。离得那么近。可是,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们,心和心,也是靠得那么近吗?也和一个村子里的人们那样互相熟知、了解(先不说理解)吗?
(二)“这种国家”
如果说美国等西方国家是村里的富户,很多亚非拉国家就是村里的穷人了,其中一些国家还是赤贫。
听到过一种抱怨,说美国人不关心、不了解世界上其他国家,他们对中国、对世界的了解,远不如中国人对美国、对世界的了解。
这不难理解。美国、美国人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中国人以“走向世界”为目标。这些年,我们确是走近了世界,也部分地走进了世界,最近的标志,就是最近在韩国庆州举行的二十国集团财长与央行行长会议达成共识,中国所占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投票权份额将从第六位升至第三位。
我们的“走向世界”,更多地、主要地是走向世界的中心位置,走向舞台中央,普通中国人的眼珠子,也是围着村里的富户转的。在哥伦比亚馆咖排队时,一位中方工作人员让大家参加一个有奖答题,第一个问题是“哥伦比亚的首都是哪座城市?”,没有人回答,那张限量版海报就归了我。一个打扮入时而且还算得体的少妇觉得奇怪:迭种国家格事体侬拿能阿会晓得啦?我问她:你算“那种国家”?少妇朝我翻翻白眼。在西方国家的大部分人眼里,中国大概也是“这种国家”吧?
虽然我没有底气说“这种国家”一类的话,但是,对“这种国家”的了解,其实也不比那位少妇多到哪里去。在玻利维亚馆,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
“我们这些来自古老美洲的ABYA
YALA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像兄弟姐妹一样和谐生存,以及整个大自然,都是那样浑然天成。但是,就在那刹那间的变化,改变了这里的一切,甚至还未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属于了不同的国家,甚至拥有了各自不同的旗帜、国歌!”
是哪一个“刹那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能够在“兄弟姐妹”间划分出国境线来?是谁,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主宰了这块古老的大陆?这块被西方人称为“新大陆”的古老土地,一定经历过着巨大的沉痛,这种沉痛让他们出离悲伤,把伤痛凝结成一种坚定,不屑于絮絮叨叨地诉苦和宣泄;不然,这段话何以说得那么概括,那么隐忍?
(三)“他们”与“我们”
格瓦拉和古巴雪茄,巴西足球和阿根廷探戈以及贝利和马拉多纳的口水仗,马尔克斯·加西亚与魔幻现实主义,还有玛雅文明……关于南部美洲,中国人似乎是知道一点的,但是,除了这些名词,我们懂得他们的痛苦和希望吗?知道他们与我们的相同与相异吗?
对别人的了解,是要对自己的了解为前提、为基础的。当然,对别人的了解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关键在于,我们了解别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会把“了解自己”作为目的吗?我们对“了解自己”有兴趣吗?我们的目的是“赶超”,是像他们那样有钱,过上他们那样的生活——我们的理解中的“他们”以及他们的“幸福生活”。
一个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对别人也不会有真正的兴趣,有兴趣的其实是人家屋子里有些什么,想要是我的屋子里也有这样一个就好了,幸福生活就实现了。在世博园里,一些同胞让我越来越确信这一点。这一点不改变,“他们”——比如那些南美国家——永远是一个陌生的、外在于我们意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异己的客体,如果“他们”和“世界”没有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也同样不会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走向世界”走了大了半天,很可能并未走近多少——不先“走向自己”,很难“走向世界”。
(四)非洲的声音
非洲大陆,对很多中国人而言,也是一个“他者”。因为赵忠祥,我们对非洲的大自然很了解,远远超过对其社会生活的了解。世博上的非洲展馆,跟南美国家的展馆相比,有一个明显的区别。
南美国家展馆有很多文字说明,其中的重点是介绍自己的历史变迁,并强调自己的价值观及其由来。
“500年在沉默中慢慢逝去,但是我们的习惯一代代延续下来。在玻利维亚,我们生活在一个变革的年代,我们目睹且经历了太多太多伟大的、一个又一个的挑战与变迁,然而我们毅然决然地要回到我的那条道路,在这个道路上努力明确我们的价值观,恢复我们的文明”。在委内瑞拉馆内的装置艺术上,有许多“合作·国家革命”、“全球革命·公平贸易”这样的词组。参观过的大部分非洲国家展馆,只有实物和图片,没有文字。少数文字,也只是客观地介绍本国的概况,与那种国的交往史,没有类似的“文明宣言”和“价值观宣言”。
非洲并非没有声音。在非洲馆,不时能听到激越的鼓声,让人想起丛林,想起警报、狩猎、厮杀……但是,鼓声更多地诉诸人的感官而非理性,它鼓动人的血液加速奔流,而不是促使你思考。应对复杂多样的挑战,理性的思考不可或缺,文字比鼓声更能向世界传达理性的信息。也许仅限于世博园的观察是很不够的,更不能就此贸然下结论,我们所需要的,是更多地倾听与阅读,了解与沟通——世博会,不就是为人们互相走近而举办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