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鸣家——他在屋外偷听他父亲和吕鹏父亲的谈话……
屋里——两位父亲坐小灶桌两侧,在饮酒——桌上除了酒瓶,只有一盘土豆丝和一盘咸菜丝……
二人对饮一盅后,吕父夹了一口土豆丝吃,问:“怎么苦?”
范父:“这青黄不接的月份,窖里只剩点儿土豆了,都长芽了,将就点儿吧。”
吕父:“那依你的意思是,先不管?”
范父:“先不管。有些事儿,咱得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他又没把孩子们往邪道上引,看情况再说。来年这时候他都不在了,咱们犯不着和将死的人较真儿!”
吕父:“听你的。再走一个!”
二人又对饮一盅……
夜里——倾盆大雨;闪电照的窗子一亮一亮的;炸雷阵阵……
范晓鸣被惊醒——一骨碌坐起,摸黑找衣服,着急忙慌地穿……
母亲也醒了,问:“你这是抽的什么疯?”
范晓鸣:“闹肚子。”——说罢,下了地,匆匆穿鞋……
范母:“这么大雨,别出去了,就便在尿盆吧。”
范晓鸣:“不。”
范母欠起身:“撑伞!”
范晓鸣已冲出门。
范母愣了愣,推醒发出鼾声的丈夫:“儿子闹肚子,冒雨出去了,会不会是吃了老右的榨菜……”
闪电耀现瓢泼大雨中的道班房,尤显孤零零的。
道班房内——多处漏雨,所有可用来接雨滴的东西都用上了,滴声交响。“床”上方漏雨处最多,但已无物可接。瘦老头披块黑塑料布坐在“床”上,像入禅,也像就那么坐化了……
房顶上响起了钉什么的响声;瘦老头睁开了眼睛,抬头看……
房顶不再漏雨了,瘦老头也不在屋里了……
道班房外——雨仍不见小,闪电的光耀中,瘦老头看见,四个孩子搭起来两组人梯,另两个孩子正从房顶踩着人梯下来……
一组人梯倒了;瘦老头上前扶起孩子们……
大雨中,瘦老头和孩子们默默无言地对望……
旁白:“我们闯祸了。因为我们撬开了伐木队的仓库,扛走了一卷油毡纸。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使我们免受处罚……”
吕父、范父等伐木工人在伐木;“顺山倒”之喊声此起彼伏……
吕母出现在林中,惊惊慌慌的,呼唤:“老吕!老吕!吕鹏他爸!……”
吕父:“我在这儿呢!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你?!”
范父也走过来,问:“嫂子,家里火上房了?”
吕母:“正好你也在这儿!可不得了啦!出大事儿了,比火上房的事儿还大!……”
吕父、范父率领几名伐木工人,个个手持大斧、杠棒什么的向村里跑……
村边上,离林雪家的院子二十几步远的地方,林母在哭,范母等女人在劝她别着急;也有的女人在望着林家摇头叹气……
林父、吕父、范父等伐木工人跑来……
林父冲林母吼:“你在家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能一头熊进了屋?”
吕母:“她哪能想到处这种事儿呀!多少年没听说谁见着熊了!”
林母:“我出门才转眼会儿工夫,回来时见它已进了院子……”
林父:“为什么不锁门?!”
林母:“我说了我出门才转眼会儿工夫!……”
林父:“为什么不锁门!”——向林母举起抬木头的杠棒……
众人拉开了他。
范母:“你对着她囔囔有什么用?不爱锁门的就是她一个女人吗?林雪她弟还睡在屋里,你们这些大男人倒是快拿主意呀!”
林雪哭道:“爸,快救我小弟吧!”
林父夺过一柄大斧要往家里去……
吕父一挥手:“都去!”
范父:“都站住!大家这样不行,遭殃的肯定是孩子!那什么,谁去把护林员找来,让他带上枪!”
护林员:“我来了,子弹上膛了。”
“我也来了。”——众人遁声望去,见是瘦老头,身上脸上不知抹了什么脏东西。
吕鹏、范晓鸣等孩子也跑来。
瘦老头:“最好的办法是,先让我一个人进屋去,争取平平安安地把孩子抱出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疑虑的或不信任的。
瘦老头:“我发现了熊粪,抹在身上了。如果我失败了,你们再用你们的办法。屋里有个人,总归能起到保护孩子的作用……”
范父将吕父扯到一旁,耳语……
林父:“我是孩子父亲,那也轮不到你!”
吕父:“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说那种话!”
范父:“瞎了?!没见他身上脸上抹了熊粪啊!”——走到瘦老头跟前,依重地:“王五,那就看你的了!”
