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贴一篇旧文:


玄学,这个在东方兴起,又逐渐因为工业文明的入侵而衰弱的门派,居然奇迹地在西方有了传人,那些一直在爬着通天塔试图靠近上帝的作家有好几个: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卡夫卡,最近有个就叫塞林格,他因为写了一本《麦田的守望者》而闻名天下,可很多专业人士认为价值更高的是《九故事》,却是一本具有东方禅宗意义的书。综合他们几个的特点,都是玄学迷,智商控,读书帝,循世狂,有的躲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图书馆里研究宇宙,有的在意大利当小职员,还有一个在美国买了块地隐居,作家最后都会研究一点中国易经之类已经成为风潮,最近王朔也写了北京话版的金刚经,不懂点玄学,你还真不好意思在这个圈子里混。

 

然而只有两个方向可以无限接近神,一个是不断向内向内接近心底最柔软的童心,另一个是向外接近死亡,所以,塞林格一直要写的主题只有两个,童心和死亡,先说童心,且不说这个老男孩在《守望者》里流露出的顽童叛逆的思想和行为成为“垮掉的一代”的代言人和精神领袖,就在几个精致的小短篇里,如《特迪》里的神童,又如《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里男主角和小女孩的对话更是精彩:

 

“啊,它们游进一个放着许多许多香蕉的洞里。游进去的时候,它们是摸样普通的鱼。一旦游进洞里,他们像猪一样,拼命吃香蕉。啊呀,我知道有几条香蕉鱼游进洞里,吃了七十八根香蕉”“自然,它们吃得非常胖以后,就再也不能游出洞了。洞口太小了,游不出去。”

 

是的,出不去了,回不去了,只有天真的小孩才能道住这样质朴的真理,虽然天真这个词据说在成人世界已经变成了贬义;但凡能写好童心的如《铁皮鼓》之类却都是朝一流的作家,童年生活都是如此魔幻,迷恋童心之人的悲剧在于:生命像是倒叙,最好的反而在前面,如果可以选择,这些人一定会选择从老开始活,所以,菲斯杰拉德又写了《本杰明的奇幻之旅》(《返老还童》)这样的名篇。

 

没有什么比在成人以后还拥有一颗童心更艰辛,于是他选择了一块90亩的独立王国继续守望他的孤独,直到死亡,他都躲在那个乌托邦里琢磨一些形而上学的问题:人和人的沟通是存在的吗?一个人可以去爱另一个人吗?这些成人认为早就有了答案的问题,只有真正较真的人才会毕其一生去寻找答案,哪怕明知无解。

 

而另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是加缪所说的真正的哲学问题——死亡,《逮香蕉鱼的日子》里的西塞,《特迪》里的神童,他们都是以死亡给小说划上了句号或者说问号,写起死亡来,塞林格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总的说来,这个世界的终极法则有两点:第一,真正的意义在于死亡;第二,死者是没法说话的;这两条自相矛盾的法则道出我们这个世界的荒诞和无奈,真为那些较真者着急,多少心急的人等不及上帝解开谜底就自己了段自己,海明威,梵高,《香蕉鱼》里最后西塞,举枪的时候都是朝圣的心情,害得《圣经》都不得不下了这样一条规定——自杀的人不得上天堂——这种半哄骗半威胁的话来防止人们作弊。

 

九故事,九九归一,九以后是什么,是清零,是重新开始,所以天命终于在他九十一岁的时候来临,2010年1月27日那天,据说上帝在云端拉着钓竿把塞林格缓缓地扯上天堂时不禁感叹,今天真是个逮香蕉鱼的好日子。而塞林格肯定在暗暗庆幸自己没吃太多香蕉——这种想象也算是我对我喜欢的作者塞林格的最大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