男人们跟着瘦老头走向林家,女人和孩子们远远望着……
男人们分散在窗两侧和门两侧,瘦老头站在门前;门敞开着,其上有熊爪挠过之痕。瘦老头定了定神,迈入门坎……
窗一侧,范父向屋里窥视,见一两岁的孩子熟睡在炕上,旁边舒舒服服地卧着大熊;见瘦老头在门口那儿站了片刻,看也不看大熊一眼,镇定地走到炕边,缓缓坐下,微微眯起眼望窗外——于是情形成了这样:孩子熟睡中间,一边卧着大熊,另一边坐着瘦老头……
窗外——院子里的扫帚梅开得正美;远处可见绿色山廓。
屋里——马蹄表嘀哒作响,猫眼转动不止……
女人们一阵惊喜,因为她们望见瘦老头抱着孩子出现在院子里了;她们向林家的院子跑去……
院外——瘦老头将孩子交给林母。
瘦老头:“看,还睡着呢。”
林母流下泪,不停的亲孩子的小脸,将孩子弄醒了。
枪声……
又一声……
肃静……
瘦老头和女人们都转身望向屋门……
瘦老头大步向林家……
男人们手持家把式从林家出来;林父手拎一只熊掌。
林父:“谁说什么也没用,反正这只熊掌得归我!老婆,一会儿就给我炖了它,晚上我要用它下酒压惊!”
瘦老头:“为什么?”
男人们愣愣地看他。
瘦老头:“为什么?!为什么孩子平安无事了,你们却还是杀了它?!”
男人们、女人们、孩子们都愣愣的看他。
瘦老头一转身,谁也不看,径自离去……
孩子们跑在通往道班房的路上……
有的孩子站在道班房敞开的窗外;有的孩子推开了道班房的门
瘦老头不在道班房里……
范晓鸣:“肯定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孩子们又往河边跑……
在通往河边的路上,孩子们发现了瘦老头;他侧伏于地,身体蜷缩,昏迷着——破铝盆滚到了一旁,抹了熊粪的脏衣服裤子在盆和他的身体之间……
范晓鸣和马不停一左一右将瘦老头的上身扶起;他额角磕出了血……
范晓鸣:“吕鹏,快去找你爸,也找我爸!”
吕鹏转身跑了……
马不停:“你们三个快去找医生姐姐!”
谭克俭等三个孩子也转身跑了……
瘦老头苏醒了一下;他说:“那是……不对的……”,说罢又昏迷过去……
道班房里——瘦老头仰躺“床”上。吕父、范父和一位穿白褂的医生姑娘站在“床”边;孩子们聚在门外。
医生姑娘怜悯地:“他太瘦了……我认为昏迷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我也没什么办法。”
范父:“小李,那也得想想办法!”
医生姑娘:“他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唯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给他吊一瓶葡萄糖……”
吕父:“那你还啰嗦什么?快点儿呀!”
医生姑娘:“可……他……葡萄糖也不是我有权随便给他这种人输的啊!不是有严格规定,得你们正副队长联名批准吗?”
吕父范父不由得对视,沉默。
范晓鸣迈入,央求地:“爸,求求你!”
吕鹏相继迈入,也央求:“爸,我也求求你!我们几个,不是不那么淘了吗?……”
他们的父亲轻轻推着他们出了道班房;范父将门关上,掏出烟,让吕父抽出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
两位父亲各自吸着烟沉思……
范父扔了烟,踏一脚,将吕父扯到一旁,耳语;吕父点头。
两位父亲走到孩子们跟前——孩子们都在默默流泪。
范父:“晓鸣,葡糖糖就算是给你输的,啊?”
范晓鸣点头。
吕父看着儿子也说:“吕鹏,如果需要输两瓶,也算是给你输了一瓶!”
吕鹏点头。
范父:“如果以后有人问你们,你们都要照我和吕伯伯的话说,记住了?”
孩子们一个个噙泪点头。
葡糖糖液输向瘦老头的身体……
医生姑娘靠窗站着;孩子们全坐地板上。金桔色的夕阳洒在道班房,温馨。窗台上,一大丛野花插在罐头瓶里。
医生姑娘看着野花问:“真美。你们在哪儿采的?”
谭克俭:“翻过一座山。山那边野花多极了!”
范晓鸣:“医生姐姐,什么是右派?”
医生姑娘:“这……我也说不明白。”——显然,她是不想说。
吕鹏:“他从哪儿来?”
医生姑娘:“我也不知道。”
郝中华:“他的真名叫什么?王五怎么会是他的真名呢?”
季家兴:“张三李四,王五姚六,谁会这么起名啊!”
医生姑娘:“是啊。可我也不清楚他的真名叫什么。”
郝中华:“葡萄糖能治好他的胃癌吗?”
医生姑娘摇头。
季家兴:“要是以后他再昏迷了,你还给他输葡萄糖,就说是为我季家兴输的,行不?”
医生姑娘摇头。
郝中华:“你如果答应,整个夏天我们都为你采野花,每天采一大捧!”
医生姑娘苦笑:“那也不行啊。那我会犯错误的,很严重的政治错误。”
孩子们都沮丧地垂下了头。
林雪来了,抱着暖水瓶;她说:“我妈叫我送来的。不是白来水,是鸡汤,我家……我家还偷养了一只母鸡,她把鸡杀了。”
旁白:“三天以后,瘦老头才又能工作了。而大人们,在道班房的另一侧,接出了一大间木板仓库……”
旁白声中——瘦老头在道口丈量一辆大挂车上的木材;在他后边,道班房那儿,仓库已盖好,范父在往木板墙上刷写大字——“仓库重地,闲人禁入。”
旁白:“他从而多了仓库管理员一份工作,道班房也从而多了一扇小门。其实仓库里尽是破烂儿,不算破烂儿的,是我们……”
旁白声中,天黑了——一盏盏小灯笼或手电光,从四面八方聚向道班房;一个个孩子的身影进入道班房。可小小的道班房,显然是容纳不下那么多孩子的……
道班房内,孩子们原来是通过新开的一扇小门进入到仓库里了。瘦老头一身洁衣站在小门旁,夹一个大了些的纸板邮箱,分给每个即将通过小门的孩子一袋榨菜,并欣然地笑着。他那身衣服照例熨得很平板,一片白布上的“右”字,也醒目……
仓库里传出孩子们的朗诵声:
朝起早,夜眠迟。
老易至,惜此时。
晨必盥,兼漱口。
便溺回,则净水……
朗诵声中,秋季到了,林区红黄绿三色层叠,满目斑斓;朗诵声继续:
对饮食,勿拣择。
食适可,勿过则。
年方少,勿饮酒。
饮酒醉,最为丑……
朗诵声中,吕鹏、范晓鸣等孩子们在园子里收获;林雪和一个女孩儿在撸花籽……
冬季到了——仓库的烟囱冒着烟,继续传出着朗诵声:
奸巧语,秽污词,
市井气,切戒之。
见未真,勿轻言。
知未的,勿轻传……
瘦老头在道口那儿丈量大挂车上的木材。因为没有了狗皮帽子,他用条打了补丁的长围巾包头护脸,样子看去可笑……
司机:“老右,这儿又有老师了吗?”
瘦老头佯装耳背:“您说什么?”
司机大声地:“是谁在教这儿的孩子?”
瘦老头:“什么?”
司机:“不是都说你活不过今年冬天吗?!”
瘦老头:“我想,我能。”
司机:“老家伙!装的什么聋呢?”——大挂车开走了……
朗诵声:
——无心非,名为错。
——有心非,名为恶。
瘦老头转身望着仓库,搓手,跺足,小声附和:
——过能改,归于无。
——倘掩饰,增一辜……
汽车喇叭声——瘦老头一转身,见又一辆大挂已到路口……
山林的春天归来了——道班房旁边的园子里,吕鹏、范晓鸣等孩子在翻地、修篱笆;门前,林雪等女孩儿在用小铲子埋花籽;而马不停和谭家兴在擦窗;季家兴和郝中华在房顶补油毡纸……
邮局那儿,瘦老头拄着根长棍,步子虚弱的走来……
邮局里——瘦老头在填汇款单;他的手抖得厉害,字写得歪斜了;这一次他要寄的仅仅是五元……
道班房顶上——郝中华发现瘦老头在往回走,夹着邮件箱,步态令人联想到祥林嫂……
道班房里——纸板邮箱放在桌上,瘦老头喃喃自语:“看,寄来了吧?我说不会再不寄给我了嘛……我那把小刀子呢?……”
孩子们默默看着他。
他找到了小刀子,欲划开邮件箱……
范晓鸣上前一步,双手压住邮件箱;瘦老头不解,范晓鸣看着他,摇头……
吕鹏们也都看着他摇头……
林雪:“我们,我们再也不吃榨菜了!”——她猛转身走到门口那儿,背朝屋里坐下去,双手捂脸呜呜哭了……
瘦老头困惑地:“你们这是怎么了?都哭什么呢?为什么又都不爱吃榨菜了呢?……”
旁白:“直到那一天,我们谁都没叫过他老师。事实上,我们跟他说话时,谁也没称呼过他——因为王五根本不是他的名字;王大爷也不是我们最想称呼的;而老右,那是大人们对他的叫法……”
旁白声中,一次列车驶往林区,时间回到了现在;卧铺车厢的过道,已是教授的范晓鸣和同样年过半百的林雪对面坐在窗旁,窗外掠过冬季的景象……
林雪的手机响了,她接了一会儿手机。
范晓鸣一直望着窗外,问:“谁打来的?”
林雪:“咱们儿子。他说他已经适应了哈佛大学的新环境,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你在想什么?”
范晓鸣这才看着她问:“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是谁先叫他老师的了……是你吧?”
林雪:“不是我。是季家兴。”
范晓鸣:“肯定?”
林雪:“肯定。那件事我记得太清楚了!……”
列车穿驰于冬季的林区……
列车轮叠为汽车轮;车轮在雪地上猛然煞住——从吉普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是县革委会主任,另两个是范晓鸣的父亲和吕鹏的父亲。县革委会主任疑惑地望着“仓库”,“仓库”里正传出孩子们的读诗声: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县革委会主任:“你们这儿不是没有小学校了吗?那现在又是谁在给孩子们上课?……”
吕父:“李主任,县革委会还是得考虑给我们派两位老师来,因为现在只不过是那个老右……”
县革委会主任扭头瞪着他:“嗯?!”
范父:“李主任您千万别误会,政治上的大原则我们还是把握得住的……这不是冬天嘛,孩子们在家里太憋闷得慌,所以才允许那个老右……暂时的,暂时的……”
县革委会主任已不听他的解释,一脸怒气地向“仓库”走去;两位父亲不安地对视一眼,慌忙跟随……
“仓库” 里——瘦老头在向同学们发还批改后的作业本……
季家兴:“老师,我这个字没写错!你看,我这一竖没和横连上,张口己,闭口巳,半张半闭是已经的已,我记着呢!”
瘦老头愣愣地看他,良久才说:“你不可以……”
季家兴:“我……我可以!老师判错了,那也得承认是判错了……”
瘦老头将吊在胸前的花镜戴上,从季家兴手中接过去作业本,认真看了看,还给季家兴,又说:“是我判错了,但那你也不可以……”
吕鹏:“可以!老师判错了,哪个同学都可以向老师指出,大家说对不对?”
孩子们异口同声:“对!”
瘦老头走回到黑板那儿,望着孩子们,低声地:“我是说……我告诉过你们的……你们不可以叫我老师……这是不可以的……”
片刻的肃静。
马不停往起一站,大声地:“这也可以!我们爱叫就叫,谁都管不着!……”
谭克俭也往起一站,同样大声地:“老师!……”
吕鹏、范晓鸣、郝中华、林雪一齐站了起来:“老师!……”
坐着的和站着的孩子们异口同声:“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瘦老头呆住;他缓缓背转过身去;他的双手,缓缓捂住了脸……
孩子们仍异口同声地:“老师!老师!老师!……”
“仓库”门突然开了——县革委会主任闯入,身后跟着吕父和范父;风卷着雪粉扑向孩子们……
肃静。
瘦老头转过身,正与县革委会主任的目光对个正着。
瘦老头不卑不亢地:“不关孩子们的事。也不关其他任何人的事。我对我的行为,负完全的责任……”
县革委会主任:“岂有……此理!……”
旁白:“那件事,成了一次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的老师的罪名是,妄图与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我们都被勒令到县里的小学去办少年思想学习班。之后,经过考试,才有资格成为住宿生……”
县中——范晓鸣等孩子聚在一间平房外;吕鹏和马不停低着头一脸不服气的走了出来……
吕鹏问范晓鸣:“你爸和我爸受处分没有?”
范晓鸣:“别在这儿说。”
他们簇拥着吕鹏和马不停走到校门那儿……
马不停:“那家伙说,如果我们考不好,就宣布我们为社会主义的废人!……”
吕鹏:“他是个坏人!先不说他。晓鸣,快说咱俩爸爸的事儿!”
范晓鸣:“听说我爸和你爸,都当不成队长和副队长了……”
吕鹏:“妈的。凭什么办咱们的学习班?咱们都是小孩儿,再说咱们可都是红五类!”
马不停:“都不考了!都走!废物就废物,我认了!”
季家兴:“对!都不考了,这就走!”
谭克俭:“看,咱们老师来了!”
远远地,瘦老头夹个邮件,拄着长棍,蹒跚而又匆匆地赶来……
孩子们迊上去……
季家兴:“老……您怎么来了?”
瘦老头:“对不起……我有罪,我该死……想不到会连累了你们,还连累了你们的父亲……看,这是今天新到的邮件,我还没来得及打开,你们分分。考试的时候,如果闷住了,嚼一条,也许能提神开窍。”
——将邮件递给范晓鸣:“快打开。”
瘦老头发现林雪在抹眼泪,问:“你们以后又能成为正式学校的学生了,对你们毕竟是好事,也是我的初衷。哭什么啊?”
经他一问,林雪捂脸哭出了声,边哭边说:“我不想当社会主义的废人……”
瘦老头:“这是从何说起呢?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废人呢?不会的,绝不会的,你们将来一定都很有出息!……”
他想摸摸林雪的头,但伸出的手还没碰到林雪的头,却僵在那儿了……
而此时,范晓鸣和吕鹏已打开了邮件——里边并不是榨菜,是一顶旧毡帽……
瘦老头看见,僵住的手伸向了范晓鸣;范晓鸣将邮件给予他,他抓起毡帽,看也不看就往头上一扣,之后急切地在纸箱里翻:“有榨菜!肯定有榨菜!肯定有!肯定……”
确乎的——纸箱里再除了些纸团外,没有一袋榨菜。
瘦老头失望极了,流泪了,喃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都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我还怕冻吗?我信上明明写的是榨菜,偏给我寄一定毡帽干什么呀!……”
他从头上抓下毡帽,扔于地,随之蹲下,双手捂脸,无声地哭……
孩子们一个个神情为之愀然。
范晓鸣捡起毡帽,拂了拂土,替他戴在头上。
谭克俭和郝中华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时,从刚才那教室里走出一位男老师,冲孩子们嚷:“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十分钟后考你们的试,都给我进来!快点儿快点儿!”
孩子们仿佛没听见,呆望着瘦老头。
男老师:“都聋啦?!想集体罢考呀?!”
瘦老头一手掩面,另一只手遁声挥动……
孩子们一个个倒退着离开了他……
孩子们一个个被推入教室,男老师随入;
门刚关上,又开了——林雪探出头喊:“你快回去吧!慢慢走!……”
林雪显然是被推开了;随之探出的是范晓鸣的头,他喊:“别听他的!听我的!快点儿走,要不赶不上小火车啦!……”
也显然的,范晓鸣被拽开了……
教室里——老师将一张张考卷拍在他们面前;卷纸又宽又长,粉色的,其上考题密密麻麻。
郝中华故作眩晕状,额头咚的一声磕在桌上;老师看他一眼,得意地笑。
吕鹏往起一战:“我抗议!强烈抗议!成心想把我们都考糊啊?”
老师朝他一指:“你说的对!要用事实证明,一个老右派是对教不出什么好学生的!”
范晓鸣:“我也抗议!哪儿有用粉色纸印考卷的?粉色纸使我眼花!”
老师:“胡说!不只黑白是分明的,粉黑二色也是分明的!学校没这么大的白纸了,为考你们,动用了写大标语的宣传纸!校长亲自出的题,我亲自裁的纸,你们别不识抬举!不愿考的出去!……”
郝中华暗扯范晓鸣衣角,范晓鸣忍气吞声地坐下了,吕鹏也忍气吞声地坐下了。
老师走到了林雪跟前,对她这名女生态度例外,将考卷轻轻放在她跟前,但却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你一名女生,为什么也跟他们几个混在一起,也想成为社会主义的废人?”
林雪将头一扭。
校园门口那儿——瘦老头被一个人拦住了。他往左走,那人左拦;他往右走,那人右拦。那人我们见过,是那个欺负过瘦老头的司机……
教室里——孩子们都没开始做题,皆扭头望窗外;透过窗子,可见瘦老头被那名坏司机揪住围巾两端,倒拖至校园当中。他将瘦老头拄的长棍夺过去,用以击打瘦老头腿弯,意欲使瘦老头跪下。瘦老头一次次跪倒,却又一次次倔强地站起来。司机气急败坏,扔了棍子,踢瘦老头腿弯——瘦老头倒下,片刻,盘腿坐在了地上,又像是入禅的样子。司机绕他转,还踢他……
老师用黑板擦猛敲黑板。
孩子们仿佛全都聋了。
教师也发现了窗外的情形,走了出去……
马不停:“那家伙是吕鹏的小舅!”
孩子们的目光这才一齐转向吕鹏;吕鹏伏得头垂着,仿佛永远抬不起来了。
谭克俭:“我保留了一袋榨菜,带来了!”
他赶紧将榨菜袋撕开,息事宁人地分给大家……
老师进入教室。
范晓鸣再扭头看窗外时,操场上已不见了瘦老头和吕鹏的小舅……
天黑了——在一间生着炉子的教室里,一张张课桌对起来,其上展开着铺盖,孩子们一个个坐在自己的被褥上。而四面墙上,贴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睁大你的双眼,阶级敌人就在身旁”之类标语。
吕鹏在受到小伙伴们的审问。
马不停:“你明明知道是为什么,你还不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谭克俭:“你和你小舅一个鼻孔出气呀?”
季家兴:“不管是谁,那么欺负人,太过分了!”
郝中华:“头儿,老实交待吧,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还用我提醒啊?”
吕鹏顶了他一句:“怎么个严法?”
郝中华:“我……那我和你绝交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各边!”
谭克俭:“我也没你这个哥们儿了!”
马不停:“同意克俭话的,举手。”
他自己率先举起了手,其他孩子都高高举起了手。
林雪也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同时婉言相劝:“快说吧。你看,大家都这种态度了。”
吕鹏一仰脸,叹气道:“好,我说——我小舅在筹划着结婚,想搞一批木材做家具,结果,被咱们老师给查出来了,扣下了……”
马不停:“操!咱们老师做得对,你小舅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范晓鸣从铺位上往下一蹦,目光四处寻找,最终落在劈柴堆上,上前抓起一块应手的,冷着脸,指着吕鹏说:“你听明白了,不教训教训你小舅,我咽不下这一口气!我知道他们开大挂的常聚在哪儿喝酒,愿意替老师报仇的后边跟上!”
他一脚踹开门,走了出去……
马不停他们互相看看,也都往地上一蹦,纷纷去拿劈柴……
下雪了——县街上,几个孩子大步匆匆往前走,后边跟的是吕鹏和林雪……
林雪喊:“你们几个打不过一个大人的!开大挂的个个都是厉害的男人!”
没人应她的话。
林雪:“你们那么做会闹出事的!我要去报告派出所了啊!”
范晓鸣站住,转身,吼:“你敢!”
吕鹏:“晓鸣,替我求求大家,下手别太狠,千万别破了他的相,他可总归是我小舅啊!……”
范晓鸣望着他,退行着,不说话。忽一转身,追马不停他们去了……
县城一家小酒馆外——范晓鸣闪在窗子一侧朝里窥视……
他学了一声狗叫……
吕鹏的小舅出了酒馆,踉踉跄跄地走,边怪腔怪调地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孩子们从后跟上他……
他走到一处不见灯光的地方,被一个孩子拦住——是吕鹏。
吕鹏:“小舅……”
他小舅:“小鹏……你在这儿干什么?”
吕鹏:“等你。”
他小舅:“啊,知道了……想让我明天捎你回去?你说你,啊,整天带着几个坏孩子惹是生非,还跟一个老右派亲亲秘密的!你要是个大人,那就连当伐木工的资格也没有了,那不就把自己废了吗?学习班结束了?考试考完了?……”
他小舅一边教诲,一边打酒嗝儿。
吕鹏:“跪下。”
他小舅:“你说什么?偷喝酒了?醉了?我是你小舅,你叫我跪下?!”……
吕鹏大喊:“跪下!”——脸上流下了泪。
他小舅:“我揍扁了你!”
范晓鸣:“你敢!”
他小舅一转身,见范晓鸣们从四面围住了他。
“你们几个小崽子想干什么?!”
范晓鸣一声长叫,低下头,弯着腰,小牛犊子似的朝他撞去;不但撞倒了他,自己也倒了……
马不停等孩子冲上前去,有的拽起范晓鸣,有的骑住吕鹏的小舅的背,有的压住他双腿,有的举起劈柴开打……
吕鹏小舅被打得哀叫不止……
吕鹏流着泪在一旁看着,喊:“别往头上打!小心破了他的相!……”
雪停了——
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行驶着的林区小火车车厢里,坐着我们的小主人公们。他们心情良好,说说笑笑;唯吕鹏一个呆望窗外,闷声不语……
旁白:“两天以后,校长居然亲自召见了我们,夸我们考得好,我们每一个人都跳了级,我、吕鹏和林雪,还连跳两级,直接成了初中生……”
林雪对范晓鸣耳语,抓住他一只手,塞入她书包里……
郝中华:“哎哎哎,不许又说悄悄话又搞小动作啊!”
范晓鸣:“林雪用她攒的钱买了二两生毛线,她要为咱们老师织一个脖套。”
季家兴:“等我长大了,能挣钱了,我要为咱们老师买一顶皮帽子,狐狸毛的!”
谭克俭向大家使眼色,让大家注意吕鹏,于是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吕鹏身上……
马不停:“哎,我没打你小舅的头啊!”
范晓鸣:“我承认真想打他的头,但也没有。”
郝中华:“我也没有。”
谭克俭:“我确实往他头上打了一下。就一下,没使太大的劲儿。”
吕鹏缓缓将头转向小伙伴们,面无表情地:“谁也不许告诉老师,欺负他的是我小舅……”
范晓鸣们值得信任地点头。
吕鹏家——一家三口在吃午饭……
吕母往一张薄饼中卷土豆丝,边说:“今天是爸妈值得为你高兴的日子,所以妈要亲自为你卷这张饼。中午先这么吃一顿,晚上妈再……”
吕父打断道:“吃这么一顿就是不错的一顿了,你别再跟他许什么愿!惯子如杀子你懂不?”
吕鹏:“爸,妈,以前我混,总惹你们生气,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努力学习,做好学生,让你们省心。”
吕母:“呀,呀,我儿子咋忽然变得这么懂事了?真让妈妈高兴死了!……”
她捧住吕鹏的脸,鸡啄米似的亲……
门一开,吕鹏的小舅进入……
吕父:“你来干什么?以后不许进我家门,出去!”
吕鹏的小舅:“你当我是来讨好的呀?你连个伐木队队长都不是了,我讨好你这个姐夫干什么?我是来找你儿子算账的!”——摘下帽子;大冬天他剃了个光头,光头上敷着药布……
吕鹏的小舅:“那老右冻死在半道了是我的罪过吗?谁叫他明赶不上小火车还偏往回走的?!……”
吕父一拍桌子:“住口!他是右派,他只请了半天假那就不得不往回赶!滚出去!……”
吕鹏的小舅:“姐夫,因为一个老右的死,你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值得跟我拍桌子吗?以后请我我还不来了呢!吕鹏,咱俩的帐以后再算!……”
他掼门而去……
跑在路上的吕鹏——边跑边流泪。
范晓鸣家——一家三口也正吃饭……
吕鹏闯入,已是泪流满面。
范家三口愕然。
吕鹏:“他……死了……”
吕鹏蹲在地上痛哭……
孩子们跑向道班房——道班房四周的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房盖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房檐下结着长长的冰溜子,窗前的雪几乎和窗子齐平了;自然,烟囱也不冒烟……
孩子们的脚从洁白无瑕的雪地上跑过……
道班房的门前也堆了很厚的雪——孩子们推开了门;道班房里除了那三块搭作床的木板和那张小破桌,再无它物;对了,那卵石做的熨斗摆在桌上。而“床”上,是折开压平了的一层层邮箱纸板……
小窗的玻璃被厚厚的霜结满了……
“围严!这次千万别再让它跑了!“
“放心,逃不掉它!”
“我说话算话,晚上家家有肉吃!”
外边一阵嘈杂。
孩子们离开道班房,见一头壮猪被几个男人包围在菜园子里;从猪身上斑斑片片的颜色可以断定,是林雪家那头被放跑的猪崽……
男人们皆持棍棒锨斧;护林员也在其中,手提猎枪。
“我给它一枪算啦!”——林雪的父亲从护林员手中夺去枪,向猪瞄准……
走投无路的猪困惑而听天由命地望着枪口……
林雪:“爸!……”
林父望向女儿……
林雪摇头:“求求你,别打死它。就当你没花钱买过它,让它变成一头野猪吧!……”
林父:“你不想吃猪肉了,我还想吃呢,大家还想吃呢!”——又举枪瞄准……
林雪扑过去,咬她父亲的手;枪掉地上……
男孩子们,有的破坏篱笆;有的驱赶那头猪;有的挡住着急的男人们……
猪夺路而逃……
林父:“你们!……这些孩子!刚懂点儿事,转眼又犯混了,又犯混了!你们就都教育不好了吗?!”
其他大人也都瞪着孩子们生气。
孩子们,则一个个流着泪,或嫌恶,或谴责,或抗议地看着大人们。那时的他们,似乎已懂得了一个什么道理,然而却说不明白。他们的泪,也未尝不是因这一种道理上的孤立无援而流着……
吉普车驶在林区公路上——是一辆合资的中高档车,标志着年代已进入当下……
吉普车驶入县城;驶入县中学校园——已有几位中年男女迎候着了,还有四个从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年龄不等的男孩女孩在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是吕鹏、马不停、季家兴、谭克俭及他们的妻子、孩子。吕鹏已是县中学的校长,他的妻子是县中的语文老师。我们的几位男主人公都是年至半百的人了……
吉普车上踏下范晓鸣和林雪,他俩与吕鹏们握手,拥抱,一阵寒暄。
吕鹏问范晓鸣“儿子怎么没一块儿来?”
林雪:“儿子不是在美国读大学呢嘛!”
吕鹏:“你们不对啊。不对,人家克俭一家三口可专程从英国赶回来了。克俭你得向他俩亲自介绍一下你夫人!”
于是谭克俭将妻子和十四五岁的女儿引至范晓鸣夫妇跟前作了介绍,他妻子是英国人,女儿的混血特征很明显,也很漂亮。
范晓鸣:“促进中英两国人民友谊的使命,那就有劳你们两口子啦!”
大家笑。
林雪:“郝中华没来?”
别人沉默。
吕鹏:“他确实来不了啦。”
范晓鸣:“什么理由?为什么对他就可以特殊允许?”
季家兴:“他牺牲了……在汶川抢险救灾过程中,他那个武警团的伤亡最大……几天几夜没合眼……他一头栽倒在指挥现场,没醒过来……”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
而孩子们却玩闹得极开心,笑声不断……
会议室门外——大家在签到册上签到:
马不停——军医
谭克俭——英国XX教授
季家兴——电脑工程师
林雪——驻外使馆文化参赞
范晓鸣持笔问吕鹏:“我们都没成为废人,是吧?”
吕鹏:“是的。我们后来赶上了好时代。”
范晓鸣:“我当年考上大学凭的是两种动力,第一要为他争气,第二才是为自己争气。”
吕鹏拍拍他肩:“我也是那样。”
多媒体会议室里——大家已经就座,吕鹏在发榨菜;他妻子引着孩子们和夫人们进入,吕鹏也向孩子们发榨菜……
谭克俭的女儿摇头。
吕鹏:“小马驹子,你得接一袋儿!”
那十六七岁的男孩也摇头。
吕鹏:“很好吃的。”
并排而坐的四个孩子一齐摇头。
吕鹏:“儿子,你带头给我吃。这是老爸的命令!”
儿子不高兴地:“别人不爱吃,干嘛非强迫别人吃?这种命令我不服从!”
吕妻:“算了,别勉强他们,我关灯了啊!”
会议室黑了。
投影幕上出现了画面——吕鹏挎着小篮子,与范晓鸣等男儿踏着深雪向道班房走去……
吕鹏在黑暗中解说着:“从自愿报名的学生中选了几个演当年的我们,我演咱老师。”
幕上——道班房里,篮子放在桌上,里边是粘豆包和冻饺子。孩子们和瘦老头站在桌旁,外边响着零星的鞭炮声……
瘦老头:“我不能收你们的任何东西。”
吕鹏:“这不过节了嘛!我们一家才给了10个饺子,5个粘豆包。”
范晓鸣:“我们爸爸妈妈都知道的,不是偷偷给你送来的。”
郝中华:“他俩的爸爸还是队长和副队长呢!他们都没反对,就等于队长和副队长批准了!”
瘦老头:“孩子们,多谢了。可是,那我也不能收。”
谭克俭:“为什么?”
瘦老头:“这……不能收就是不能收。”
门一开,林雪进入,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放在桌上,虔诚地:“我的礼物您一定会收下的。”
瘦老头:“是吗?现在就可以打开看看吗?”
林雪点头。
季家兴:“我替您打开!”
红纸包打开了,里边是些圆形的白布片,每一片上都用黑笔道描出一个“右”字,还是隶书体。
郝中华冲林雪吼:“你怎么送这个当礼物啊你?!”
林雪:“我……”
她要哭了。
瘦老头:“别冲她嚷别冲她嚷,林雪这份礼物我倒是可以收下的。林雪,谢谢你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为了让我每件衣服上都缝上一片,免得总拆拆缝缝的,对不对?”
林雪噙泪点头。
投影光中,坐在后边的孩子们一阵骚动……
马不停有些带气地:“都给我安静!”
吕妻站起,将门开了一道缝;孩子们鱼贯溜出……
获得释放的孩子们,一冲到外边,立刻又快乐地打起雪球仗来……
会议室——幕上是瘦老头在小河边为当年的孩子们带表演地讲“电影诗”的情形;孩子们在菜园里收获的情形;孩子们在撸花籽、包花籽的情形;孩子们在“仓库”里异口同声大叫“老师”的情形……
黑暗中,大人们的对话——
季家兴:“头儿,我听你电话里说过,不是可以拍成正式电影的吗?”
吕鹏:“是有过那么一码事儿,但投资方要求加入一个半疯不疯的女人,以咱们老师和那样一个女人有性关系却没有爱情的内容为主,我没同意。”
林雪:“是不能同意。不管你花了多少钱,我们人人有份儿,还要谢谢你。”
范晓鸣:“我们中就你留在当地当校长了,后来打听清楚他的真名实姓没有?”
吕鹏:“没有。连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没搞清楚。一种说法是——1952年他从国外回国了,在某大学当教授,教物理。57年因为反对砍伐森林大炼钢被发配倒了咱们这儿;另一种说法是——他只不过是一位小学校长,57年当地发生了自然灾害,农民拒交公粮,而他多次上书,对那些农民表示同情……”
幕上——夏季;道班房门前,林雪扇了范晓鸣一耳光;与此同时,门开了,迈出的瘦老头看到。
林雪一扭身跑了……
瘦老头询问地望着范晓鸣。
范晓鸣:“是她不对!我塞给她一个纸条,她看也不看就撕了!……”
瘦老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撕碎的纸条……
瘦老头:“我可以看吗?”
范晓鸣点头。
瘦老头将纸片对在掌上,看着说:“她误会你了。”
范晓鸣:“我要恨她一辈子!”——也转身跑了……
粘齐了的纸片在桌角;其上写的是——“你家小猪的事,我向你道歉。”
瘦老头戴着花镜,在往一件衣服上缝写有“右”字的布片;林雪给他的礼物中的一片……
林雪坐在桌旁,垂目瞧着桌角的纸,嗫喏地:“那,我该怎么办呢?”
瘦老头:“向他认错。”
林雪:“我就说,那天我因为别的事儿心里烦,所以才……”
瘦老头:“真的?”
林雪摇头。
瘦老头:“那为什么?”
林雪:“其实,我以为他……心里对我产生了坏念头……”
瘦老头:“你最好实话实说。向人认错要真诚,不能找借口。坦诚的孩子是可爱的,坦诚的大人是可敬的,明白?”
林雪点头,从桌上拿起了那页纸……
并坐的范晓鸣和林雪,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季家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应该争取拍成正式的电影。”
谭克俭:“这种电影,谁肯投资,谁肯拍,谁又肯进电影院看啊!我估计,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断断没有的,但亿分之一的可能是有的。”
马不停:“有亿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争取。”
吕鹏:“那就不要争取了吧。亿分之一,不就是我们几个,加上老婆孩子嘛!”
吕妻:“孩子们也不愿看,早跑出去玩儿了。”
在以上对话中——幕上,是那块卵石做的熨斗的特写——镜头从窗口拉出,渐渐拉成中景、远景;夏季里道班房最美时的情形,门前开着花,窗前开着花,窗台上还摆着一罐头瓶花。而绘在它木板墙体上的图案,那由孩子们绘上去的图案,色彩显得格外亮丽……
谭克俭的英国妻子:“如果我说我肯看这样的电影,能算在亿分之一的中国人里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幕上出现了两行字:
为了忘却的纪念
献给脑子进水了的我们自己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在一阵特摇滚的彩铃声中,幕上出现了“完”字……
校园里,有更多的孩子们在打闹着了……
升片尾字幕……